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秋冬号 2013年 12月 总第 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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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见先生，后不见青年 1

2013下半年图书观察 2

什么是“自由主义” 4

回到最初赋予意义的时刻 6

在乌托邦之外 8

先生回来 11

年轻之殇 12

怎么才算“跟着真理走” 14

打破语言的牢笼———对话李心释 17

旅人 28

消逝的火焰 29

炉火映照的记忆深处 30

秋日漫游 31

飘雪的夜晚 33

延异的时光 34

烧水 35

你怕把我弄丢 36

杀死一个青年人 37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40

章太炎：今日青年之弱点 40

梁启超：诸君啊，醒醒罢 41

钱穆：读书与做人 43

皇权的不确定性———官场机会主义之源 47

继民主社会之后 50

煽情的“牛津共识” 52

汉语在沦陷中 54

重建民间，正当其时 55

傲慢与偏见———教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 56

你看我时，希望不会说我是表演 58

让阅读成为你的生活 /《DU》的需要 /如何获取《DU》纸质版 60

（排序不分先后）

莫旻昔 吴偏偏 唐丹萍 孜然

小乘 尹兆远 麦种 曹小强

( 封面创意 by 孜然 绘制 by 树狸 & 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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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麦种 孜然

读者朋友，本期的杂志没有主题，或者说对于主题，我们仍在努力寻找中。

先生们的名字就散落在本期的角角落落，你得有一双发现的慧眼。杂志每期都会刊载几篇先

生的文章，或讲演，或时文。他们在当时就切盼青年人清醒地面对自己和家国的问题，若到今日，相

信也绝不含糊。

先生们就站立在我们的民族精神里，呼唤着往来的青年。谁曾停下匆忙的脚步，向他们鞠躬、问

候？谁曾洗耳恭听，问问先生们治学与做人的道理？因为只有他们，只有先生们，才会在一个个沉沦

的青年人耳边大喊：“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智慧，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

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看这几年哩”（梁启超）。有眼看见的有福了，有耳可听的就应当听。

洗耳恭听，陈寅恪有言：“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

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呜呼哀哉，先生警言，言犹在耳，百年如飞，竟不知今夕何夕。

国故灰飞烟灭，文脉是否仍在？对“先生”的特殊意义，我们或许太陌生了。那么，对于“青年”呢？

我们是否仍俯察内心，诚实地倾听自己真实的声音？尚是或曾是青年的您是否看清了青年的模样？

是垮掉的一代？迷惘的一代？后知后觉的一代？还是从虚空中创造未来的一代……

是的，关于青年，抛开那些大家已经司空见惯的形容词，本刊的编辑们也陷入了沉思：我们如何

去把这个关于自身的界定交给其他人？形形色色的面具笼罩之下，我们又当如何看清青年的真面

目？

凝视着逝去的先生，揣着对青年的盼望，我们以为，青年人应该有下判断和说出“偏见”的勇气。

我们实在不该唯前人之说是瞻，不然即是懒于思考、堕于问学的借口。这里所谓的“偏见”并非每个

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有的戾气，而是努力于找出自己的问题，围绕着自己的问题博览深思。“偏见”不

偏，我们所努力养成的开放人格，将会使任何责难和鼓励都变成我们自己的解药和养分。我们应该

向一切问题、一切人敞开，向一切人类历史生出的文化敞开。穿行在一个如此敞开的世界，我们更

应知行合一，尽己之责去建构我们虔心所向之地。

再三思量，前不见先生，后不见青年，念天地之悠悠，还请诸君与我们同心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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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冬号

书名：知行合一：王阳明详传

作者：高濑武次郎

译者：余世存

出版社：时代华文书局 2013年 11月

简介：明帝国覆灭之后，中国沦为女真鞑靼统治。

不少政治难民流落海外。王阳明的余姚同乡朱舜

水逃亡日本，王阳明的心学在这里被发扬光大。

著名军事家东乡平八郎为王阳明学说所折服，随

身腰牌上刻有七字“一生伏首拜阳明”。从某种意

义上，王阳明心学是日本近代快速崛起的精神动

力和思想指引。

书名：逻辑十九讲

作者：[美] 威廉姆·沃克·阿特金森

译者：李奇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2013年 9月

简介：逻辑是什么？在孩子眼中，它是因为与所以的关

系；在成人眼中，它是真与假的关系；在宗教那里，它就

是因果关系，轮回关系；在哲学里，它是辩证关系。逻辑

有什么用？逻辑是一种推理科学，它可以使我们认清

楚：好的推理可以导引出真理；坏的推理则会给我们带

来厄运，并导致我们每天不停地犯错。

整理 / 小子

书名：剑桥：大学与小镇 800年

作者：[英]柯瑞思

译者：陶然

出版社：北京三联 2013年 9月

简介：剑桥大学是个永恒之所，是理解英国文化

持久特色的好窗口。很多国家遗产珍藏在这里，

从古代手稿和最老的印刷书籍，到博物馆无数的

工艺品，再到现代数学科学区，有心人都能得其

所哉。

书名：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副标题：佩索阿诗选

作者：(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译者：韦白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年 6月

简介：佩索阿的小职员身份，生前默默无闻，定过婚却

终身未娶，都让我们很容易将他和卡夫卡联系起来。

他是二十世纪初葡萄牙最伟大的诗人。他生前默默无

名，只出版过一本书。在短短的四十七年生命里，他留

下了两万五千多页未整理的手稿，迄今许多还在整理

之中。佩索阿的写作世界有众多的“异名者”组成，每

个化身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生平经历，属于自己的

风格各异的作品。

书名：忍不住的关怀

副标题：1949年前后的书生与政治

作者：杨奎松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3年 5月

简介：“我的研究和讲座，既不在为人立传，也不

在研究某人的什么“思想”，更无意对我的讲座对

象做盖棺之论。我只是把他们放到 1949年以后整个中国大环境以及他们周遭小环境变化的背

景中，意图考察并理解他们对这世道之变从个人

的角度是如何去认识、去适应，以及他们为什么

会有这样或那样大相径庭的适应方法及其不同

的结果。”———作者

书名：蒋公的面子

作者：温方伊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3年 8月

简介：戏与别的艺术门类不一样，

戏说到底是一种自由精神在公众面前公开地、集体地

亮相。这种自由精神，天生不会顺从现存的文化道德

规范。简单地说，戏剧就是要在精神领域“捣点乱子”。

规规距距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作戏……在这部作品中，

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种自由精神。

读书·观察

2秋冬号

书名：故国人民有所思

副标题：1949年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侧影

作者：陈徒手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3年 5月

简介：这是作者积 12年功力推出的又一部佳著。这里写了上世纪 50年代初至 60年代中 11位有代表性的、全国一流教授的生存处境。这 11位教授都是“天子脚下”的台风眼里人。俞平伯、王瑶、傅鹰……诸位先生都是北京大学的“头面

人物”，蔡旭、陈垣两先生则分别任职于北京农业大学和北

京师范大学。这里的记述乃是根据当时官方材料的记录和

大量原始档案，复原出旧日“景观”。虽然事隔半个世纪，但

并非“往事如烟”、“流年碎影”一类个人记忆，而具有历史化

石的意味。这 11位教授的命运，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更缩影了中国教育、中国文化的悲剧，也是中国历史悲

剧的一幕。

书名：身边的江湖

作者：野夫

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3年 9月

简介：“人类本质上是善于忘怀的动物。伤痛抑或仇恨，都容易被时

光所风化，尤其当作恶者易装登坛，化血污为油彩粉墨之后，曾经

的呻吟抽泣竟可能变声为娱乐的淫浪。我只是这一堕落时潮中的

反动者而已———在狂飙盲进的岁月里逆向而行，固执纠结在洪荒

这初的草莽上。”———作者

书名：吾国教育病理

作者：郑也夫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2013年 10月

简介：素质教育是逻辑不通的昏话；高校扩招

是通吃社会各阶层的障眼法；独子政策是高考

热无法降温的根源；令全社会马首是瞻的官员

高学历；过度复习是摧毁创造力的利器；情商

对常人重于智商；科技史是打通文理的金桥；

行政化与单一化是孪生兄弟……《吾国教育病

理》一反时下不涉病灶、不究病理，治标不治本

的教育论述，从诸多视角，说出惊世骇俗的道

理，直指中国教育的病因，直陈其解决之道，言

辞犀利，一针见血，穷根问底，论据详实。既呈

现了对教育病理的追问，也体现了对当下国情

的关怀。

书名：陈寅恪的最后 20年（修订版）

作者：陆键东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3年 6月

简介：本书为陈寅属先生后半生(1949～1969年)的传记。根

据大量档案文献和第一手的采访资料，详尽描绘了陈寅恪生

命最后二十年的坎坷经历，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实。本书

为读者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从陈寅恪的生存状态和人际

交往入手，探索了他的内心世界，并以此分析、诠释了陈寅恪

晚年作品的内涵，提出了不少颇有说服力的见解。这部也许沉

重的作品，能给大家许多启示。本书参考了近年发现的新材

料、新研究，在“时代与人”的一些节骨眼上，新注入近年汉学

的思考与心得，并补入当年尚未知晓的一些重要史迹。

书名：神堂记忆：一个中国乡

村的历史、权力与道德

作者：景军

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

2013年 7月

简介：此书对人类学有关社会记忆的研究、

对中国人类学田野研究做出了非常有意义

的贡献。根据在中国西北甘肃省完成的农村

实地调查，作者使用了可读性很强的语言和

平铺直述的方式，对一个令人忐忑不安的时

代予以了有尝试的反思……

（以上图书综合北京万圣书园、广西师大出版社、三联书店等消息）

读书·观察

3秋冬号

读书·书评

书名：《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良知》

作者：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

译者：刘波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文 / dieinnoisewall

在美国社会主义者盗用“自由主义”一

词的做法中，就存在着一个巧妙的骗局。熊

彼特对此作了恰当的阐述：“一个或许不是

有意为之的最高赞扬是，私人企业制度的

敌人也认为盗用自由主义标签是明智的。”

早在 1911年，霍布豪斯就出版过一本题为

《自由主义》而更确切地说应称为“社会主

义”的书，而且很快又出版了一本书———

《社会公正的要素》（1922）。

在《致命的自负》中，哈耶克写下上述

这段话，嘲讽那些在他看来欺世盗名的“自由主义者”。

清楚地界定“自由主义”是很困难的。在克鲁格曼看来，

弗里德曼和他的经济理论是“新保守主义”的重要源

头，与“自由派”水火不容；而我们又常常称呼弗老为上

世纪最重要的自由主义者。

实际上，一种极为粗陋的办法是区分“古典的”自

由主义（free from something）和“当代的”自由主义

（free to something）。这两个词并不具有时序上的先

后关系，只是前者的思想渊源更深远一些，可以上溯到

洛克和康德或更早。

古典自由主义又被现代的“自由派”略带贬义称为

“自由放任”主义（虽然 laissez-fair这个词并没什么

负面的意思，译成中文口味便不同了）。简单来说，古典

自由主义者强调个人先于社会，其核心即个人自由。个

人权利、法治、宪政以及普遍的人权都建立在个人自由

的基础之上。它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主义（这里我

们看到康德的巨大影响）；它是“向一切方向去努力”

（哈耶克语）的自由主义；它不排斥政府，但更强调抽象

规则；它天生地尊重财产权，因为财产权“据说”是个人

自由的保障；它与经济自由相连，鼓励个人发现与创

造；它呼吁减少政府对个人的干涉；它也缺少历史，它

的发生源自市场的兴起。若仔细想一想，归根结底，它

是强者的自由主义。

纵然哈耶克在思想史上的地位不容质疑，他的深

刻洞见至今仍然照耀着这个学科的前途，但我们很难

把他的结论放在一个真实的社会里予以贯彻。当我们

面对一个各方面天禀都明显低于常人的弱势者，我们

应当赋予他 /她一种体面生活的保障呢，还是任其在

自由竞争中自生自灭？体面———若不只是生存———的

边界又在哪里？理论的彻底性，在硬币的另一面则意味

着无法操作。

我们很难找到充分的理由反对克鲁格曼的自由主

义观，尤其是身处中国社会，四处可见

习以为常的不公正。一个富有同情心

的人，撇开自身利益的考虑，很难拒绝

这样的提议：为这个社会的所有人提

供适当程度的社会保障，使其不至在

窘困里受冻挨饿；为他们（也即我们）

提供某种形式的医疗保障，使其突患

恶疾也不至病无所医；为他们及其子

女提供公平的受教育机会，使上一代

人的贫困不至成为下一代无法摆脱的

噩梦。用克鲁格曼的话说，一个机会平等的社会，必然

是以某种结果平等为基础的。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一些人的关照必

然意味着对另一些人（通常是竞争中的强者）的自由的

限制———这恐怕是两种自由主义冲突的焦点。普遍的

保障也可能意味着对创新和竞争的压制。克鲁格曼在

本书中的分析未必是公允、客观的。

比如，他完全过分忽视自由市场给美国经济带来

的巨大活力，在他看来，美国出众的经济实力大半是

“新政”而非自由市场经济的结果；他对欧洲福利制度

的辩护在我看来也有些强辞夺理。比如，他说法国年轻

人就业率低可能是自愿选择的结果，但愿意留在学校

也许是被迫留在学校。换句话说，在找不到工作的情况

下，大多数人自然只能“愿意”留校了；他引证一篇劳动

经济学文献的论据，称最低工资法并没有增加失业率，

但这样一个地区性的个案远不足以撼动价格理论的大

厦。对哈耶克的批评同样适用了克鲁格曼，现实世界不

可能永远站在某种固化了的观点（或意识形态）一边，

真理也不可能老站在民主党的一边。

从乐观的角度讲，“保守派”若不像克鲁格曼描写

的那么糟，他们就与“自由派”有共同的基础，即个人自

由与民主。个人自由的范围是某种社会集结过程的结

果，即“群域”和“己域”的界定；而界定的途径是民主。

在此意义上，克鲁格曼的结语是值得回味的：“终极目

标……是重建一个真正充满活力的竞争性民主制。因

为归根结底，做一个自由主义者全部的意义，就在于民

主。”

罗斯福新政后的美国社会均匀平等，社会虽然不

乏穷人，但由于高累进税和社会结构的变迁，真正的富

人很少。民主、共和两党都接受了新政的成果，致力于

改善美国人的福利状况。但在六十年代，伴随着日新月

异的物质生活的却是走向瓦解的美国社会。保守主义

4秋冬号

运动兴起，它找到了办法来迎合白人的逆反心理与对

共产主义的焦虑，并以此建立了一个群众基础。最终，

一小群被称为“新保守主义者”的持精英统治论的人，

通过与反共分子、仇视福利主义者、保守的宗教虔信者

和对工会怒火腾腾的商人结盟，将“新保守主义”运动

发展成了一股实力不俗的运动。

他们接管了共和党，用民粹主义的言辞来包装精

英统治论的经济理念，利用族群与社会怨恨、对国内外

安全的忧虑，以及种族问题来赢得选举。随之而来的是

70年代之后的收入大分化，贫富差距持续拉大，最富的

一小群美国人越来越富。越来越多的捐款者有能力为

其看中的政客大把撒钱，强化了共和党的右转趋势。这

便是当前（奥巴马胜选前）的美国政治生态。

虽然作者提供了丰富的证据，我并不完全相信这

个故事，尤其是它过分地沾染了“阴谋论”的色彩。我们

自然不能低估利益集团的能量———若看过戈尔的

《An Inconvenient Truth》，就不会对民主抱有幼稚

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在克鲁格曼眼里，共和党尽

是坏人，偶尔有老实人；而民主党尽是好人，偶尔出蠢

人。这显然夹带着偏见。

但这个故事很有启发性。首先，它意味着政治，即

便是成熟的民主社会的政治，也会决定性地影响着经

济发展的结果。克鲁格曼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深知这个

过程是历史的，而非纯逻辑的。所以他不得不细数历史

事件背后的种种纷繁复杂的因素。他也曾试图用逻辑

概括这一过程（他后来称为机械论的）：技术因素———

收入不均出现———俘获共和党———政策加剧不均。但

他发现事实未尽如此：“新保守主义”的根源是“聚集在

《国家评论》杂志周围的一小群持精英统治论的人”，他

们是先于七十代社会大分化而出现了。也就是说，某种

偶然的、文化的、不能被经济变量解释的因素，最终决

定了社会经济发展的方向。

第二是他再次用事实告诫我们，社会现象是何等

复杂。例如，我们很难相信，保守主义（及与之结盟的种

族主义）加剧的重要原因，是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倡导的《选举权法》。克鲁格曼认为，正是由于

