i

序這本小書是為對歷史感興趣的讀者而寫。

數十年的歷史學習和教研使我明白，歷史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知識寶庫，它積

累了前人（包括千百年前的古人，和數十年前、甚至數天前）的行為舉措，他

（她）們的成敗得失和經驗教訓。歷史是人類文明長期延續的一部分，現代的一

切，不是突然而來，沒有從前的探索、挫折和突破，就沒有現在的成果，因此歷

史是認識現在、邁向未來的基本知識。正常的國民教育，必然重視歷史，使國家

民族的盛衰教訓世代相傳。

序

巾幗列傳

ii

然而，古人與往事早已逝去，即使是數年前的人和事，也隨着時間的推移和

處境的改變，細節逐漸消失，歷史的真相變得模糊，再加上傳述者據自己的立場

和視野取捨改編，聽受者只接收一二重點，再加以想像發揮，隨意猜測，於是歷

史事實被傳述得面目全非。這樣的歷史傳述十分普遍，甚至成為一般人的歷史常

識。當然，以虛假的歷史作出判斷和評論，並且廣泛傳播，只會形成似是而非、

自以為是、人云亦云的風氣。只有正確的歷史知識，才可以提升鑒往知來的價

值，增進人們的認知和思考能力。

歷史是現代教育課程的一部分，原意是培養國民對國家民族發展的認知，

但教育官僚只注重評核成績，把原本豐富多彩的歷史，在教科書中簡化為一大

堆人名、地名、年份、事件名稱，和一些概括的敍述、分析。「秦始皇」、「武則

天」、「五胡亂華」、「辛亥革命」等等，都只是一堆符號，這些與學生生活無關

的詞句，教的學的都索然無味，老師、學生只憑一兩點資料，發揮想像。歷史被

iii

「教死」了。歷史課程失去了活力，變得可有可無，於是教育官僚們設計了甚麼

「通識教育」，甚麼「國民教育」，取代歷史科的位置。殊不知，所有思考、評

論、批判，必須建基於知識基礎之上，否則一切都是空談；本國的歷史、地理和

語文，就是國民教育之母。捨棄了歷史知識，通識教育、國民教育都無從建立。

歷史既然是由前人的所作所為所構成，無可避免地，所有的歷史人物，都生

活在他們的時空之中，他們的所作所為，需要考量他們的處境，而不是以我們現

代的時空和處境為準則。然而，現代人對歷史的評論，對歷史人物的褒貶，卻往

往以現代的價值標準、憑現代人的意願作批判，這是厚誣古人，有失公允。其中

一例，就是古代婦女地位問題。現代強調女權，而古代是父權社會，女性從屬

於男性之下，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當時人認為正常，但現

代女權分子代古代婦女抱不平，對古代男性主導的社會強烈批判。其實這大可不

必，古人自有他（她）們平衡社會利益的途徑，非我們現代人能越俎代庖。

序

巾幗列傳

iv

歷史的主角是人，無論帝王將相、平民百姓、奴婢僕役、市井無賴、盜賊妓

女，無論男女老幼，都是歷史的一部分，他（她）們可以是歷史的主導者、參與

者、旁觀者，或許是歷史事件的襯托者，總之，沒有人物，就不可能發生歷史事

件。試想，荊軻刺秦王一事，現場除了秦王和荊軻之外，還有多少其他人物！事

件的過程，又有多少人牽涉其中？秦王、荊軻以至其他參與者的每個人背後，又

有多少家人和朋友？他們形成一個歷史時空、聚合了一個處境、演繹了一起歷史

事件。其他的歷史事件，何嘗不是如此？因此傳統中國史學，特別重視人物的記

述，西漢武帝時太史令司馬遷編撰《太史公書》（即後世所稱的《史記》），以人

物傳記為主體，自此之後，歷朝都以紀傳體為「正史」。

數千年的古代中國社會由男性主導，完全反映在「正史」之中。傳統中國的

正史（即所謂「二十四史」），為政治、軍事、文化等方面的重要人物立傳，可

以立傳的人物絕大部分是男性。傳統的女性，絕大多數一生相夫教子，操勞家

v

務，有些婦女更擔當了農事、紡織等生計，卻無緣於政治、軍事、文化，因此甚