《选举权法》、民权运动和北方比较宽容的氛围，使数以

百万计的南方黑人从南部农村迁往北方城市寻找工

作。而到了 60年代后期，北方城市陷入经济陷阱。科技

日新月异，制造业迁出城区。住在内城的黑人，由于种

族隔离及无钱买车，失业大增。结果是导致了犯罪率急

升、城市混乱和普遍的种族情绪。这才有之后的共和党

右转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应如何抽象出一种的政治经

济学逻辑呢？恐怕很难，因为它太琐细，太实证、太依赖

于情境和历史了。

又比如，工会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它在整体上增加

了工人的福利，还是增加了失业率？医疗市场是否应由

政府“主导”？公私竞争、政府强制保险是否是可欲且可

行的？一项理论上正确的经济政策该如何保装成“政治

正确”的以便得以落实？若不行，次优方案是否比不实

行更糟？我们不得不清理自己头脑中那些未经事实检

验的教条，它们有时被称作经济学原理。

将克鲁格曼对美国“新保守主义”的批判应用到中

国，是非常危险的。首先，谁是中国的保守主义者？是倡

导市场化的经济学家？还是身价亿万的民企新贵？是坐

享其成的垄断国企？还在利用职权最大化利益的权力

阶层？不好说。

谁又是中国的自由主义者？是倡导自由与平等的

知识分子？还是心地善良、感情脆弱的所谓新左？是站

在市场对立面的“乌有之乡”们？还是喜欢给他人下道

德裁判的郎咸平们？也不好说。

在美国，削减公民福利、减少政府责任常常伴随着

减税———共和党的经济政策好像也只有减税。所以，不

管是共和党当道，还是民主党当道，至少政府的责任和

权力是匹配的。

而在中国，要求限制政府权力的知识分子，其言下

之意：既然知道你政府做不好，那你就多给多给社会点

自由。通常也并不是企业和富人在侵占穷人的自由，而

是政府在侵占社会的自由———最可怕的情形是政府权

力与一部分富人结盟；权贵阶层把持政治是最要命的

结果，而现在，这样的危险越来越大。

在中国的语境下，古典自由主义者希望限制政府

权力、现代的自由派要求政府增加福利，用秦晖教授的

话说，前者应“为自由限权”，后者当“为福利问责”，两

者实质是殊途同归的。但令人担忧的是，知识界的这两

派常常既忘记了限权、又忘记了问责，却喜欢在窝里

斗。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国知识界的现状。

归根结底，背负着沉重历史的中国，其大背景是政

府权力太大（责任却不大），而个人自由太少（义务倒很

多）。我们绝不排斥政府承担责任，为民众尤其是弱势

者提供更完善的福利和保障———它完全有责任这么

做，因为它掌握了过于强大的权力。但是，只有当“群己

划界”的问题真真切切地由民众说了算的时候（实现的

方式可以讨论），我们才能找到真正坚实的基础———来

讨论福利多少的问题、以及大政府还是小政府的问题。

否则，要求完善福利的呼声很可能转变为政府增税扩

权或拒绝释放自由的借口。

读书·书评

5秋冬号

“……古人的生活只是重复原型事迹，不断重演

同样的太初神话，只有范畴而无事件可言。它能发生

于时间中，却不沾染时间的负担，也不记录时间的不

可逆转性；换言之，全然无视时间意识里最具特征，特

别重要的成分。初民就像冥契主义者以及一般的宗教

人士，他总是生活在连绵不断的现在。”[1]

或许我们会认为现代人已经距离“初民”久远，若

不是为了学术的兴趣，又有什么必要去理解初民的宗

教意识？或许我们以为自身已经远远超越于初民的时

代，可以彻底地从神圣性中抽身而出；同时我们以为

所谓初民的宗教意识，不过是屈服于有限空间内互相

并立的神明，除却超乎寻常的力量以外，其本质与人

相差无几。我们认为宗教的时代早已远去：用一生的

时间寻求神圣之道的做法迂腐之至，还不如聪明地在

种种世界图景的片段间游走———我们喜欢胜率更高

的赌局，满足于一次一次的小小胜利。

教堂和寺院或许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

失，即便仅仅由于所有全称命题都会对例外感到恐

惧———自然科学的全面胜利并不足以使我们产生坚

不可摧的信仰。活在破碎的信仰中的人们始终在怀

疑，思考着“万一”———不论对于基督徒还是无神论

者，怀疑总在心灵深处瘙痒。或许人可以用他坚定的

“意志”维持他脆弱的信念，然而当巨大的苦难来临

时，或者直面死亡时，意志又能做到什么呢？世界背弃

了它的承诺，于是我们开始质问，不仅质问世界的秩

序，同样质问拥有信仰的自身。有什么东西竟是始终

如一的呢？有什么东西是信守承诺的呢？现代人同样

恐惧于时间不可逆转而无意义的流逝，同样渴望在永

恒时间与实在空间中感受到幸福并予以敬拜。这样的

恐惧与渴望被无意识或有意识地纳入音乐，电影与文

学之中，相比初民，现代人通过技术塑造偶像的意志

与能力只是有过之而不及。即便我们在生活中取消了

“上帝”与超自然力量的干预，但人们还是将同样的神

圣，只是换了一个名字，赋予理想，人生信念和爱情；

即便这种努力不过是一种挣扎，一种硬着头皮去做的

意志。

我们是“人”，一种假称为人的存在者，自亘古到

如今从未改变。现代人同样惧怕时间之流，在这里伴

随时间的不是进步而是堕落。现代人与初民一样通过

重复经历，订立纪念，参加仪式来保证其实在性与有

效性，而倘若失去这些犹如宗教生活的“神圣性”保

障，现代人一样会感到痛苦、罪恶与无意义。国家以政

治性的纪念日来强调过去的耻辱或荣耀，企业与政治

团体需要反复强调其宗旨与信念，爱人之间需要不断

通过仪式性的行为宣告爱情，而在世俗的现代社会中

苦于无意义的生活的我们则需要另外的权威来教导

我们该如何生活。当我们讪笑初民通过宗教来慰藉自

身时，却忘记了自身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支撑生命。也

许我们能够轻松地抛弃过去的宗教理念，但绝不能轻

易放弃那在生命中支撑我们的力量，否则就不得不屈

服于生命无意义的整体现实。宗教与世俗岂是截然分

离的吗？在宗教中和世俗生活中赋予我们存在的勇气

的岂不是同样一种终极的因素吗？

找到贯通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的那一个唯一的

终极，也便找到了贯通所有对立空间的神圣性的独一

神圣性。我们在世俗生活中并不缺少用全部存在去体

会的情境，或许随着人生经验的积累，会慢慢遗忘这

些感受，但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忘记他青春年少时

视为生命的那些事情，那些需要无条件坚持的东西。

从这些情境通向终极关怀的宗教之道，至少从努力的

方向来看，也是极其诱人的。

从宗教到世俗，抑或从世俗到宗教，不论选择哪

一条路径，都需要将那终极关怀作为主题呈现。“永恒

回归”的渴望在 Eliade那里便关涉这样的终极性。正

如 Eliade所说，即便在希伯莱精英分子由“申命史

观”所导引出的直线式时间观下，以色利的民众们仍

然时常回到原先的重复式时间观中；即便是永恒时间

在“彼时”得到时间的直线式时间观，也不过是原先重

复式时间观中时间单位的无限扩大化，原先在时间循

环中反复确认的终极意义，线性时间予以一次完成，

与其说与重复式时间观相龃龉，不如说是用更加确切

的方式实现了其功能。用一个象征来说明，即当我们

把一个圆弧无限放大时，原先的圆弧就似乎变成一条

直线了。“永恒回归”仍然是在基本的生存处境中人们

所诉求的神圣性的保障。

自然这种回归的渴望在现代人眼中已然逐渐淡

文 / 郭一脉

《宇宙与历史———永恒回归的神话》

Mircea Eliade（ M·耶律亚德）著

台湾联经出版社

读书·书评

6秋冬号

化，因为神圣性作为宗教时代的象征在现代社会已被

取消，我们习惯于把宗教视作全部生活的一个特出的

“部分”，因之才产生了“宗教”这个规定外延的词汇。

一个现代人可以在周末上教堂和聚会，周一时再回到

工作岗位上来，仿佛周末的宗教生活同周一的世俗生

活可以完全割开，而只有将两者割裂来看，我们才有

可能采取外部视角，把周末的活动称作“宗教活动”，

才有可能质疑一个仅仅作为部分的生活方式———如

果宗教从来都是生活的全部，我们又怎敢质疑呢？

而 Eliade告诉我们，初民的生活样态确乎是将

宗教作为生活的核心，即使不是“全部”。核心意味着

非核心的部分仰赖这作为核心的部分而得以组织，若

一个存在物丧失了其核心，就等于失掉了其存在的依

据。宗教作为生活的核心意味着全部生活之所以有意

义，仰赖于通过回到原型确保神圣性；无法回到原型

的生活经历，即世俗的日常生活，由于其游离于神圣

性之外，便被视作失去生命的肢体，具有罪恶的毒性，

需要通过赎罪来净化；而若一个人完全在神圣性之

外，便等同于一个私人。

游离于原型之外的世俗生活之不真实感，对现代

人来说，反而更加直接且深刻地刺痛我们丧失了宗教

保护的心灵。对死亡的恐惧，对罪恶的内疚和生存的

无意义感比任何时代都要让我们感到焦灼[2]。这焦灼

肇始于世俗时空的连续性———这连续性包含着：没有

什么是特别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持续的，一切都在

连续的时空中不可挽回地变异与消失。这种感受反倒

很像佛教的说法，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但现代人却无

法从繁杂的世俗生活中走出来“涅槃寂静”。Eliade

在他的另一本书中谈到神圣空间：“……神圣空间提

供方向与核心，通过神圣的那一处，混沌被组织为宇

宙[3]。”神圣性的丧失使我们失去了建构生命意义的

那个阿基米德点，使得我们只能以偶像崇拜的方式，

在生命大河中摸索着河床上一块块鹅卵石艰难前进，

一块石头被水流冲走，我们就马上离开抓住另一块；

反过来，基督宗教却代表所有的东西方大教教诲我

们：将生命建筑在磐石之上。现代人的生存状况正如

掉入河流的人，强烈的生存意志使得他仍在挣扎，但

手不能攀住坚固的枝干，脚不能触到坚实的大地，而

生命之力在不断挣扎中被耗尽……最终他要么终于

接受救恩而站在信仰的磐石之上，要么就在水流中耗

尽体力而沉入深渊。或许我们认为也存在这样的人：

他在世俗生活中享有相当的成功，被亲友和爱人环

绕，无忧无虑；然而无条件性恰恰是在种种生命的赐

予剥落之时方能见到，又有几人能够免于命运的捉

弄？一生无忧只能是偶然，而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虚

无。生存的实在性乃是在于核心的获致，并因此而使

得全部生活得以组织起来，而核心的丧失则带来普遍

的焦虑，其中最根本的焦虑则是对生存无意义的焦

虑，面对无意义的焦虑我们只能回到最初赋予意义的

时刻。

于是我们是否可以说，现代世俗社会中的理想，

生活信念与爱情，正是提供存在核心的因素？我们看

到过意识形态带来的巨大力量（无论建设性的还是破

坏性的），看到过心理辅导的盛行，也看到过以亿万计

的宣扬浪漫爱情的电影，音乐与文学。现代人的心被

这些事物攫住，恰似初民的心被神圣仪式攫住一样。

为了这些事物我们倾尽心力，为了这些事物奋斗的人

被称作“理想主义者”，而我们也常常在“还是相信爱

情吧”和“现实一点好不好”的教诲中来回摇摆。存在

的意义既然不能从神圣性中获致，便只能以更大的渴

望求诸他人的承认与爱，所以现代社会被浮夸的音声

与色彩掩埋，当我们竭力强调自身存在之时，也是我

们彻底陷入孤独之时。神圣的阙如又使得我们崇拜易

碎的偶像，当那些被我们所仰赖的事物或人崩塌，生

存的意义便再一次受到质疑，死亡的阴影如达摩克利

斯之剑一样高悬，最微细的震动也使得我们的自尊心

受到伤害，让我们感到痛苦甚至绝望———这正是人们

理想受挫，功败垂成及失恋时的感受。现代人在讪笑

初民的宗教生活的同时，自己也在以最痛苦的方式来

追寻宗教，追寻神圣，追寻获致意义及解释痛苦的那

一个“存在的核心”。或许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

代一样需要上帝，而上帝也始终没有放弃孤独而痛苦

的人们。

注释：

[1]《宇宙与历史———永恒回归的神话》,M·耶律亚德

[2]《The courage to be》,Paul Tillich.

[3]《圣与俗：宗教的本质》,M·耶律亚德

读书·书评

7秋冬号

《一九八四》

作 者：（英）奥威尔 著，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9-6-1

最近在准备一个主题为“重返乌托邦”的主题读书会，副标题是“对工业文明的反思”。题目挺大，不太好把

握。往往这种题目，总是既定的“理论加实际”套路。理论总给人感觉大而无当，而结合现实论之，又自认为没有

那种阅历。但所幸，感受工业社会无须远行，身边城市均是它的产物，人与人之间均无时无刻不受它影响。只想

象日常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把素材堆积起来怕也够了。只是日常生活不通过某种方式去观察它，便总也感觉破

碎，而若观察的方式一成不变，现实也容易丧失活力，变成僵死的静态画面，人生活于其中，难免感觉无聊与无

望。好在，世界永远不止一种可能性，即使人身处其中的环境在人活着的几十年中难有大改变，人仍可以去想象

另一种可能性，而不至于被束缚于现实之中而沉沦湮没。

人似乎总在追求一种稳定的生活，不愿意去在无尽的可能性前惊慌失措。但现实往往给人不完满的感觉，

所以人也总是需要借助理想来引导与匡正身处其中的现实。但往往，对现实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的想象是被压

制的。而这种压制，却是维持社会稳定的一种看似必要的手段。简而言之，一个已成为现实的社会想要一种简单

而机械的稳定，从而近乎制度化地要求人们服从既定的规范，并对这种服从不加怀疑。

假若存在一个完美的社会形态———所谓的乌托邦———那么人们身处于其中，应该会感到舒适与幸福。人所

设定和创造的世界，便是一直在向理想靠拢。但在这一过程中，一种可能性的实现往往会将其它的可能性遮蔽，

进而遏制对其它可能性的想象。

这便是一种文明的弊病。用一个词来概述，就是“异化”。

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基本都会从异化的角度出发。在现代文学作品中，异化之于工业社会，几乎成为了与

“大海———母亲”、“天空———梦想”一样的一种意象模式。所谓异化，在古典哲学中指整体的一部分从整体中分

离出来，进而反过来成为整体的对立面，反对并试图控制整体的一种现象，而在工业社会中的异化即是指一种

人被其自身的创造物———如机器、社会制度、阶级———所奴役的状况。工业社会的异化是多方面的，包括劳动异

化、政治异化、技术异化等等，而其最终结果，是导致人与世界的异化，以及人与人的异化。

对政治异化的描写，较经典的书为奥威尔的《一九八四》。社会的阶层被固定为

三级，其中最高层的核心党控制国家一切，包括经济、文化、教育、社会活动，等等。

电幕———一种灵敏且无处不在的双向收发装置———作为技术手段，被用来对所有

人进行直接监控，而人则被教育得从小服从国家的号令，从孩童时便开始监视父母

是否存在“思想犯罪”倾向，并随时准备向党告发。夫妻之间的结合与生育被称作是

“对党的义务”，而除此之外，严禁性爱。持有记录思想的一切载体，如笔记本等，都

会被判处极刑。一种词汇量极少、结构极简的“新话”被创造出来并强制使用，目的

是让人们丧失表达思想的语言范畴，从而减小思想范围，并且当人们发现过去的记

忆与党在当前的描述不符时，会利用“双重思想”———一种相信谎言的能力———来

接受。一旦犯了思想罪不幸被捕，将被强制接受思想改造，变成思想纯洁者，最后被秘密处决。而这一切奴役手

段的根本归宿，是为了核心党的清晰无比的目的服务———对纯粹权力的无止尽的追求。

奥威尔在其中所描绘的社会形态之下，与国家机器相抗衡是几乎不可能的。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由此丧失最

基本的信任，不得不活在面具之下，靠伪装与隐藏来保护自己。如果对斯大林的大清洗运动有所了解，或经历过

文化大革命，《一九八四》所寓言的社会形态恐怕不会陌生，而这种形态，似乎也正在我们的邻国上演。如果说

《一九八四》里是一种恐怖到令人窒息的政治高压，那么相比之下，另一部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试图从另

一个角度———科学技术———去寓言人类社会的另一种可能性。

再让我们 进入 2540年的《美丽新世界》。这是个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自然已经被完全征服，靠技术可以

生产出生活中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包括人本身。人在那个世界中不是胎生的———这是一种下流和被人鄙夷

的方式———正相反，人从流水线上被“干干净净地”孕育出来，并在成为婴儿前就被预定了身份。低阶层的人批

量大，且在生产时会在胚胎中加入适宜体力劳动并且抑制智力发展的激素，让人身体强壮，智力低下，只能一生

从事体力劳动。高阶层的人数量少，且身体优良，容貌俊美，智力出众，适宜从事高层的脑力劳动。无论阶层高

文 / 尹兆远

读书·书评

8秋冬号

《美丽新世界》

作 者：（英）赫胥黎 著，

宋龙艺 译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11-1

低，所有公民都会在既定的一丝不苟的教育程序中被教育得热爱自己所在的阶层和

社会强制分配的工作，不会有丝毫怀疑，只有对于自己所从事工作需要的知识。社会

提供了大量感官娱乐，性交泛滥不加节制，且绝不以生育为目的。假若有烦恼，可以

服用忘却烦恼的药片“唆麻”。在新世界中，“爸爸妈妈”、“家庭”、“宗教”这些概念都

是不存在的过时的事物，人们只需要完成手边的工作，并尽情享乐即可，由此度过一

代又一代。

与《一九八四》所不同的是，《美丽新世界》里的人们更多的是自愿生活于其间，

并没有对社会产生不满情绪。一切欲望都能得到满足，一切都有安排，人只需要把自

己交付给社会，便可以得到舒舒服服的生活，为什么还需要去反对？可以看出，《美丽

新世界》的所描绘的世界，与当前社会更加接近。现代社会中，不再有普遍的政治高

压，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高度发达的科技与电子产品。只要有钱，任何阶层的人们都可以买到同样的生活设

施。高层文化没落，人们不再去关心诗歌、历史、艺术、哲学，而醉心于消费享用社会提供的大众娱乐，接受广告

所推崇与灌输的生活与处世方式。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关爱与信任却在逐渐消失，对金钱的追逐取代了传统的价

值观念，成为人们心中的上帝。工业社会仿佛让人们跌入了“生产———消费”这个无止境的循环之中无法自拔，

而身处其中的人们自己也成为推动这种社会机制运转的一员。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身处于这种社会机制里人的异化进

行了深刻分析。工业社会的特点是社会化的大生产，人的生命在生产过程中外化、物

化为劳动产品，从自身中分离出去，从而导致了一种异化劳动。异化劳动包括四个层

面。前三个层面的异化：工人与产品、工人与劳动、工人与人的类本质相异化，最后将

导致到人与他人相异化，人与他自己相异化，生命活动简化和物化为产品，而人的需

要变为对货币的追逐———因为它可以购买一切产品，从而意味着占有他人的生命活

动。人从中自觉放弃掉了生命中的其它———如爱的本能，对艺术的欣赏能力，除非它

可以换取货币。人变得浅薄，因为对于不能换取货币的一切，都失去了合法性。由此

人在工业社会中，变得背离了人的本性，最终成了货币的牺牲品。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作 者：（德）马克思 著

出 版 社：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2-12-1

《单向度的人

———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

作 者：（美）马尔库塞 著，

刘继 译

出 版 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8-4-1

《单向度的人》中对工业社会中人的意识形态的阐述的更为确切。马克思之后的一个多世纪的演变中，发达

工业社会渐渐演变出了一种调和社会对立面的方式，让社会的对立面的渐渐转向了与其所反对的制度实现一

体化的趋势。不同党派继续共存，但已没有明显的在质上的利益冲突。社会福利增加，体力工作相对减少，人与

人之间的生活方式也因货币可以购买相同物品而渐渐趋于同化。高层文化作为曾经承载了形而上学理想、保存

批判性的载体，如今继续存在，但其超越现实的鸿沟已被现实征服，进而俗化成为不具备超越性的处世哲学、企

业经营哲学或成功学等，而这让传统哲学失去了设想另

一种存在可能性的作用。实证主义与分析哲学的流行，

也如同《一九八四》中的“新话”一样，将语言中超越性的

形而上学因素洗除殆尽。人们的思维范围被缩小了，渐

渐被语词的既定语义所禁锢，失去了超越语言的想象，

失去了超越的批判性，失去了反思与否定的向度，变得

不去怀疑而顺从地生活。这便是发达工业社会所追求的

安定、本份的秩序。

而这种安定与如此有秩序的生活是否真的不需批判？远远不是。《单向度的人》中提出，假如人们不需要再

在市场上作为一个自由的主体被迫出售他自身，那么这种自由的消失将是文明的最大成就之一。而在日常生活

的安定与秩序背后，隐藏着更深刻的混乱。在“比一千个太阳还亮”的原子弹爆炸成功后，我们没有一个时代比

当前更处在灭亡的边缘。技术在带给人们便利的同时，将人们往死亡与灭绝上大大推进了一步。即使在形如《美

丽新世界》那样看似完美的社会背后，也隐藏着人性的扭曲。人被从大地上连根拔起，在科学技术制造的幻影中

漂浮，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只会感到无尽的空虚与迷失，乃至麻木。

在《美丽新世界》的开篇，作者引用了一段尼古拉斯·贝加耶夫的话：

读书·书评

9秋冬号

“看来乌托邦要比我们过去所想象的更容易实现。事实上我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更痛苦的问题：怎样去

避免它终于实现……知识分子和有教养的阶层会梦想着以各种方式逃避乌托邦，返回非乌托邦的社会———那

儿并不那么‘完美’，却更自由。”

是的。当一种可能性被实现了，往往就是一种限制，限制了其它可能性的实现，也限制了人们对世界的所

思。在社会结构中，一种社会形态以及与其配套的逻辑体系的建立，往往会自觉与不自觉地排斥掉其它可能性，

而构筑成人们观念的牢笼。彻底的圆满，便是彻底的无路可走。而我觉得，甚至连对“完美”的执著，也如此。哪

怕此时并不完美。昆德拉说“媚俗”，即如是。

那么，还有对抗的力量吗？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在我看来，在这几本书之中，似乎有意无意地产生着一种回归的趋势。马克思在全书的最后有一段非常精

彩的论述，大意是，假若没有内在的生命丰富性，那么即使占有再多异化资本，也是不幸：“如果你的爱没有引起

对方的反应，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的爱，如果你作为爱者用自己的生命表现没有使自己

成为被爱者，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而这种爱就是不幸。”藉此反省将女性作为资本占有而将爱排斥在外的异