少在正史中立傳，她們甚至連名字也沒有留下。這半邊的歷史，被歷史記述所隱

沒，然而，她們的確存在，而且為中國的文明進步作出了沉默卻巨大的貢獻。事

情總有例外，一些傑出的古代女姓，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爭取得一席之地，凸

顯了歷史地位，因而記述於史冊，或者受到社會的傳誦。她們有些憑丈夫而顯

貴，因而有機會挑戰男權；有些因糾纏在男性圈中而受注視，成為歷史的角色。

在男性主導的記述之中，無論對她們是讚揚還是責備，都是難能可貴的。

數年前，香港電台文化教育組，邀請我主持一個為長者服務，名為《巾幗列

傳》的廣播節目，並且編撰了一部簡單的教材，內容是介紹中國歷史上的著名女

性。由於這節目的聽眾是老人和學生，不能太深奧，也不能太枯燥，所以文稿儘

量寫得簡單，但並不偏離史實。節目完成之後，我累積了二十六則簡單的文稿，

一直擱置。其後香港中華書局的李占領先生、黎耀強先生向我約稿，於是我修訂

序

巾幗列傳

vi

了《巾幗列傳》的文稿，並增加了隋唐的部分，完成這本小書。

這本小書是為了普及歷史而寫，對象是一般讀者和學生，所以儘量通俗，省

卻繁瑣的考證和註釋。但史事的選取和記述，都以文獻為依據。《巾幗列傳》在

播出和撰寫期間，得到香港電台的鄭啟明先生、何翠峯女士，及香港公開大學的

舊同事曾卓然先生的幫助和支持，謹此致謝。

張偉國

二〇一一年七月二日

01

女媧：傳說中的女祖先

001

月中仙子話嫦娥

007

婦德的典範：娥皇和女英

011

青銅器上留名的女將婦好

017

妲己和襃姒：紅顏真的是禍水嗎？

021

聖賢的母親：孔子母親和孟子母親

027

鍾無艷：傳說中的第一醜女

035

西施：傳說中的第一美人

039

趙姬：男人權力場中的女子

047

巴郡寡婦清：秦始皇表揚的女富商

053

目錄目

錄

巾幗列傳

02

孟姜女：哀怨摧城牆

057

呂后：一生恨與權交集

061

孝女緹縈：法律因她而改變

069

漢武帝身邊的女人（上）：女性政治同盟

073

漢武帝身邊的女人（下）：多情總被無情惱

079

卓文君：為愛情而夜奔的奇女子

085

漢宮女性：娥眉勝鬚眉

089

鄧綏：具士族風範的皇后

099

貂蟬：亦假亦真的絕代美人

107

蔡文姬：家國兩難的亂世紅顏

113

甄夫人：命運無常的洛水女神

117

03

翻雲覆雨的賈南風

125

六朝金粉：莫愁和蘇小小

131

北魏后妃：子貴母死的悲劇

137

嶺南女傑冼夫人

143

獨孤家的三個皇后

147

隋煬帝蕭皇后：歷盡滄桑的亡國之后

153

揚名異域的文成公主

157

惟一的女皇帝：武則天（上）

165

惟一的女皇帝：武則天（下）

171

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

183

霍小玉：大唐盛世多情妓女

195

目錄

001

女媧：傳說中的女祖先

無論古今中外，人口約男女各半，但歷史的主導權幾乎全部在男性手中，女性只能

隱藏在男性的背後，默默地貢獻她們的愛心和勞力，推動社會文化的進展。在男性主導

的歷史記述中，特別是傳統中國的史籍中，依附於男子的婦女被視為正面形象：在家從

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天經地義」，否則就會被視為不守婦道，這種觀念由來

已久，根深蒂固。

然而，人類最初的歷史，卻是由母系社會開始。所謂母系社會，是人類「穴居野

處」，「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氏族社會階段。母親誕下孩子，成為一家之長，家長的