化情感。在《一九八四》中，怀疑来自两条路：一是温斯顿的理性思考，二是裘利娅自发的爱的本能，并且提出“希

望在无产者身上”，因为他们最少分享制度带来的好处，也最少被构筑起来的意识形态牢笼束缚，至少保留有人

作为人的本性。无独有偶，《单向度的人》出于类似的理由，同样认为对现实的大拒绝的出现，最有可能来自社会

底层阶级。在《美丽新世界》中，同样因为对于人之本性的执著，让约翰始终无法被新世界同化。父母、纯洁的爱，

这一切似乎成为在异化世界之中唯一的支柱。这些看似纯朴的情感，似乎对个人乃至社会形态的发展，在某种

程度上起了引导作用。

异化之所以为异化，无论从字面意义还是理论意义上理解，都因为它背离了人本身。而人本身才是目的，手

段永远只是手段。技术、政治、经济、教育、文化，所有这些，假如背离了人，就一定会产生反抗。只是为了意识到

这一点，也许会付出代价。

是的，自我本性，被我有意无意地遗忘掉了多少呢？当被各种理论东拉西拽时，我有多少时候会想到人与人

之间最随和地相处？家庭的温馨，朋友的信任，爱的流露，这些存在于哪个理论之中呢？于是退一步，回到原点，

看到原点那端的那一丁点大的小王子说：“大人真是怪透了”。有时想想，真是如此。每个人的差异，永远是思想

构建。而至少目前我相信，人的本性始终相通，这是超越任何意识形态的。由此为基础，才是各种多元的生活方

式的可能性。往后，生活变成一个不断地从一个可能性跳跃到另外一个可能性的过程，每一种可能性的实现，是

选择一条道路去照亮，并走上去，而在每条道路的分支与分支的分支延伸形成的大树末梢之外，是黑色的死亡。

可能性最终逃不过对死亡的思考，却根本无助于避免死亡。思考一种不能改变的命运，这不能不说是智慧的痛

苦。而这于我，却似是一种回归，让我心安。我可以逃避思考，每天沉沦在 DOTA和论文之间，却不可能逃避死亡。

我可以选择忽略死亡而生活，将死亡这档事尽量可能忘掉，或者直面它，有尊严地活着。现实假若也是一种确定

的可能性，而自己无力改变，是否需要向逃避死亡那样去逃避它？抑或像思考死亡那样去面对它，进而让自己有

尊严地活着？我将必死，灰飞烟灭，肉体在世间不留下一点点痕迹，这一点我坚信不移。我也绝不相信，有哪一种

现实会比死亡更具有坚实的确定性。没有不可改变的现实，而对它的思索与改变的努力，即使是徒劳，也要让这

种徒劳发生。这种徒劳，便是人所能具有的最底限的哲学。这种哲学，即使冰冷残酷，让人深感自己存在的渺小，

却给人以坚实的支点，足以以此支持着人尊严地立足于大地之上，直面这世界的辽阔。

读书·书评

10秋冬号

“《先生回来》致敬展”分为三大部分：

一.“先生”部分，展示十位先生的生活照片、手书真迹，并辅以

《先生》纪录片影像在展厅滚动播出，现身先生；

二.“故纸温暖”部分，展示民国书籍封面、海报等当年文化出版

之色彩；

三.“老课本”部分，展示系列民国小学课本，聚焦课文和现代解

读，童趣盎然。

先生，一个称谓，一种修为，一部纪录片，一场展览。蔡元培、胡

适、马相伯、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陈寅恪

等十位民国先生的图像影视将立体展现，同时展览还融入了“故纸温

暖”和“老课本”系列，让先生、学生、文化一脉相连。莲花山下，先生回

来，看到莲花。

先生是民国国家讲坛上的大家身影，揭示着中国教育的宏观走

向和个性榜样，梳理中国教育百年间的重大事件、观念嬗变，旨在溯源问脉，固本图新。他们也曾身为学生，唯理

想至老不灭，或者说破灭一次，再理想一次，终成国之先生。在波澜壮阔的文化民国、烽火连天的战乱守拙、大江

大海的南渡北归里，他们宛如灯塔，各自照亮一方山河，但为今日中国教育立镜一面，呼喊十声，余音袅袅里是

千年前范仲淹先生的长叹：“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姻 延伸阅读

书名：民国先生

作者：马建强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书名：先生

副标题: 展民国十大先生风骨，为当

今教育立镜一面，呼喊十声！

作者:《先生》编写组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读书·事件

时间：2012年 10月 1日 -10月 31日

地点：北京 798圣之空间艺术中心

11秋冬号

年轻是一项豁免权吗？年轻

可以成为过失与犯罪的一个托辞

吗？年轻就意味着还有希望吗？年

轻难道就不会夭折吗？生物学意

义上的年轻的生命可以夭折，心

灵就不会夭折吗？

年轻的准确年龄段在哪？至

少在法律上规定的有监护人的年

龄都在年轻之内，然而其终点远

远不在 18岁，大学时代仍然年

轻，在读的硕士、博士也还年轻，

大学毕业后上班了都算得上是单

位里的年轻人。人在乳儿期、婴儿

期、幼儿期、童年期，因其体格、智

力发育还没有达到成人水平，称

其年轻是不准确的，因为年轻，就

意味着在生理上已成人，只是刚刚成人，或成人不久。

那么，青春期就是年轻的准确入口，青春期一般发生

在 13至 16岁，性成熟之后，其心理、智力、机体能力

都已是一个完全的成人，所以大多数国家法律规定具

有完全民事责任和完全刑事责任的年龄在 16-18岁

之间。那么，年轻只指成人的年轻、年轻的成人，与非

成人的年轻不相干。

是的，年轻意味着希望，但并不意味着出路，更不

意味着可以饶恕。年轻的希望在于其延续了童年之前

的可能性，却已是慢慢枯竭，从生理上到精神上的可

塑性在慢慢变小。婴幼儿和童年的任何举动都罩在可

能性的阳光中，豁免于道德之外，一切好的、坏的都不

归于它自己，而归于其监护人，或者归于教育与社会。

当年轻人具有了成人的体质，具有了自我的意识和健

全的心智，过去的教育与影响仅仅像流经他的河流，

留下什么，都由他自己负责，更重要的是由此开始的

一切行为他必须自己担当。汉乐府《长歌行》云：“百川

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说明

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足以意识到时间一去不复返的意

味，也只有具备了这种意识，这种劝诫才能有效。

与年轻相伴而来的，不应只是性的成熟与发达的

四肢，独立、智力、勇气、毅力等本都是年轻的应有之

义。世界大多数民族都有成人礼，成人礼给予年轻以

厚望，也给以厚责，独立是其最根本的要义。古代中国

年轻人在 20岁必须行冠礼（女子在 15岁行笄礼），还

须在本名之外起一个字。《礼记》

云“夫礼，始于冠”，足见此事异

常重大，因为“凡人之所以为人

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

体、齐颜色、顺辞令……故冠而

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

齐、辞令顺……已冠而字之，成

人之道也。”年轻人在古代中国，

从来就被要求人就要活得像个

人！非洲肯尼亚海边的社群今天

的成人礼一如既往，这一天年轻

人须驾驭独木舟到大海上，在日

落前必须捕到一条鲨鱼（大小不

计）才能证明其智勇，否则会受

到族人的鄙视与奚落。是的，年

轻本来就要比先前的成人强，至

少是在继续着人类生命的旺盛气象，否定年轻何来

希望？

今日中国还有年轻吗？不仅连古代的“礼”丧失殆

尽，独立、勇气、毅力等一概不见踪影。俗话说“自古英

雄出少年”，然而新中国只要少出几个少年恶徒就阿

弥陀佛了，过去是极权政治自上而下将文化的根铲除

一遍，今天是拜金与利己将精神的根铲除一遍，年轻

人少有再靠脑袋思考的，靠的是脸和屁股，无知与世

故成了刻在脸上的两道早衰纹。今天的年轻意味着什

么？意味着啃老族、纵欲族、卖萌族、脆弱族、泄气族、

无所事事族，娱乐至死族、随波逐流族、歇斯底里族

……，意味着考研大军、考公务员大军，这些年轻人把

所有的中国大学都变成了培训公司或职业大学。年轻

在精神上早已死去，混杂着身体的发酵散发出的臭

味，估计在几百年后还能闻得到。他们最擅长的是推

卸责任，他们普遍认为年轻之殇都是愚民教育的错、

社会风气的错、体制的错，他们个人根本无力违抗，殊

不知他们正是作恶的参与者，甚至就是作恶者。难道

他们还没有自我意识？还没有自由意志？还没有健全

的心智与体魄？难道社会自古不变，他们只是被装进

这个铁桶？看看人家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里的年轻

人，他们大都有一种“改变世界”的情怀，因为年轻，因

为充满希望，所以自然而然地挑起了改良社会的责

任。而令人羞惭的是，只能算作生理上年轻的中国人，

恰恰是“改变自己适应社会”，“成功学”流行，世故与

文 / 李心释

读书·师说

12秋冬号

权谋受到追捧，好像天生就是这个社会中强权者的奴

隶，靠主子的欣赏与犒赏才能活得好、活得风光。

不止是 16岁、18岁，就是 26岁、28岁，他们还自

称男孩、女孩，决不愿被叫作男人、女人，他们明摆着

羞于成为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宁愿做鬼也不做人！

这不是危言耸听，几十年前的“文革”，正是由年轻的

为恶狂欢点燃了毛泽东的灵感而开始的。年轻的红卫

兵拉开了灭绝人性的迫害的历史黑幕，那时年轻就等

于残暴的兽性，等于愚昧的野人。他们将自己的老师

视为“牛鬼蛇神队”进行残酷的斗争（讽刺的是，斗人

者即堪称牛鬼蛇神，且他们基本上与共和国同岁），有

些人就在斗争会上被活活打死，全国各地从中学到大

学都有老师被学生打死，有打断手脚的，眼睛致瞎的，

打成严重内伤的。他们施行酷刑、剥夺人身自由与财

产，直到杀人，无所不为。如果说这杀人的权力是主谋

者赋予的，那么侮辱的手段就只归于年轻之恶的创

造。他们在教室里用钉板与皮带铜头痛打老师，打得

血肉横飞，沾在四壁。他们残忍地剥夺饥渴、生病的老

师喝水与进食的需要，而逼其吞下尿与发霉的东西。

被看管和审查的老师，有大量自杀的，方式有跳楼的、

割腕的、投水的，摸电门的、上吊的、卧轨的，可以断定

只有在不堪凌辱或极其不人道的境况下才可能出此

下策。有的老师被赶到偏远农村或难以生存的环境中

去，其中有死于路上的，死于饥饿和疾病的，无法生存

而自杀的。这一切都表明红卫兵对老师的虐杀非常具

有创造性，他们应为这些创造负全部的责任，但是文

革之后，他们的杀人行为竟无一被追究，并且其中一

些人已经坐在高位上去了。年轻之恶没有被审判，年

轻之众恶更不好审判，这难道不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

吗？今天的中国年轻人最擅长的事之一，是将一切责

任都推卸给社会，推卸给他们的父母。他们无知无识

不愿长大，但为恶的能力已远比先前的成人强大，他

们有能力将人类文明与文化传统踩在脚底蹂躏，头脑

却只能听从政治宣传与从现实中获利的自私本能，这

还不可怕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革”还在继续着，只是不断

改头换面重临。“文革“中的年轻人是想“改变世界”

的，然而，若没有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保障，将

判断力交给当权者和众人，这一改变愿望被赋予权力

后，暴发灾难是注定的。“文革”中的年轻之众恶，即是

从众之恶，并且是暴烈的从众之恶，今日在拜金主义

的熏陶下，不过是演变为温和的从众之恶而已。

我曾在一篇博文中写道：从众的恶是永远无法洗

干净的！在任何时代，从众都是首恶。一个追求权力与

利益的人的阴谋，不分历史与地域，随时随地发生着，

并且从来都是以光明正大的借口来掩饰，然而没有从

众的人们，阴谋之火自会缺氧熄灭。成功的作恶都在

于众恶，从众者无不唯利是图，无不是利益的奴隶、懒

惰与投机者、趋炎附势者。

没有谁比群众更恶，没有谁比甘于消失在群众之

中者更恶。极权的恶等于群众的恶，因为极权不会先

诞生，群众之恶后才有极权。从众之恶的发生在弃绝

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以后，没有独立人格就没有

判断力，没有自由思想的保障，一个人的良知就会被

吞噬。

年轻人成为群众，文革或类似于文革的恶就有可

能卷土重来。今日从众之恶不过是浓雾变薄雾，云遮

雾绕的国家，谁也看不清前方，只有从众，只有从众。

今日从众之恶，不外是从消灭独立个体的肉体，转至

迫害后者的尊严与思想，使之加入群众，或成为一个

活死人。

从众不同于遵守规则，从众既是对规则的盲从，

也是对违犯规则的盲从，规则是人类群体生活在理性

制约下的产物，是一种理性的契约，规则的遵守在于

规则的制订，并且对规则的理解及反思中，规则在不

断重建，从众拒绝理性的质疑，拒绝改变。如威廉·戈

尔丁的《蝇王》（已有电影，这是迄今为止对从众之恶

的最好反思）中所描述的，即便杀人的罪恶发生令众

人惊疑片刻，很快又回到从众的狂欢。

时至今日，极个别的“文革”中作恶者才有良知发

现，稀稀拉拉出来道歉，而他们也都似乎被豁免民事

与刑事责任。在社会之外，“年轻”必须单独受到审判，

年轻之恶不在社会，社会之恶是全民要反思的，年轻

之恶须由年轻来负责。年轻的责任不仅在完全的民事

责任与刑事责任，更在于个体的独立人格、自由思想

之重责，后者是立人之标志，不得放弃，也不能剥夺。

谁逃脱作为个体的天赋责任，谁就是在出卖灵魂。年

轻若有独立人格，即能约束社会丧失理性之后的破坏

力量，年轻若有自由思想，人心就不可能大片荒芜。年

轻之恶只能由年轻者担当，得不到追究的恶，很可能

会卷土重来，因为今天的中国，政治环境并没有发生

大的改变，还是余英时说的“党天下”，再加上拜金主

义、庸俗物质主义的流行，从众之恶与人性中恶的因

素依然在自由生长，这便是年轻之殇！

读书·师说

13秋冬号

钱理群先生给北京大学的学生上最后一堂课，结

束时，学生请求钱先生给北大学子留下一句赠言，钱

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希望北大学子永远

向前走，向下看。我认为钱先生说得很好，很精彩。“向

前走，向下看”，的确太正确、太要紧了。不过，我觉得

似乎在“向前走，向下看”之前，还得加上一句话，那就

是“向上求”。两句话合起来说就更正确、更精要了。路

在地上，指路的在天上。我们在黑沉沉、灰蒙蒙的茫茫

荒野或大海上迷失方向时，怎么办呢？正确的、有效的

方法，只有仰望星空。实际上，“向上求”是“向前走，向

下看”的须臾不可离开的前提。不仰望星空，不明确方

向，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是前，哪里是后，哪里是上，哪

里是下呢？

那么，星空是什么？星空就是真理，就是指路的真

理，就是主宰着尘世又超越于尘世的真理，就是将道

德感、同情心、正义与勇气、爱与悲悯、谦卑与宽容等

等一切美好的情操、情愫植入我们人类心中的永恒

的、神圣的、无处不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

能的真理。康德说：“位我上者灿烂的星空，道德律令

在我心中。”这星空，这真理，高高在上，灿烂无比，没

有它，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没有意义。对于它，我们

当永远心存敬畏，心存感激。无视它，轻蔑它，无所畏

惧，“无法无天”，给我们的国家、民族乃至人类造成的

悲剧太多、太惨重了。孔子也曾说过：“君子有三畏：畏

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

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些古圣先贤的金子一样的教诲，我们当牢牢谨记，实实躬行。

一方面，我们应当直面社会的现实，像鲁迅先生

那样，做“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的真的

猛士。我们的社会在进步，特别是近二十年，进步的幅

度很大，速度很快。这很令人欣喜。但是，从总体上说，

我们的现实还并不理想，并不美好，还有那么多黑暗、

腐败、不公、专制。事实上，不仅有“文革”中民主斗士

林昭和独立思想者遇罗克在阳光下被杀害；就是现如

今，仍然有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孙志刚在收容所里被打

死，仍然有三岁的小女孩李思怡被锁在家里，无一人

光顾和理睬，在极度恐惧和饥饿中，惨死在房门旁边，

仍然有由于腐败和渎职造成的各种各样的矿难，仍然

有惨绝人寰的美国的“9.11”和俄罗斯的“别斯兰”。我

们不可以做一个浅薄无知、盲目乐观、闭上双眼、故作

清纯、天真和儒雅、悠闲的所谓“绅士”和“淑女”。我们

要做一个永远醒着做梦、直视太阳又伏身大地的睁开

眼睛关注现实的深沉的人。

另一方面，我们更要直面心灵的真实。这需要更

大的诚实与勇气。我们正值青春年华。但是，青春并不

必然地意味着良善和纯洁，并不必然地意味着“杏花

春雨”。钱理群先生说“青春是可怕的”，我说“青春是

怎么才算“跟着真理走”？文 / 王东成

读书·师说

14秋冬号

沼泽地”。我们红卫兵那一代人的悲剧证明了这一点，

如今纵情享乐、决意“犬儒”的被欲望胀得变态畸形和

折磨得神魂颠倒的所谓“新新人类”的实际状况也证

明了这一点。做为一个负责任的教书人，我决不“媚

青”。我们应当有“罪人”的自省意识，应当知道自己内

心有太多、太浓重的“幽暗”，有太多、太纷纭的不真与

不洁。我们常常为蝇头小利而典当和出卖自己的人格

与曾声言恪守的原则以及曾信誓旦旦的承诺。我们常

常过分看重自己的能力与努力，无视、轻漫别人的奉

献、帮助与命运恩赐的机会。我们常常有难以消释的

智力优越感和道德优越感，因而不能心存感恩，不能

谦卑。须知，人最大的无知就是不知自己是“罪人”，就

是不知自己是单靠自己万事不能的低能儿。骄傲是人

类的第一大罪。所以，我们务必要警惕自己，永远警

醒，尽快低下高贵的头，做一枚经霜的如火的枫叶和

沉实的麦穗。经上说：“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

他们的。”

认识不到黑暗的人，势必浅薄，难以深刻。然而，

只感受、认识到了黑暗而因此没有了盼望、陷入了绝

望的人，则势必怨毒、阴暗，令人恐惧。我们的道路曲

曲折折，坎坎坷坷；我们的眼前荆棘蔽日，衰草连天；

我们的身上风刀霜剑，凄风苦雨。但是，我们的前方并

不是坟墓，而是太阳的故乡，是云蒸霞蔚、升腾起太阳

的地平线，它正在由于期盼我们太久、太热烈而颤抖，

而翘首，而急迫地呼唤。骑着梦的骏马向前奔驰，满有

盼望地走向远方，在荒草连天的墓场，正升起一轮太

阳。正像藏族歌手亚东在《康巴汉子》中歌唱的那样：

“额上写满祖先的故事，云彩托起欢笑；胸膛是爱与野

性的草原，任随女人恨我自由飞翔；血管里响着马蹄

的声音，眼里是圣洁的太阳；当青稞酒在心里歌唱的

时候，世界就在手上。”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一定是属

于那些尽管身处如磐的黑暗中却永远直视太阳的人。

鲁迅先生与列夫·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社会现实、人类心灵的黑暗的体验、确认同样深刻而准

确；但是，他却没有像托翁和陀氏那样坚定地、一贯地

对未来、对人类满怀盼望。因此，他身上、他心里有太

多、太重的“鬼气”、绝望和怨毒。这是鲁迅先生的一大

局限、一大弱点、一大遗憾。而我们，“鲁迅大学”的学

生们，理应以鲁迅先生止步的地方为起点，沿着他指

示的方向，走他没有走完的路，继承他，学习他，超越

他。这样做，我们才配称是“鲁迅大学”的学生。诚能如

此，鲁迅先生九泉之下、高天之上有知，一定会微笑着

向我们点头致意的。

我们人类是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天地之杰

作，造物之宠儿。我们与别的生物的一个重要区别，是

造物给了我们一颗诗意的心、一双诗意的眼和一支诗

意的笔，要我们诗意地栖居于大地。我们是学习文学

的，就更是如此，更应该如此。文学是什么？文学就是

诗，就是生活与心灵的诗意地书写；就是梦，就是充满

诗意的梦的潇洒、飘逸地飞翔；就是歌唱与哭泣，就是

充满抗议与隐忍、诅咒与盼望的笑声与泪水。一个以

文学为人生的人，就是要乘着这匹俊美、健壮的马，行

走四方，书写人生，在大地上留下一泓泓醴泉，一片片

绿洲，一簇簇鲜花，一串串诗行。

一切物质、乃至生命都容易腐败和坏朽。而使它

们免于腐败和坏朽，保有健康和清洁的办法，就是给

它们泼洒阳光和盐。具有东正教传统的俄罗斯有赠贵

客以盐巴的习俗。这个习俗有着深刻的文化与精神内

涵，它以“盐”为贵，鼓励、祝福人们在尘世上做“盐”。

俄罗斯知识分子自命为尘世中的“光中之光，盐中之

盐”。他们愿意把全人类的苦难都装进自己的胸膛，把

全人类的道义都担在自己的肩上。他们是真理的思想

者，更是真理的实践者。的确，一个圣徒胜过一百个神

学家。正如马克思所说，一个行动胜过一打纲领；哲学

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中国文人、士大夫的

一个致命弱点，就是知行不合一，逻辑不一贯。“没有

行为的信心就是死的”，“信无善行乃是死的”。正确

的、重要的是知行合一，信行合一，活出真理。用张卫

民老师的话说是“做不做李叔同”；用基督信仰的话说

是“活出基督”，是做不做特蕾莎，做不做朋霍菲尔，做

不做德斯蒙德.图图，做不做纳尔逊.曼德拉，做不做

马丁·路德·金，做不做金大中；用我们中国文化的角度看，是做不做谭嗣同，做不做粱漱溟，做不做晏阳

初。粱漱溟、晏阳初的乡村建设是中国文化建设永远

的榜样，它指示了一条真正正确而有效的方向与道

路。我们中国有个颜元、李恭学派，他们特别重视和强

调知行合一、身体力行。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从我做

起，从现在做起”，“怀大爱心，做小事情”。在日常的行

事为人中，我们不仅自己不做“暗昧无益”的事，而且

还要敢于同时用有声的语言和无言的行为去批评做

这些事情的人。因为这种批评不仅能够把黑暗彰显出

来（“只要有一颗星，黑夜便被战胜，因为，黑夜现出了

读书·师说

15秋冬号

原形”），而且更能够把真理显明出来，警醒、装备更多

的人，清洁、改造我们的社会，因为本质上讲，它就是

真理的自我显明。如此，我们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明

的子女”，而“光明所结的果子就是一切良善、公义、诚

实。”我们个人的作为不会很大，我们不过是一滴水。

但是，一滴水一滴水汇集起来的“雪浪花”，就可以一

点一点地重塑大海边的礁石，就可以一日一日地重塑

我们的文化江山。我们要效法填海的精卫、逐日的夸

父、移山的愚公、治水的大禹，用我们的不老的意志和

智慧，用我们的“山水人格”和“仁智情怀”，“莫问收

获，但问耕耘”地去践行真理。在万丈红尘、滔滔人世

中，践行真理常常不但不会给我们带来荣耀、富贵和

权力，还常常带给我们屈辱、清贫和苦难。但是，我们

仍然要这么做。这么做，虽然不能在尘世中荣耀我们

自己，但是，却能够荣耀真理；如此，真理必向我们微

笑，必向我们祝福，必向我们发出由衷的赞美。“为义

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帕斯卡尔说过，人是一棵软弱的苇草，但是，却是

一棵有思想的苇草；因此，人才有了尊严和权利。思想

是造物赋予人类的又一大权利和能力。一个现代知识

分子，尤其是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理应是一个天天探

寻真理的思想者。思想，使人深刻；思想，使人谦卑；思

想，使人发现、认识、伏服真理。缺乏思想，缺乏对真

知、真理的追寻，我们就担不起知识分子的称号。并

且，这种思想，还应该努力达到“思痴”的程度和境界。

正像我的一个至今未谋面的朋友所说，这种思想，应

该像泰勒斯那样，仰首观察星象，踏空落在井里，受到

特拉克姑娘的嘲笑，而不是一心只想着在地上找到从

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应该像苏格拉底那样，面对死

刑，不仅不逃走，而且还在那里探讨不朽和正义的涵

义，直至饮鸩而死，而不是一心只想着荣华富贵、封妻

荫子、光宗耀祖；应该像牛顿那样，煮鸡蛋时把表放进

了锅里竟然不知，而不是心猿意马、见异思迁、浅尝辄

止。这种思想，不单是脑神经元的紧张运作，更是有崇

高的精神的支撑与提升。

在我的记忆里，迄今为止，心情最为凄凉、最为苍

茫的时候，是参加完恩师李景隆先生的遗体告别仪

式，回到先生的书房和居室之后度过的一段时光。师

母十多年前就驾鹤西行了；先生的唯一的养子也早已

定居加拿大，在料理完先生的后事之后，也将很快返

回加拿大。看着那满屋的书，看着那很快就将空无一

人的居室，我放声痛哭，心叶滴滴流血，泪水涔涔流

淌。我清醒地意识到，与我相亲相敬相知相近的人，对

于我的人生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人，从此与我人天永

隔了；这个曾经弥漫着浓郁的书卷气，曾经洒满一地

阳光，曾经撒落欢声笑语、充满勃勃雄谈的普通知识

分子、教书人的家，从此在人世上消失了。我感受到前

所未有的凄凉、苍茫、孤独和心痛！杨绛先生在《我们

仨》一书中说过：“一九九七年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

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

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

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

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

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杨绛先生的这些话似乎很可

以表达我当时的一些心情。是的，我们夫妇也只有一

个女儿琳琳，总有一天“我们仨”也会失散，“我们家”

也会消失，我的书房也会空无一人，我的那些最珍爱

的书也会流落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标榜“明目张胆”、

“好高骛远”的我，也只能是一个来去匆匆、甚至不知

归途在哪里的过客。然而，如今让我心安、欣慰的是，

今天的我已经不同于以前的我了，因为我已经真切地

感受、意识到：一个仰望星空、直面现实、满有盼望、诗

意栖居、“做光做盐”、甘当“思痴”的人，就是一个永远

拥有家园的人，就是一个永远有家可归的人，就是一

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就是一个以真理为家、行走于真

理之道、跟着真理走的人。“跟着真理走”，希望我们每

个人都是这样的人。

（作者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

读书·师说

16秋冬号

“我们有什么样的语言，就有什么样的世界。不同的语言里是不同的世界”

———对话李心释

我们生活在世界之中，我们使用语言。我们有什

么样的语言，就有什么样的世界。简单地看，有的同学

说，我们都说汉语，那么我们就都有一个汉语的世界；

都说英语，就都有英语世界。大家都说某种语言，你就

具有了跟你语言相关或相一致的世界。这是一定的。

那么你的语言，是不是刚刚我们说的汉语呢？不是的。

那么你的语言是什么呢？你的语言，是由各种各样的

话语构成的。这种话语，是用来描述世界的。语言一定

是用来描述世界，而不是孤立存在的。比如我们的汉

语，不是孤立地存在一个“汉语”，不可能。汉语就是在

我们对于世界的描述过程中存在的。英语也一样。我

们暂且不管具体语言的差异。我们就看这个世界。

比如，这个东西，我们叫它什么呢？矿泉水。这是

我们开化了的世界，工业化的世界里面产生的一个产

物，我们叫它矿泉水。假如我们遇到了一个前工业文

明的社会，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那么你猜猜

看，他们会把它叫做什么呢？有可能说，是某种神秘的

玩意儿。但在他们的世界，肯定会存在着一个对这个

东西的描述。并且它的描述跟我们世界的描述，一定

不一样。所以说，不同的语言里是不同的世界。

有同学说，那么这个东西总是客观的吧，不管你

怎么讲。我想跟大家讲，这个东西不是客观的。曾经有

个老师，在南京大学研究实用主义哲学，他跟我争论

说，你说一切都是符号，都是语言，那么我们吃进去的

米饭难道就不是米饭了吗？我们喝进去的矿泉水难道

就不是水吗？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你看，这个时候我们说它是一瓶水，它是客观存

在的。如果我们汉语不是这样命名的，那么它是什么

呢？举个例子，假设一个人在他的头脑当中，他看到的

只是颜色，或者看到的只是形状，而就不是所谓的矿

泉水瓶，那么他会说，这是圆柱体。这时，它变成圆柱

体了，在赞同他的社群里，这圆柱体当然也是客观的。

这跟矿泉水瓶有没有关系啊？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它

是不是个具体的事物呢？它还是个具体的事物。一种

黄色和圆柱体的东西都是物质，我们说它是矿泉水，

也是物质。那它是什么呢？都是。既然你说它都是，那

么就意味着，它都不是。

时间：2013年 12月 7号 晚地点：广西大学四教 202教室

主办：《DU》杂志编辑部、广西大学学生阅读社

对话

17秋冬号

“我们的世界存在什么东西吗？根本无法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是语言表述给我们的。”

我们再举个例子。自然科学领域有一个叫做波粒

二象性，观察光波，在一种实验条件下，可以看到光

波，在另外一种实验条件下，可以看到一颗颗粒子。物

理学界就争论了，究竟这个物质是光波还是粒子？谁

也不能说服谁。这个还好，物理学研究的对象是具有

同一性的物质，语言学就不一样了，大家看看，这个物

质，是由几部分构成呢？由水，塑料，盖子，包装薄膜，

这些不一样的东西组成一个整体，我们把这个整体组

成起来叫它矿泉水，但是它完全是由不同的东西构成

的。那如果是这样子，我可不可以把这两个东西，合在

一起看成一个东西呢？理论上讲是完全可以的。再看

看过去的马车，前面有几匹马，有一个木制车头，金属

轮子，马套，缰绳，全部这些东西构成了马车。这说明，

在语言里头的事物，是由

不同的东西构成的，而我

是把不同的东西叫做同

一个东西。那么你说这一

个东西是我们的现实吗？

我们的现实真的存在一

个叫做矿泉水的东西吗？

你把它分解掉，实际上世

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矿泉

水，存在什么呢？存在盖

子，存在里头的水，存在

塑料，诸如此类，并不存

在矿泉水，你同意不同

意？所以说世界是一种语

言所描述的世界。我们的

世界存在什么东西吗？根

本无法知道。我们知道的

只是语言表述给我们的。

所以说，关于我们的世界，永远是你的语言建构起来

的。你有什么样的语言建构，你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世界是共同的。我们说

矿泉水，大家都知道这就是矿泉水。那好，我告诉大

家，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在我们生活方式上，观念上趋

同的原因所在。因为我们都是有共同的被汉语所描述

的这样一个世界所控制、关闭，或者说奴役。美国哲学

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说，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语言

的牢笼里。当然我们在这个牢笼里看起来是很开放

的，谁想怎么说都可以。所以有的同学会说，老师我根

本没有活在语言的牢笼里，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是你的幻觉，实际上你想说什

么，都已经被它控制住了。你想想看，我们平常所说的

话，全是别人说过的话，我想说出一点我自己的想法，

有时感觉很难很难，特别困难，到头来可能说的还是

人云亦云的话。那些所谓“自己的话”，不过是表达了

一个人当下的真实的心理需求，需求的确是你的，但

话却不是你的。

当然，这个牢笼是有希望突破的。当我在思考的

时候，比如我现在，想努力把我内心最独到最微妙的

想法告诉大家的时候，我正在突破这个语言的牢笼，

而平时跟大家随便交往的时候，我就是在某个语言的

牢笼之中。正是如此，我

们平时的生活中所遇到

的世界，就是所谓的牢笼

的世界。比如我们说汉语

的人都会认为：我们长大

了以后，应该要结婚，生

小孩，买房子，赡养父母，

等等，诸如此类的好多观

念，在说汉语的人里面都

会取得共识。如果你冷不

丁地接触一个老外，他会

对你的这些想法感到很

惊讶。因为他们的语言

（不只是在索绪尔“语

言”、“言语”区分意义上）

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世

界也跟我们不一样。我们

都说的这些汉语话语组

成的语言所呈现的世界，我们彼此都认同，这辈子应

该如何如何。

所以说，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你很可能就已经见

到了你未来的生活，或者你可以预感到，因为你已经

通过现有的语言，来构筑了你未来的生活。这时我

经常会想，真是这样的话，我能想到的生活，我就不

想去过了。真的，我现在能想到的未来都被别人活

过了，我要挣脱它。怎么办？接下来我们就要讲到

一个批判方法。

对话

18秋冬号

对话

如果我们愿意接受语言的牢笼给我们圈定的生

活，那么我们就不需要批判它。何来批判？我们的语言

早就告诉我们了，比如那个汉语世界早就告诉我们，

我们这辈子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对待别人，生活轨迹

应该怎么样，等等。我问在座的年轻人一个问题，在你

的人生里头，你必须要经历婚姻这个阶段吗？不一定？

哦，现在的年轻人好厉害！但你现在说不一定，我告诉

你呀，说不一定的人可能就一定，因为很可能没有这

个“不一定”的勇气，很难有这个勇气。中国自古以来

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谁告诉你的？为什么

你认为人生应该这样过？显然是我们的语言构筑成了

这个图景。

好，现在你就生活在

这个语言当中，如果你想

要突破这个牢笼的话，你

就要进行批判。只有通过

批判，才可能获得突破牢

笼的机会。如果你只是说

“我不一定会经历婚姻”，

而不曾批判过“应该经历

婚姻”的语言，说“不一定”

的人，最后可能就是一定

经历。因为那是“牢笼”，每

一句话语都可能是铁栅栏，你若无批判的力量，只可

能乖乖地就范在语言的牢笼里。

那么这个批判面对的是什么呢？同学们可能会有

些迷茫。我先告诉大家，其实我们对一个事物的观念，

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背后是语言构筑起来的，而语言构

筑起来的世界肯定不是只有一两句话的事情，而是一

批批的话语，并且是形成了内部基本谐调一致的话语

系统，也可以说是一个有序的差异系统。

比如今天我们高校的思政教育，进行的是所谓正

确的思想灌输（在战后德国，法律已禁止学校对学生

进行一种或几种思想的灌输），你要知道，灌输一个观

念，靠的就是成批的话语，不断地向你轰炸过来。比如

科学唯物主义正确，唯心主义错误，经济基础决定上

层建筑，等等，都不是一两句话，而是一整套话语体

系，甚至是一套组织得非常严密的话语体系，将你这

个人赶进语言的牢笼里去，久而久之，你就习惯地呆

在里面了。比如说“孝”，我们中国人有《孝经》，还有二

十四孝图，儒家教育中制造出来的各种新的话语，国

家层面对孝的奖励话语和物质手段，它们合力组成了

一个“孝”的牢笼。今天的法律，有一条是“不回家看望

父母要被判刑”。这个实际上就赤裸裸地暴露出，并非

这个“孝”背后有多少正义、真理的性质，它背后就是

一种权力和这种权力所希冀的秩序。

今天，这个权力再加上前面的道德教化，“孝”的

牢笼就显得坚不可推了。所以，刚才有个同学说，我们

不一定需要婚姻哦，但我再问你了，你会孝敬父母吗？

你很可能会说，应该孝敬父母，谁也不敢说不应该，否

则就会被视为道德败坏，不孝子孙。你会有这种感受

的，如果有，说明你不仅

仅是被关在语言牢笼当

中，并且你已经顺服、适

应了。刚被关进笼子里

的老虎，它还很凶猛，不

服从这个牢笼，而当驯

服后，它会乖乖地呆在

这个牢笼里头，甚至打

开笼子，它也不愿意出

来了。

而我今天，正想把

这个牢笼的门打开，但

是，我相信好多的人，是不愿意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

话我会很失望的。所以这个背后，同学们能够体会到，

语言的牢笼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系列的话语，非常严

密的话语，并且甚至是通过某种权利运作把它固定下

来，使大家慢慢变得麻木掉。比如说现在有些人动不

动就说“我代表什么什么”，你会不会问，凭什么啊，谁

跟你说允许你代表我了？谁也不会问，他说代表就是

代表了。你也不会问，他真的代表了吗？他的这些话

语，你根本就不会激起疑问、反抗或者质疑。这就说

明，大家被关在笼子里关久了。当然，也有人站出来

过，说，你既然代表人民的利益，那么当我们人民需

要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比如说，那些当官的，

终日躲在门卫森严的衙门里头，作为人民，“人民政

府”进不去，人民法院、人民检查院你更加进不去

了。人民政府人民不能进，人民医院，人民不想进有时

却不得不进。所以有些冠以“人民”的东西就是假的。

这就是批判方法。

“一整套话语体系，甚至是一套组织得非常严密的话语体系，将你这个人赶进语言的牢

笼里去，久而久之，你就习惯地呆在里面了。”

“我今天，正想把这个牢笼的门打开，但是，我相信好多的人，是不愿意出来的。”

19秋冬号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语言的牢笼是非常严密的，

像一条条钢筋一样，如果你质疑一句话，就相当于是

把一条钢筋拔开，扯断。这个时候，你就有可能从牢笼

中逃脱。所以说，我们的批判方法，我认为，应该从话

语分析或者从语言分析入手，我们千万不要对任何语

言或者话语态度淡漠，听听而已，对每一句话，你应该

有自己的分析，究竟其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意图，这

句话说出来，究竟想说明什么。只有这么去做，我想我

们才有希望从这个语言中挣脱出来。

今天我告诉大家两条路，它们只是我受海德格尔

的启发而想到的。两条路只是两个参考极点，大家不

要对号入座，说我应该选哪一条，不是这个意思。就像

一个坐标，黑夜白昼似的，可以在黑夜和白昼里头来

回穿梭，随便你停留在哪个地方。

一条是“思”，思考的思。一个人———我们说话，应

该说出与众不同的话，说出差异来。我的目标就是这

样，我一定要说出差异来，要不然我就闭嘴。我讲课就

是这样。我教了七八年的书了，每一堂课，我都不愿重

复，对重复抱着深深的厌恶。重复是对自己的消耗，对

别人的不负责（有些重复于我自己而言是重复，于学

生而言可能还是差异，我只能为使他们产生差异的能

力而忍受重复的羞辱）。说话要说出差异，说出不同的

东西来，绝对不可以人云亦云。人云亦云就意味着你

被关进笼子里了，出不来了。只要你说出与众不同的

东西来，哪怕是那么一点点，你就有希望了。所以当我

不得不跟一些熟人喝酒聊天的时候，有时候会非常烦

躁，因为说来说出就是那么些东西，重复来重复去的

都是相似的话语。

相反，跟志同道合的人每一次聚面，都会聊出新

东西来，聊出不一样的感觉出来。所以我建议同学们，

平时尽量少说废话，如果你说废话，那么还不如你自

己拿起书来看看。要说，就要说出有差异的东西。 那

么有差异的东西怎么才能说出来呢？这个就需要你的

思考，需要你的批判。从你的批判的角度，你就一定能

说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还有一个思的途径就是你要注重自己的感受。当

人们进了语言的牢笼，头脑里会充斥一些理所当然的

概念或观念。索绪尔在其手稿里认为语言里只有差

异，语言单位只是研究者不得已的假设。那么概念从

哪里来呢？就是从我们被关进语言的牢笼的那一刻里

产生的，尤其是这个牢笼指向所谓的现实世界时，概

念显得更加自然、客观了。当我们都在概念里看待世

界时，你体会一下，你根本就会把所有细微的差异感

受给抹去了。我举个例子，我们天天呆的大学，其实每

天都有变化，每天碰到的熟悉的人，他 /她也会有变

化，但是你会把这些变化全抹去了。为什么你看不出

变化呢？因为你对这个大学这些人的看法，已经被你

的语言即一系列话语，给禁锢起来了，你无法再抓住

那些在这个语言牢笼里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新的东

西，新的面貌，新的面孔。在语言的观念上游走，如沿

语言牢笼的栅栏游走，观念下面那些细微的体验与体

会，全没有了，全消失了。

这个在我们小时候的人生当中，也会有体会的。

以前读中学的时候，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我们整天说

写不出来，为什么呢？你还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因为

我天天在教室里，宿舍里，食堂里，三点一线地生活，

所以写不出作文来。实际上是什么呢？

其实你只是被关在语言的牢笼里。你觉得世界很

简单，也就是这个地方叫做教室，那个地方叫做食堂，

这个地方叫做宿舍，都已经固化了，你对它再也没有

感觉了。但是有感觉的同学会是这样子：他永远不会

屈从实用功能的区域划分，他会根据自己的感受，随

时将整个他所活动的区域进行崭新的重新划分，在他

眼中也许根本就没有教室、食堂、宿舍，而只有禁区、

植物园、昆虫舞台、极乐世界等等无限的可能性。也就

是说，一个有感受力的人，很容易无视人们平时的话

语规划出来的世界，不断地因为自身感受力的变化而

对周遭有不断的发现。在一个好的作家那里，他过去

的生活肯定写不完，角度变了，时间变了，心境变了，

过去也变了（这里头还蕴藏着一个哲学命题：过去已

经发生了，好像是不可改变了，但事实上，过去总会由

于现在与未来而不断地改变着）。他永远在一个新的

感受里头，这个差异会不断产生。总之，说出有差异的

语言，一是通过思考，二是通过感受力。

为什么大家会忽视那些细微的差异甚至是较大

却没用的差异呢？原因在于，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功

利化了，利害关系的观念非常强，有用的东西我就注

意到，没有用的东西呢，全不知道，都被忽略掉了。这

就是今天人们的本能。但是这个本能在心理学上是无

害的，比如在一个非常吵闹的地方，一个人经常能从

对话

“我建议同学们，平时尽量少说废话，如果你说废话，那么还不如你自己拿起书来看看。

要说，就要说出有差异的东西。”