地位，由最有經驗、最有權威的女兒承繼，一代傳一代。家族中的兄弟，擔當狩獵、搬

女媧：傳說中的女祖先

巾幗列傳

002

運、抵抗外敵等任務，年老的男性（舅父），寄居在母系親屬的家中。家族的標誌，亦

即古代的「姓」，也從母系而來，因此「姓」字從「女」旁。「姬」、「姜」、「姒」、「好」

（子）、「嬴」等古姓，都源於母系。這樣的社會狀況延續了數萬年。

中國傳說中的祖先—

—

女媧，就是人類的母親。據說，女媧用泥土捏成人形，放在

地上便變成有生命的人，後來泥人越造越多，為了省事，女媧把和好的泥漿隨意滴在地

上，每一滴都化成一個人。那些由女媧用手捏成的人都是貴族，泥漿滴成的則是庶民。

不知過了多少年，女媧的後裔越來越多，分成許多部落，部落之間經常為爭奪利益而作

戰，打得「天柱」（古人相信，天與地之間有四根巨大的天柱撐起，分隔天地）崩折，「地

維」（古人想像，大地是一塊方形的陸地，四角各有類似繩索的地維吊起，懸掛在空中）

斷裂，大地向東南方傾斜，空中風雲變色，所有人都非常恐慌。於是女媧找來一些有靈

氣的五色土，煉成五色石，把天補好；用巨鰲（大海龜）的腳充當天柱，穩定了天和地，

使人間回復太平。後世留下了「天崩地裂」、「煉石補天」等成語。

當然，神話傳說的內容，現代人已不會相信是事實，但傳說帶出了一個信息：古人

心目中，女媧是誕育人類的始祖，她為子孫創造了安定的生活環境。

003

隨着狩獵和戰爭對原始部落的影響越來越大，男性的地位日漸提高，距今約五六千

年前，男性開始主導歷史。男性通過戰爭掠奪其他部落的女子，把她們留在自己的部落

中，為自己生兒育女，增加人口，增強實力。男子成為部落首領，母系部落日漸衰弱，

終於被父系部落所取代，發展為父系社會。

父系社會形成之後，不同的部落各自需要追述一位男性祖宗，於是出現了伏羲、神

農、共工、祝融、軒轅、少昊（音浩）等古代部落領袖，並以祖宗的名號作為氏族（部

落）稱號。史書裏記述了各部落都有少女感應上天異象而懷孕，誕育部落男性祖宗的神

話傳說。伏羲氏是最早出現的父系部落之一，相傳伏羲教民結網，從事漁獵畜牧，又製

作了記錄天地人事的符號「八卦」，深受後人崇敬。伏羲與女媧結合，繁衍成為伏羲氏

部落。伏羲與女媧被後世視為歷史上第一對夫婦，並且被神化，成為人首蛇身天神。尤

其在漢朝人心目中，他們是人類的創造者、保護者，因此在祠堂、墓室、石闕（即門上

的石刻）上，往往刻有伏羲、女媧的圖像，以示崇敬、紀念。

女媧：傳說中的女祖先

女媧與伏羲

007

月中仙子話嫦娥

在未有探月考察的古代，人們對舉頭可見卻遙不可及的月亮，充滿好奇和想像。在

月亮銀盤似的光華之中，隱約浮現着一些陰影，古人無法理解這是月球表面的環形山和

隕石坑的影子，於是聯想到月中有人。月中人是誰呢？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認

為是搗藥的玉兔，有人認為是砍桂樹的吳剛，也有人認為是嫦娥。久而久之，各種故事

混合起來。

李商隱的著名詩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以月中嫦娥的冷清孤

寂，比擬深閨怨婦寂寞無處傾訴的心情。嫦娥是誰呢？現存最早記載嫦娥故事的古書，

是西漢初年淮南王劉安（漢高祖其中一個兒子）命他的僚屬編撰的《淮南子》（這部書

月中仙子話嫦娥

巾幗列傳

008

蒐集了大量戰國時期及之前的民間傳說）。書中提及嫦娥的文字非常簡單：「羿請不死之