“不同凡响的诗语使用背后，蕴藏着突破语言牢笼的惊人力量，像海德格尔所体会到的，

诗的创造是真正的创造与言说。”

20秋冬号

Q：您第一点讲了“思”，我觉得如果我不读书，不具备某一方面的总体的知识系统，就没办法获得

新的思维。比如说我读一部文学作品，但不具备一

些哲学或者宗教方面的东西，我就对作品没有什么

新的思考。

A：“思”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发生，跟读没读过多少书没有关系，所谓新的思维，那是“思”的结果，而不

是“思”的起点。看别人的著作，从别人著作里面出来

的是不同的东西，你就获得了差异的视角。有了差异

的视角你就会去思考，为什么会产生差异？为什么他

的读法跟你的读法不一样，这样子的话，就增加了你

语言中的可能性。

增加人生中的可能性非常重要。你看一个小孩的

时候，一举手、一投足，你都觉得他们太可爱了，那么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身上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他

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会给你无限的遐想。随着人的

长大，小孩原先身上充满的可能性就变得越来越小，

我们的面目就变得越来越可憎了，越来越没意思了。

中辨别出有用的声音，如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些嘈

杂的声音就似乎被屏蔽掉了。所以说，如果你对这个

世界的看法不一样，那么你就可能捕捉到跟有用性很

不同的东西，即使在嘈杂的地段，你也能听到时钟滴

答的声音，也可以听到非常美妙的隐隐约约的乐曲或

一声极尽缠绵的叹息。我们现在的境遇都被同一化

了，全是现实利害化，全是按照有用没用来衡量事物

的价值，包括人生的价值，也是以财富（金钱）论成功。

于是，人也就被关在更普遍的趋同化的语言牢笼里

了，想想看，这个牢笼有经济话语与政治话语双重的

禁锢，在一些人身上更加看不到挣脱的希望了。

第二条路，是诗，诗歌的诗。因为诗歌是直接跟语

言相关的，能够直接跟语言的牢笼肉搏的。这个非常

非常之重要，不论你是做什么的，都应该读读诗，或写

写诗，诗歌会让你尝到突破语言牢笼的甜头。我相信，

一个厉害的科学家，他保证也热爱读诗歌。任何一个

人，不管是什么行业的，如果他能够懂得突破语言牢

笼的意义，那么他一定喜欢诗歌。在个人那里，诗歌不

仅仅是一种文学样式，它是能够使一个人的人生体验

变得丰富，使人生境界到达更高层次，使我们拥有更

多精神财富。有很多的诗歌，会给你带来突破语言的

感觉，产生惊奇或惊讶：诗原来可以这样使用语言！

实际上，不同凡响的诗语使用背后，蕴藏着突破

语言牢笼的惊人力量，像海德格尔所体会到的，诗的

创造是真正的创造与言说。当然，现在我们好多人接

触到的诗歌是古典诗歌。古典诗歌有个教化的传统，

所谓“不读诗，无以言”，就是指读了诗歌，人会变得有

教养，这主要是从情感的陶冶中变得有修养来说的。

那么，读古典诗歌可能就跟突破语言的牢笼没有什么

关系，甚至会越读越亲近牢笼。所以，我指的诗歌一般

是现代诗歌，一种发现的诗歌，而古典诗歌大体上是

修辞的、因袭的诗歌。一首诗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差异

系统，完全不同于日常语言，是一个新的“语言牢笼”，

只是优秀的诗人和读者，都不会让其成为牢笼的，它

总是一次性的，谁不愿意它重复。那么，每读一首诗，

都可能体验到一次突破语言牢笼的感受，这一小小的

感受积攒起来，就会使人有强大的力量去对抗现实中

的语言牢笼。

我就简单地根据今天这个主题，把我自己的想法

跟大家聊聊，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有些感觉？有什么想

法？我们接下来继续交流。

Q=与会同学 A=李心释老师

对话

21秋冬号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身上保留了很多的可能性，我肯

定他一定还有可爱的一面。可爱的人就是因为他，从

我们今天的人来看，是因为他幼稚、愚蠢（都是贬义

词），实际上，这样的人还有可能性。

Q：刚才您讲到了古诗与现代诗的关系，古人强调“不读诗，无以言”，我个人认为古人之所以讲这句

话是因为古人把它的行文跟语言基础拔得比较高，但

是现在有许多人认为现代诗有一个令人诟病之处，即

门槛过低，人们写起来比较随意，现代人不严谨。另一

个问题是，诗到底是作者写出来想表达的，还是我们

读者从中解读出来的？如果您认为不一样的话，那么

您认为哪一种对我们的阅读思考更有帮助？

A:好，首先，你把我谈的问题转移了，你转移成一个评判文学作品高下的问题了。我讲的诗是普遍意

义上的诗，你讲的是我们所面对的具体的诗。对于具

体的诗，无论是古诗还是今诗，都有门槛低的和门槛

高的，并不像你说的现代诗都散漫、随意。有很多现代

诗根本就不像诗，但是也有很多诗的门槛很高，你不

一定能读得懂，是不是？这种评判问题我们今天晚上

就暂时不讨论，你自己再去慢慢思考。

关于第二个问题，现代西方人已经研究得非常透

彻了，在“读者反映论”或读者批评或接受理论出现之

前，大家的阅读几乎都是在努力把握作者的原意，现

在我们至少可以怀疑一下作者的原意究竟能否抵达，

否则怎么会出现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之说

呢？你可找来接受理论方面的书了解一下。我们都知

道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他，就永远

无法接近他，这在绝对意义上说是对的，但是，无法接

近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不去接近，而是你要去通过一个

媒介去接近他，这个媒介就是诗歌的文本和语言，你

读诗的时候要通过文本去接近他，你不能撇开诗歌在

那里猜度作者的心理，或者通过考证作者的经历和所

处的时代背景来考虑一首诗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而

只能靠不断地读这首诗，读多了，其义自见。民国时期

有位老师教诗歌课，很有趣的一个教法，一堂课，就是

大声读诗歌，自己读一遍，大家跟着读一遍，再让个别

同学读，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完，就下课了，没有任何

对诗歌的阐释。所以，文本与语言是第一位的，诗歌表

达了什么意思不重要，怎么表达，读者体会到表达所

带来的感觉，诗的感觉，而不是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Q：我有个问题，可能扯得比较远，就是您刚刚说

的那个矿泉水的问题，你刚刚的结论是没有矿泉水，

只有瓶子、盖子、水……

A：我先插一句话啊，我没有说它就没有矿泉水，而是说我们的语言当中把它作为矿泉水。在不同的世

界里，它可能就没有矿泉水。在我们的语言世界里，它

就有矿泉水。

Q：就是说，这个矿泉水是用我们的语言来描述的，然后它是被命名的，才叫矿泉水。那么说盖子，瓶

子，水不也同样是被命名的吗？

A：对，这些“盖子、瓶子、水”都还是汉语里的命名与认知，我举这个例子只是假设而已，假设别的语

言并没有“矿泉水”一说，并且也没有“矿泉水”这一事

物的存在，而只有别的一些东西，这就是说，对事物的

切分不同，世界里事实也不同。

Q：那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为什么说……（争论中）那么您的说法不就是不能成立的吗？

A：所以是这样子的话……（争论中）那就是不能成立的，既然一切都是语言命名的，那世界究竟在哪

里呢？你应该问这个问题。是吧，世界存在哪里呢？世

界存在于一种可能性里。这可能性是什么呢？可能性

就是一切。

Q：那一切又是什么呢？

A：一切又是什么呢？一切就是一切。（众人笑）你这个问题是什么呢？你这个问题就是想给问题找一个

确定性的答案。这么做时，你已经背离了可能性了，可

能性就不是确定的。所以你不能再问了，再问就说明

你想探求一个确定的东西了。

Q：老师，我是想问如果一切就是语言的话，如您刚刚所说的，语言没有直接呈现这个物质，而是这个

物质被描述或命名了，如果物质可以分解为构成部

分，物质的构成本身也是被描述或命名的啊，所以关

于物质构成的语言也是一种语言的牢笼吧？

A：对对对！也是语言的牢笼。我再举个例子，在某种生物眼里有可能还有一种情况，不仅仅矿泉水看

不到，盖子也看不到，瓶子也看不到，水也看不到，他

可能只看到了什么呢，只看到了物质的分子式，在他

看来，这世上只有分子式，是吧？我举这个例子想说明

的是这世界究竟有什么呢？它其实就是被我们的语言

或话语所描述出来的。你的语言或话语系统变了，这

个世界的面貌也变了。我们总觉得现在感受到的都是

对话

22秋冬号

确确凿凿的东西，这个世界有桌子、椅子、矿泉水，不

容置疑呀，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了。但是我告诉你，

这种状态说明的是你被关在语言的牢笼里，被我们的

汉语日常语言的牢笼关久了，你就甘于安身牢笼了，

承认这个牢笼为你展现的世界面貌了，只是这样而

已。

Q：但您用的正是语言这个工具去打破语言的牢笼 ，所以说我认为这根本就不是对语言牢笼的突破，

而只是一种观念上的突破而已。 您现在用的就是既

定的语言，然后用既定的语言去打破您这个所谓的牢

笼，那这不是一个悖论吗？

A：好！观念是什么？观念就是语言，观念就是通过语言描述出来的。所以说，这个不是一个观念，任何

观念都是语言的描述。所以说它不是打破观念，而是

打破语言。我们语言的表述方式变了，比如说我们曾

那样描述世界，现在又通过语言去打破它，变成另外

的语言表述方式，世界的面貌也就跟着更新了。它可

以是既定的语言，也可以是不同的语言，既定的语言

若是大家习以为常的日常语言，那只是一套固化的词

汇 -句法 -语义系统（即语言的牢笼），但既定的语言

也可以是指以一种符号能指系统如音位系统为标记

的语言，其背后的所指永远是流动的，随时可以构成

新的差异系统。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具有对抗力量，

可以用来打破一方的禁锢，即以一个牢笼打破另一个

牢笼，却很可能还是进入一个现成的牢笼，所以说，重

要的不是你使用的语言是不是同一种语言，而是你的

语言的差异系统变了，才可能使你挣脱语言的牢笼

……

Q：对，我就是想说你的所谓的语言的突破方式是，除非您把我们把所有的笼子全部都换掉，建立一

个非语言的系统？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最终突破语言的

牢笼对吧？不然的话，您用语言建立了另外一个体系，

这样也是一个牢笼呀，这不逼迫我们只能不断地建

立、不断地打破吗？

A：你说得非常好。

Q：那我们不就是永远无法打破这个牢笼而且我们只能做一些……（大家鼓掌）那我们又如何去谈这

个牢笼的突破呢？

A：好，是这样子，你说的是我们不过从这个牢笼又跳到另外一个牢笼，只能永远在语言的牢笼里。好，

我告诉你，即便这样，你有能力从这个牢笼跳到另一

个牢笼，这就叫做打破，在这个过程中，说明你已经打

破了牢笼。打破之后呢你不一定就进入到另一个牢

笼，因为，也许这个牢笼还不坚固呢，你就已经破笼而

出了，如此反复，你看似永远在语言的牢笼里，而你也

真真切切在打破过程中，也就是说，人类就是这个劳

作的命运，唯有如此劳作，才有意义产生，任何懈怠或

懒惰都会使我们陷入虚无的状态，我们的人生还真是

这样子。

Q：您说得对，但是这并不是语言的牢笼，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从我刚刚听您举得那些例子如“孝”这些

社会观念，我觉得这些东西的变化，可能它的根本是

语言，这我承认，我也明白您想说的那一套就是整个

观念的一些转变，本质也是语言的转变。但是我是想

说它的体现并不是语言本身，因为我们并没有做到使

语言改变成另一种语言，或者变成非语言的东西，就

像您刚刚就一直在用汉语这种方式来给我们讲述关

于汉语的这一套观念，所以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

讨论的就是慢慢改造的过程（老师：不是改造，而是突

破）。我觉得您的打破就是建立了一个新的牢笼，没有

任何的意义。

A：所以说你追求的是一个确定性的结果，是吧！打破过程就是打破，而不是拿结果去诠释“打破”。可

是你所希望的是，我打破以后我就不用再打破了，一

劳永逸了。

Q：但是按照您所说的这套体系就是一个无限的循环（老师：对，的确是。）那我们打破这个有什么

意义呢？

A：我先请你消消火气，你怎知永远循环（提问者：对啊，那它永远循环不就是没有意义啦？）没有意

义，好，那么我问问你，既然永远循环没有意义，像西

西弗斯推石头上山一样，你为什么不去自杀呢？西西

弗斯为什么不自杀呢？

Q：因为他死不了。

A：对，他死不了，这说明打破牢笼的过程是有意义的。意义，或者人生的快乐与希望就在打破的过程

当中。希望你往后能体会得到。

Q：你刚刚说语言是一个牢笼这个我是认同的，比如说我们每个人一出生就生活在一个既定的语言

环境里面，但是语言它本身就要有一定的凭借。比如

你学习一种语言，里面的一些内涵，会改变你对一些

事物的认识和看法。所以我说不同的语言代表着一种

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世界。就像故事“井底之蛙”

对话

23秋冬号

一样，每个人有自己的一个位置，每个人的知识结构

不一样，思维方式不一样，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是

不一样的，那么这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井底之蛙啊。我

觉得语言它是一种思维的工具，一种材料，我们思考

问题必须得通过语言来思维的，那这样的话每个人都

把自己关在了一个语言的牢笼里头。现在我们想打破

这个牢笼，比如我想听你讲，想看看你有什么看法，跟

我有什么不同。这样的话我接受了你的看法，我打破

了我自己固有的思维牢笼，通过这样的交换我获得了

你的一些看法，这就是交流。并不是说我们要打破语

言的牢笼，我们绝不可能打破语言，因为语言是人的

一种思维的工具，一种思维的材料，人打破的只能是

自己的个人语言而已。

A：我先澄清一下，你讲的语言、言语都是一些特定的、具体的语言，而我讲的语言是抽象的语言，它的

另一个说法就是差异系统，具体的语言种类或话语文

本都是某个差异系统固化的表现。从具体的语言来

看，英语是这样子，汉语是那样子，日语又是另一这

样，当然说不同语言的人看世界的方式也就不一样，

那是具体的语言造就的“不同”，因为具体的语言对世

界的描述方式不同，这个并没有问题，我不反对你的

意见。

但是从差异系统来看，任何语言都是同一种性质

的语言，日语所建构出来的世界跟从汉语看到的世界

不同，是因为它们的差异系统不一样，不同的语言有

不同的差异系统，在同一种语言中，差异系统也会变，

也会不一样，假若我把这种差异改变了，那就意味着

我们改变了语言，打破了语言，打破了之前的语言牢

笼。我是在这个意义上跟你讲的。那么一首诗就有

可能打破了语言的牢笼，一首诗它建立起了一个自己

的系统，其中每个词语的意义都获得了更新，说明它

已经打破日常语言中的差异系统。比如有个同学写

的一首诗《鲸鱼》：

我的头脑里有一群鲸鱼

它们缓缓游弋

呼吸就生成一片蓝云

虎在冰川上哭泣

海平面随鹰的翅膀倾斜

诗人，你为什么踏入长长的河流

(作者：周雅杰)

你可能会问他怎么就打破了语言的牢笼了呢？

他用的也是汉语啊？我讲的意思是它已经突破了我

们日常语言的差异性系统，使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变

了。我们的语言牢笼就在特定语言的特定差异系统

当中，比如说，这是包，这是矿泉水，这是桌子，这是教

室……我们对此深信无疑，这一日常语言系统牢牢地

把我们束缚住在它的里面，独特的思与诗歌写作才可

能突破这一语言的牢笼。

Q：语言是主观感受还是客观存在？如您刚才所说，世界本身不可靠，而我要去认识它，所以才会需要

语言这种媒介，而是不是正因为我使用了这个媒介，

才受困于这个媒介？是不是世界是无辜的，而只是我

想认识它，才会觉得受困于它？是不是因为语言本身

和你没有关系，而只是你想打破它在先，而后你才认

为它是牢笼？

A：可以这样说，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分别对应于语言的客观与主观，但是符号的这两面对于符号来说

永远不可分，否则就不成其为符号，所以语言的客观

与主观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

后面你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这个世

界是语言构造出来的，如果我们把语言扩大到符号，

这个世界图景就不仅是语言描述，也是符号参与描述

的。人是符号的动物，语言只是符号里最重要的一

种。所有理解世界的方式都得有所依托，不依靠语言

符号也要依靠其它符号。我的体会是，这是人类的命

运，你能什么都不依托吗？那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就是

不可能的。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换句话说就是，我为什

么要不服从现实而打破现实，打破现有的观念和想法

呢？我们现有的这个世界是靠特定的语言描述建构

起来的，你可以服从它而在其中过得很享受，而世界

原本什么样子你可以毫不关心，反正大家怎么说你也

怎么说，大家怎么活你也怎么活，人云亦云也可以活

得非常好。我是这么看的，猪很幸福，但猪什么时候

被杀掉是不知道的。这难道不令你感到震撼？我不

愿意做猪，活在“语言的牢笼”当中，我明明白白地感

受到，这一牢笼中的秩序不是我所理解的世界的秩

序，而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总有一天，那个强加给我

们牢笼的人会随时把我们或者我们的子孙牺牲掉，来

满足他们自己的利益需求。

Q：今天讲的突破“语言的牢笼”是不是有点唯心主义倾向？

A：世界是由语言建构起来的，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世界就已经是唯心的了，我去打破语言的牢笼是从

唯心打破唯心，而不是从唯心打破唯物。比如“矿泉

对话

24秋冬号

水”这个事物的存在就是唯心的，世上本没有一个东

西就是“矿泉水”，它是为汉语所建构，然而语言所指

称的对象的确又是一个客观现象。既然你是从唯心

打破唯心，为什么要害怕唯心呢？我希望同学们不要

去纠缠心、物之分，就像前面讲的主观和客观一样。

这个世界对我来讲是一个可能性的存在，一旦我们去

了解和认识它，它就变成唯心的东西了。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里提出了一个叫物自体的

概念，物自体永远无法接近，可见没有必使唯物和唯

心势不两立。好多人，特别是我们中国人，说康德是

唯心主义的，我坚决反对，康德还强调有物自体呢，怎

么可能是唯心主义呢？

我再补充说一点，每个人都有一个头脑，不应该

不思考，不应该不发挥自己主观的思考能力，然而我

所看到的中国多数年轻人，都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一发表自己的看法就觉得自己是唯心的，似乎客观的

真理早已掌握在教育者或当权者的手中（中国很奇

特，当权者似乎天然就有权教育人，权力越大越是常

在台上指手划脚教育人）。想想看，一些西方国家的

年轻人，都会踊跃发表自己的高见，一个课堂，如果给

他机会说话，老师根本就没机会比其他人讲得多。

Q：马克思说，资本家通过剥削，来创造利润。但是现在欧美政府认为这样的剥削是天然存在的，只是

想办法让这些资本家少剥削一点，去建设社会。我们

的开国主席说我们很多东西都被资本家剥削，或被地

主阶级剥削。但是当我们消灭资本家、地主后，为什

么也导致了一系列不好的局面发生？

A：你的问题很好，质疑是打破语言牢笼的开始。但我首先看到的是，你已经深深地陷入到语言的牢笼

中。关于剥削者，你头脑里理解的剥削，显然是被洗

脑洗过的。我希望你多看一点关于反驳马克思讲的

剥削，毕竟马克思再伟大，也只是一家之言。我看过

一两篇文章谈剥削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并不是说，资

本家雇佣工人这样的条件下就一定有剥削，不是，文

章里说，只有存在特权阶级，即有特权的社会阶层，才

一定有剥削，有特权就会垄断资源和信息，结果自然

就产生剥削的机会。

比如我是一个投资者，我投资，是为了有收益，但

我的收益是有风险的，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利润，也有

可能血本无归。在这种情况下，我雇佣了一个人，但

雇佣者是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的，我给他一定量的工

资，我不会对他说，我给他工资，我的风险也和他平

分。但反过来，他如果对我说，我的利润收益要和他

平分，你试想一下，我的风险他不必承担却平分收益，

这样不就变成雇佣者来剥削我了？所以说，在我不是

一个有特权者、市场信息也非常透明时，剥削根本不

存在，即根本不存在有个资本家雇佣一个人就是剥削

的情形。

我们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是特权社会，至今如此，

从经济角度看，这是一个官僚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

义的时代，掌握我们国家经济命脉的都是一些大权在

握的大国企、大财阀，我们都知道，中国资产的百分之

七八十都掌握在红二代手中，许多行业都是垄断行

业，对雇佣者来说，他无法判断他的工资根据市场他

应该得到多少，他无法判断也无从判断，只有听命。

这个时候一定会存在剥削，在中国的企业里剥削现象

已经远比欧美发达国家严重，特权越严重，剥削也就

越严重。其他特权意识浓重的国家，也存在同样严重

的剥削现象。所以，请你深入思考，你会发现很多定

论经不起推敲。

Q：《庄子》说，得兔而忘蹄，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所以是否存在一个没有语言的世界？语言是我

们向指称、描述外在世界的工具，而如果我们向内的

话，是否会有一个没有语言没有思想没有道德没有观

念没有这些东西去控制的，而纯粹是一种感受力的世

界？您刚才提到的那首诗歌，我是纯粹凭借感受去写

出来的，而不是直接用语言去写出来的。

A：好，首先你刚才提到了感受，感受没错，但并不意味着感受时，我们已不在语言里头，而只在感受

里头。难道说感受就不是在语言里面感受的吗？我

反问你，庄子说得意忘言，但他真的忘掉了言吗？还

不是留下洋洋洒洒的几十篇文章？从我们读《庄子》

的体会看，庄子当然在借助语言，并且他的语言非可

小可。包括我们的禅宗，极力主张不立言，但是它还

是在立言，《金刚经》《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等，

读了很有感觉。你写诗你以为只是感受吗？你没有

通过你的语言吗？

但是，我说的语言是大语言，包括符号。因为我

们可以借助其他符号，如果我是个盲人的话，我就会

借助盲文符号。我如果是个画家，我甚至有时候很少

说话，我的好多感受都在通过色彩呈现在画布上，可

画作也是符号。我可以不通过语言而借助其他符号

去思考，这是有可能的。所以说你的思考与感受不可

能没有语言的参与。如果这一点你无法理解，我不妨

打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人的灵魂看不到，你肯定

不会说我是无心的吧！灵魂在哪里，在你的肉体身

对话

25秋冬号

上，老庄也曾说过形聚而魄生，如果你没有形那魂魄

在哪里呢？

Q：我觉得读书以来很困惑和痛苦的事就是如何去打开视野，在读到一些新的知识领域的书的时

候，我会发现自己的视野变了，感到打开了新的视野，

觉得很开心，但过后又觉得我这个视野是借助于别的

学科知识才打开的，是不是人一定要借助别的学科才

能发展新的思维？这种新的东西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也

许是创新，但实际还是在一些先哲先贤后面亦步亦

趋。所以我觉得痛苦的是，在写论文的时候都要去引

用文献，开始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点点创新，过

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自己的创新还是要先哲先贤后

面亦步亦趋……

A：我还是打个比方说明吧，你就像一辆汽车，新知识就像油一样注入你的汽车里面，如果没有油的话

你这辆车就跑不动了，但油注入以后，你不启动也跑

不了。所以最终你自己要启动，如果你不启动，就很可

能停在原地，油加得再满也无济于事。也就是说你若

没有创造力，没有你自己的想法，写论文的你就只能

是文抄公了。写论文也不都要引经据典，为什么要害

怕借助经典呢？你可以借助经典也可以不借助。比如，

第一轴心时代的那些人创造了很多伟大思想，但在那

之前，并没有多少文献的积累呀。

但现在的人就没法这么做了，前面的知识太多

了，你要学会清理与淘汰，扔掉不需要的，好好做一些

分辨。这个要花很长时间，但这个还是次要的，重要的

是你要开动你的车，要抓住自己的问题。今天我一整

天都在跟麦种他们讲这个。你的问题就是你不知道开

动汽车的钥匙在哪里，忘了这个你就开动不起来了，

前人的东西也用不起来了，这时候前面的知识就变成

了你的负担。如果开动起来，什么都不是负担了，比如

说我这辆车，现在开动起来了，我天天想看书，不想浪

费时间，天天想买书，不会害怕去看书。

Q：国外有一些比较好的大学，我们可不可以将他们的一些做法应用到中国的大学里？

A：我记得哈佛大学国际教育系的一个华裔教授在凤凰中文台做了类似的描述，就是说我们中国大学

如何借鉴西方一些好的大学，来改革我们的教育模

式。但是我觉得任何的教育方法与形式的改变都是治

标不治本，因为我们的教育观念已经被这个意识形

态，以及体现这一意识形态的体制给束缚住了。如果

我们要改革，就得改革这个教育体制，比如说我们在

九十年代初就提出了高校去行政化，到今天还是不

能，有人大代表次次开全国人大会议都会提出来，也

有人曾预测，十八届三中全会后的改革就会包括高校

去行政化，但高校去行政化在会上和会后根本就提都

不提了，我们一代一代的这个希望落空了。如果不能

去行政化，谈什么教育改革？当体制和相应的意识形

态话语成为牢笼的时候，我们改变的不是牢笼里的环

境，而应是根本地打破这个牢笼。

Q：刚刚那个同学说写论文，看起来有很多创新，自己比以前有了很大的突破，实际上还是在前人的话

语体系里面打转。包括刚才，今天晚上我们讲的这两

个多小时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康德、维特根斯坦还有海

德格尔这些人的话语里面打转，就是思路也还是跟着

他们的，这不是进入到另一个牢笼里吗？

A：我先说一下创新。你不要想到创新，你想创新你就创新不了。你们都是研究生，现在大部分老师和

学校都要求研究生写一个论文有创新，这个我是极力

反对的。没有新就你创不出来，有新就不需要创。所以

说你要执着于你的问题，探索你的问题就可以了。你

就很本分地去研究你的问题，有多少新就是有多少

新，都是自然而然的，我相信，任何独立思考与研究都

会是有价值的。

另外一个，像你讲的，我们今天的话语也是在一

个牢笼里头吗？康德啊，维特根斯坦啊，海德格尔之类

的，它们是在同一个语言差异系统里吗？你好像被表

面上的引用骗了，有此印象可能出自于东西方思想的

对立观念，以为他们都是西方现代人，同属于一个话

语体系，若是如此，你敢说他们中的每个人其实都深

陷于西方的语言牢笼之中吗？我们的引用，就像武侠

小说里头的“借力打力”，我借这个东西我想打什么？

你要体会我想打什么，我可以借维特根斯坦打海德格

尔，我可以借海德格尔打索绪尔，这就是借力打力。我

们今天谈的观点不是绕在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康

德里头，我们是借他们去打我们前面的那些东西，即

前面所谓的语言的牢笼。

一个人只要在自己独立而深刻的思考里头，他自

然就会突破前人的，如伽达默尔之于海德格尔，雅各

布森之于索绪尔，等等。这个是不用担心的，要担心的

是你提不出你自己独到的问题，或者你并不想突破你

的语言牢笼。打破牢笼的途径之一，就是从认识到差

对话

26秋冬号

异的重要性开始，一定要感受到差异，感受到差异就

是启动你这辆车的钥匙。

很多人写诗歌会不断重复自己，写习惯了，写来

写去都是一个方式一个意思，他不仅重复自己还重

复别人。这个时候我们对一点点的差异理解都是一

个非常重大的事情。当我们习惯于日常生活形态，

大部分“无用”的差异就被过滤掉了。从今天讲座角

度看，这时候，一点点的差异会救你“一条命”，这个

命是打引号的，也许真的会救你一条命，会使你打开

一个新的世界，新的可能世界。这个世界相当于一

潭水，我就在这个世界里头沉陷下去，马上就要死了，

这时你看出一点差异，这个差异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马上把你转到另一个新的可能世界，你可以继续有活