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也就是說，羿向西王母請求取得不死之藥，卻被姮娥偷

吃了，奔往月亮而去。姮娥是月中仙子最初的名字，後來漢文帝劉恆成為皇帝，姮與恆

讀音相近，臣民為了避諱（古代中國人對尊長名字的迴避）改稱為嫦娥，一直沿用到今

日。《淮南子》又引述另外一則古代傳說：「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踆烏是傳說

中的三足鳥。東漢著名天文學家張衡，在他的著作《靈憲》中，提及嫦娥偷食不死藥而

奔月，又加上一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嫦娥奔月成為月中仙子的故事，在漢朝

廣泛流傳。

奔月故事的要素，除了嫦娥和月亮之外，還有西王母和那位寄望長生不死的羿，以

及不死藥。這些故事素材匯集起來，加上後人的想像，嫦娥奔月的故事情節便愈來愈豐

富了。相

傳羿是古代中原的一個神射手，當時天上有十個太陽同時並存，把大地曬得乾燥

龜裂，人們難以忍受。羿為民除害，射下九個太陽，只保留一個發光、發熱，人們對羿

非常感激，推舉他為首領。羿的妻子是個善良的人，非常關心百姓，得到百姓愛戴。羿

009

掌握權力之後，卻變得十分驕傲，而且喜怒無常，對百姓非常暴戾，百姓都希望快些結

束暴政。嫦娥規勸羿，他全不理會。羿年紀漸老，害怕死亡，他聽說崑崙山上的仙人西

王母懂得煉製不死之藥，於是備上厚禮，請求西王母送他一份不死之藥，但西王母無論

如何不肯給他。他訪查探得西王母煉製不死之藥，要由玉兔負責搗拌，於是趁沒有人留

意，把玉兔和不死之藥搶走。羿準備服食搶來的藥，但玉兔告訴他藥尚未煉成，仍需要

搗拌，羿只好等玉兔繼續工作。

嫦娥知道羿的野心後，十分憂慮，她擔心羿真的長生不死，百姓會永遠受苦，於

是趁羿睡着之後，去勸玉兔不要為羿搗藥。玉兔卻告訴嫦娥，不死之藥已經煉成。羿原

來還未睡着，聽說藥已煉成，立刻要取來服食，嫦娥阻止，在爭奪之中，嫦娥把不死之

藥吞進肚裏。羿眼見嫦娥服食了他千辛萬苦得來的不死之藥，毀了他的長生夢，不由震

怒，要殺死嫦娥，怎知嫦娥忽然冉冉上升，飛上半空，玉兔抓住她的衣裙，也一同升

天。羿取出弓箭，準備把嫦娥射下來，卻聽嫦娥在半空中說：「如果服食了不死之藥真的

有效，你怎可以把我射死呢？如果把我射死了，不死之藥便不是真的，你服食了也沒有

用。」羿放下弓箭，目送嫦娥和玉兔愈飛愈遠，最後，飛到月亮上，只能見到影子。西

月中仙子話嫦娥

巾幗列傳

010

王母責罰玉兔疏忽，懲罰牠在月中搗藥，陪伴嫦娥。

嫦娥奔月的故事，寄託了古代中國人的一些想像和願望：其一是對神秘的大自然的

想像，嘗試把人世間的悲涼，投射到冷清的月亮上；其二是對長生不死的懸念；其三是

通過溫柔善良的嫦娥，反映人們對暴虐的厭棄。有學者認為，故事的結局是嫦娥竊藥奔

月，受到變相的幽禁，可以想像她的行為在這故事成形的時候，不太受人讚許，但隨着

時間的推移，漸漸得到人們同情，尤其是得到唐宋詩人的詠歎，例如李白詩句「白兔搗

藥秋復春，姮娥孤淒誰與鄰」，杜甫詩句「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天」，李商隱詩句「姮

娥無粉黛，只是逞嬋娟」、「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等，把嫦娥的形象，描

繪得更孤寂，更淒美，嫦娥奔月的故事，也更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