力地生存着。

在生活当中，在一天里面，每一天都感受到不同

的差异，这样你的感受力就会逐渐恢复起来，你的判

断力也会相应地提高了，判断力提高之后，你对文献

的判断与选择会更加有效，你据此可以构建出自己的

可能世界。

李心释：我补充说一下，当一个人构建出自己的

可能世界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就此改变了。我相信我

们每一个人只要对人生的理解发生了变化，你的人生

轨迹从此便会不同。比如我们同学前面谈到的婚姻，

一个人必须要结婚吗？有的人说不一定。好，如果你真

具有这个“不一定”的视角和价值理念，你用你自己的

一套话语建构起来一个世界来，好，那么你将来才可

能不一定要婚姻，即便有婚姻，也会与这个世俗世界

完全不同了。所以说，我们非常需要差异的东西，对于

有差异的东西一定要慢慢积攒起来，让它壮大、丰富

起来，让差异的感受不断地丰富，这样我们才有出路，

才能打开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差异的感受就很难进入

新的世界。如果你整天没感觉，那你想想，这几年会很

快无聊的过去了，你的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都已

经在那个你所蹲的语言牢笼里陈列了。

我发现问答、辩论，才能真正释疑，并把问题推向

更深的理解。大学课堂上应该有辩论的环节，尽管多

数情况下会变成老师的“引导”（只是由于目前大学生

不读书造成的，否则，辩论就是辩论，不会变成“引

导”），但这总比宣讲、传授、耳提面命的课堂好。如果

课堂争议迭起，我想，这时候才是真正的教育悄悄来

临了。

（文字整理：《DU》编辑部；同时感谢阅读社陆欣、

高平、黄瑞、何文河、尹兆远等同学的贡献。）

李心释

诗人、文艺评论家，现为西南大学文学教授，哈佛大学

访问学者。一位以自己的“问题”为专业的学者。

迎面一个妇女，像一根针

奔赴我凌乱想法的战场

她包着头巾，过冬的暗花棉袄

手上动作深入本地

有黑色的血在她身旁循环

这样一直走着，可到黄泉

又一老者加入

男性是边上的树与房子的性别

干黑的皮肤褶皱

有无数生计的厌烦的堆积

日复一日，毫无差别

惟一重大的变化就只剩一个了

曾是那大学教室里的青春

早早结在食物链上

等来临终的一场饕餮大餐

———《冬天里的苦念头》

附：李心释诗歌一首

对话

27秋冬号

文 / 彭建

独行，漫无目的，向前，向前……或许绕上一个大

圈，什么时候又会回到原点。不知爬过了多少座山，不

知趟过了多少条河，不知何时已把脚板磨穿，脚印已

被夜盖住了多少串？纵使如此，旅人相信沿途的风景

会把心装得满满。

山的影，像硕大的鬼魅，又宛若一头巨兽伏在那

里屏息凝气。山涧的流水像白天那群偷走时光的强

盗，在夜深露了马脚，分明响起了更为仓促的脚步。大

石坡是大山在夜里露着的腚子，在月光中散发着妩

媚。背靠着大山的腚子，却在夜的被窝里感到些许冰

凉，冰凉里透着生命原初的博大与精深，清澈而纯净。

旅人生起野地的篝火，把脸连同大山的腚子都烤

得热烘烘的，大山耸耸身，一下把风招惹了来，风越

大，火越旺，旅人强烈的感觉到风的热情是火堆里伸

出的手，暖暖的抚着他的脸。太阳穴在“突突”的蹦达

着。一路的疲惫似乎在欢腾的火苗中获得丝丝慰籍，

火便是今夜的驿站。若非这野地的篝火，夜是凉的，风

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掏出怀中的酒壶来，扁平的壶身还散发着体温，

壶里的液体颠簸了一路，欢快的撞着锃亮在的壶身，

“叮咚”作响。旅人感觉到一股津液由舌尖从喉咙滑

下，他迫不及待的拧开了酒壶，壶身一扬，一股浓烈的

醇香扑鼻而来，舌苔似乎在这突来的液体中欢快的沐

浴。不知火是酒的催化剂，还是酒是火的宠儿，勾兑得

夜更扑朔迷离。全身的细胞簇拥着这没有江湖的快

意，如同牢笼里欢腾的千万亿的囚徒，呐喊着，高歌

着，撞击着囚着它们的一根根神经。似乎今夜里外都

不寂寞，都在热闹的狂欢，火苗串得老高，像是夜风的

舞伴，跳着一曲曲梦幻的探戈，不见夜风的影，只见火

的舞姿。

旅人分明听见毛孔里爆发的掌声，他猛地又吞下

一口酒，意欲浇灭这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的喧嚣，他

捂住胸，那呐喊又从头发里冒了出来，他抱住头，那呐

喊似乎又从脚底板穿了出来，他伸手去抓……那出鞘

的灵魂鬼精灵的一溜烟儿的跑了。

一只飞蛾猛地扑到了火里，似乎没一点儿声响，

就没了影儿。他想，那飞蛾定是醉了，比他醉得厉害，

才丢了命。他害怕那刚出鞘的灵魂也醉了，串入火堆，

没了命。借着火光，他庆幸看到那灵魂向着山涧窜了

去，随着溪水追强盗去———酒没封住的灵魂，被火烤

跑了，远远的跑了！

夜深，旅人围着野地的篝火睡去，沉沉的睡去。

这一夜，乱了，心乱了，梦也乱了，酒与火的相逢

迸发出夜里的白昼，且让他们在夜里乱去吧，明日，沿

途的风景又会让阳光镀上别样的心情，揣上酒壶，向

前，向前……

独自抑或群集？在秋日的午后还是冬日的深夜？在某个普普通通的时间或是

特别的纪念日？在遥远或不太遥远的过去，日渐寒冷的温度是否会勾起你记忆的

火花？

燃一炉心火，听听他们，抑或我们，那些若有似无的燃烧的光亮与声响……

———孜然

28秋冬号

文 / 朱彦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寒冬。而今，就算屋外寒

风呼啸，屋内却也已经没有了那温暖的火焰。如今放

假在家的日子，多是躲在被窝里抱着暖水袋度过，家

人们都各呆各的房间，除了吃饭的时间，一天碰面说

话的机会竟少得可怜。对此，有悲哀，有无奈，有感伤，

不由地，闭了眼，陷在了那烤火年代的温暖回忆里。

那时，我们还住在不远的老房子里，爷爷奶奶都

还在。泥瓦房又旧又小，只有三个狭窄的小房间。许是

年纪越老，人就越畏寒冷的缘故，从对炉火可有可无

的冬天，到每天无时无刻都不得不生着炉子的冬天，

也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现在想来，才惊觉人到了一

定年纪竟老得那般快，而我们也都经历了一个在亲人

不断衰老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成长着的过程。

每当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奶奶已经手脚麻利地便

穿好了一层层的衣服，毛衣，薄外套，厚外套，一件套

一件，甚是繁琐。柜子里那件小姑买的稍微昂贵的棉

大衣她老是舍不得穿，怕旧了，坏了，弄脏了，只是等

亲戚来拜访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上那么几天，小姑

说她多次依旧没有效果。然后就开始忙碌起来，生火、

烧水、扫地、煮饭，爷爷一起来，漱好了口就可以用奶

奶刚打好的热水洗脸了。直到我们也都起床洗漱完

毕，也到了可以吃早饭的时候。那时为了生计，爸妈常

在外打工，忙得很少回家。祖孙五个吃完了早饭，接下

来便全都坐在或高或低的凳子上围着炉子取暖。

火势弱了，奶奶便丢两根柴木进去，拿着钳子这

里戳动一下，那里拨弄一下，让炉火一直旺盛着。从始

至终，奶奶就是那炉子的守护人。至今，我觉得那旺盛

的火焰在眼前一跳一跳的，还不时发出欢快的“嗤嗤”

声，偶尔调皮地弄出一两声爆炸声吓吓你。烟雾慢悠

悠地飘到屋顶，常年的烤火早已把屋顶熏得有些发

黑。火光映射着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凹凸的脸颊上

被风霜雕刻的皱纹，两鬓斑白的头发，都如此亲切真

实。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又都围在一起烤火，

爷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白酒，放下杯子，便开始了他

的每日一故事。待讲到《白蛇传》中端午节那青蛇化了

原形躲在山洞被一路过休息的樵夫发现时，小妹突然

“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看，她手中还抓着爷爷的小

酒杯，嘴角一滴酒正要往下落，大家都笑了起来。奶奶

则慈爱地拿下酒杯，把她从小板凳上抱到怀里一阵好

哄，那响亮的哭声才消停了。

“然后呢，爷爷，然后怎么样了？”我则急切地催着

爷爷继续讲故事。

“后来，那樵夫便回了村子，叫了一群村民，拿上

铁锹，扛着锄头要到山洞里捉那青蛇。再进洞里，仔细

一寻，那青蛇竟找不到了。”说到这里，爷爷顿了一下，

又继续道，“倒是发现了藏在石头块后的一位青衫女

子，那女子作害怕模样，村民一问，她说是因为在洞里

看到一条大青蛇，所以害怕得躲了起来。村民都信了

她的话，安慰着她，以为那青蛇已经逃走了，却没有看

到那女子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狡猾的笑容。原来，那女

子正是青蛇所化……”

火又被奶奶撩拨得更旺了些，一股热浪袭来，让

我不禁移着小板凳后退了些，然后又把双手又伸开了

去。手掌下的火焰仿佛在欢快地跳着笑着唱着，此刻

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温暖了。奶奶一面将烤熟

的红薯分给我们，一面嘱咐我们小心烫，结果小妹心

急，一骨碌滑下奶奶的膝头，一把抓了个最大的，不想

那红薯还挺烫，于是刚被抓起的红薯又随着她的一声

“哇”的大哭滚到了地上，奶奶赶忙检查她的小手有没

有烫到，只见那小手有点儿红，还沾了点灰，也没什么

大碍，又好气又好笑地斥责道：“着急啥，心急吃不了

热豆腐！”简陋的屋子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遥远的记忆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睁开

眼，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泪水从眼角无声流下。岁月匆

匆走过，贫穷渐渐远离，老房子已被弃用，堆满了杂

物，新房子新装潢，爸妈也不再常年在外，在家的时间

也越来越多。可是，屋内什么都多了，却独少了炉火，

亦不再需要炉火。被子更厚更暖了，冬天却也越来越

寒冷了。无情的时光带走了爷爷奶奶，也带走了那一

个年代的温暖。

私享·围炉那些话

29秋冬号

文 / 昔子

前阵回乡，见到六公，他正牵着他幼小的孙子回

家，当他愈加佝偻的身影逐渐在我的视线中远去时，

我的大脑里已经迅速涌起有关他的记忆，六公那摇曳

的脸及关于他的人生一段段地像放映般，竟全部在炉

火的映照中闪现。

六公是我祖父的亲弟，他身形比较瘦弱，和我家

一样住在农村（我的祖父及伯父叔叔家也早都搬到镇

上了）。他家挨着我家，他家里我家外，因此他要经过

我家的门楼才能进到他家。他有四儿一女，大儿子（我

叫他为阿发叔）据说以前挺疯癫，但也买了一个外来

媳妇，生了两儿两女，过起了日子，人比较贪，极嗜酒，

此外一切正常。现在阿发叔也算是六公家过得最像样

的一个了，两儿两女都外出打工挣钱，房子盖了两层，

沙发两套，电视机两台，有冰箱，餐桌还是双层可转动

的……六公的第二个儿子娶了媳妇，也生了个女儿，

后来就双双外出打工了，开始是六公带着孙女，我到

现在都还能记清六公带着孙女的一脸满足样，只是后

来孙女到了上学的年纪就到外婆家念书了。六公也就

恢复了一个人，默默放牛，养鸡，养鹅，手边再没有小

手牵着，也没有在吃饭前再喊一声正在贪玩的孙女

“阿英，吃饭啦”，那一管烟筒里吹出的烟萦绕的是一

个老人的孤独。剩下还有两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是这

两三年才娶了媳妇，我之前所看见的，六公牵着的那

个小儿，就是他们才一岁的儿子。

在农村，冬天最不可少的，就是炉火了。

可以不需要炉，但必须有火。

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往往都是没有炉的。六公家

和我家围起了一个打谷场，铺了坚硬的水泥，一到冬

天夜幕降临时就在靠近边儿的场上生起火，这时，劳

作回家吃过晚饭后的乡人们，就围聚在这火堆边了。

往往是六公先从家里拿来了松木，然后引燃，通红的

火光一起，人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在以前，农村晚上往往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少数

富足人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能收到几个电视节目，

但是大多数人的晚上就是闲谈的时间了———这几乎

是唯一的娱乐节目了：天热的时候就聚在门楼前，有

木凳子可以坐着，外加几张长条板凳，大人们吹着风，

闲聊着东西南北，孩子们则吹着风，在大人的闲聊中

渐渐熟睡，梦见走进那布满星星的银河里，还傻傻地

笑出了声。等闲聊散尽，大人们把自己熟睡的孩子背

回去，休息了，第二天又将开启新的劳作；天冷的时候

就围聚在炉火前了，大人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张

三家的媳妇，李四家的孩子，王五家的牛马……孩子

们则在火堆前烤起了美食———将自家带来的红薯或

是芋头一类的扔进火堆里，偶尔拿铁钳钳起火炭，偶

尔还得自己加进木柴，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物是

否烤好了。当然偶尔话题转到孩子们身上———阿七，

你以后上学不要这么贪玩罢，要努力考大学的———正

在挑炉火的阿七只得尴尬地笑笑，应和道，知道了，六

公。六公在谈话中一定是处于中心位置的———他最年

老，道理又最中肯，我们都敬重他。

在夜里，在火堆中，人们完成了最真诚交

流———白天常常是各干各的活，各有各的事做。

因此，就是在火堆中，能听到许多事，串起来，居

然几乎就是一段人生。譬如我从中听到了一些零零碎

碎的六公的事：他的媳妇据说很早就死了———六公是

鳏寡之人，带着一大堆孩子生活着。但是他勤恳劳作，

种田种地、养鸡养鸭、养猪养牛，砍柴做饭，样样都打

理得像模像样。他待人朴实，从来都是按道理说话，调

解过许多矛盾，因此乡人都很敬重他。

他的大儿子，也就是阿发叔，据说有次喝了农

药，想要到他母亲的坟前过夜，后来是到卫生所急救

清洗了———真是不争气呀，癫呀，那时六公总叹气，幸

好没事———然后又默默地吸着烟筒。

六公总要为他的儿子们心疼———媒人都说了好

几个就是不同意，不知道在想什么呢———六公总是无

奈地架起了柴火，照得他的脸红通通的。他的第三个

儿子，外出打工，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就是买了好多磁

带听歌，甚至买了一架电子琴———但是从来没有把婚

事处理掉，一直到现在，四十有了吧，真不知道六公的

心该是何种滋味儿！只是劝不听，每每说到这个，他那

个三儿子总是离开了。

六公有时也会为别家的事心烦，他老心疼我家，

说他哥（我祖父）待我们家不好，说我妈妈带着我们过

日子有多难多难，还让我们要争气，好好念书，以后摆

脱这种穷苦日子。

所以有时，炉火边上的小孩也会成为主角。比如

有次，六公牵着牛从我家门前走过的时候，我刚好在

门楼的木凳上写作业。结果晚上他就表扬了我，叫他

的孙子孙女们要向我学习，还当场给我烤了一个大红

私享·围炉那些话

30秋冬号

薯，我当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后来我离开了家，到了县城念初中、高中，回家的

日子是少之又少了。有次春节回去，六公招呼我去他

家吃饭———因为我家常年无人，一片荒芜，一下又整

理不过来，他给我煮了肉和蛋，一边拼命地帮我夹菜。

近几年，再烤火的时候已经不在打谷场上了，也许是

人老了———六公也会怕冷了吧，烤火的地点就移到了

堂厅里———我们当地的建筑习俗，厢房在两边，堂厅

大、高，置物不多，自然就成了烤火的最佳地点，关上

门，再加一堆炉火，自然就是暖烘烘了。就是那时，我

发现烤火已经用起了“炉”———其实就是灶头炒菜用

的，直径约有一米的半圆大锅，废旧无用，便拿来装了

柴火，这样也把火炭灰烬装了，还干净了堂厅地面。偶

尔才回乡，六公和人们一如既往的唠嗑我已经渐渐听

不清了，往事到心头，念了一遍又一遍，视线前的火苗

渐渐远了。直到面前的烟熏得我直掉泪，一个烤好了

的糍粑已经放在我面前了———

“幺妹，吃吧，糯糍粑，烤着吃可香了。”

六公慈祥的脸转过去以后，又开始添柴，并用嘴

把火吹燃了，当火燃起的时候，我的面颊又重新感受

到了一丝丝的火辣热浪。糯糍粑的皮烤黑了，拨开，吃

着，热烫的，香软的糯米糍粑，心里漾开了万千涟

漪———我的祖父一家住在镇上，对我家的事也很少过

问，而六公，像慈祥的祖父一样待我，填补了这份温

暖。这个时候，我多希望，时光不老。

2012年正月我的祖父去世了。六公又少一个兄弟。回

家奔丧的时候，我心情低沉，六公也一样。离开时，他

只是叮嘱我，好好念书———

这一次再看见他，确实老了。他的儿子都成家立

业，孙子也长大了。他说感觉到身体不行了，什么时候

走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添的一个小孙子是他的欣慰，

他又像一个老人一样活得神采奕奕。只是他的脚步更

慢了。

就像那炉火，从点燃开始，渐渐地火热，再到最后

的渐渐熄灭的过程。其实多像人生。唯一留下的痕

迹，是那灰烬，和永不褪去的温暖。炉火映照的记忆

深处，是故乡，是乡人，是我永远牵念的童年，是温

暖的力量。

图、文 / 桉桉

冬令时的第一天，是个周日。我宅在家，慢悠悠折

腾到下午快两点。拗不过臭美的天公，11月初还顶着

那么亮晃晃的阳光，我心痒痒地也想出门晃晃。

从 McGill地铁站出来，是蒙城的市中心。这儿没

有我在上海读书时所见的那般摩天大楼，楼与楼也不

会相互遮挡。阳光透过底层咖啡馆的玻璃照在或学习

或闲聊的人脸上，那一刻，我看到了我还没学会享受

的闲适满足。沿坡而上，我向朋友多次推荐的皇家山

方向走去。迎面是 McGill大学的一栋欧式建筑。对建

筑没有研究的我，忍不住为建筑前的一棵枫树举起相

机：当别的枫树都红了黄了叶落了的时候，它所保留

的淡黄叶子在阳光里趋于透明，而它的枝干却黝黑得

更加清晰。一栋光溜的石头墙面长满了爬山虎，一半

红一半绿，正中却又被一棵等高的树分开，呈现出几

何分界似的巧合。

McGill大学的校门也是两个对称的弧形，却连

校名题词也找不见。门内两边是空旷的大草坪，一条

主道延伸至远处的绿圆顶建筑，行道树斜下来的光影

如同染色体上的带斑。几个男生女生正在草坪上掷飞

盘，笑声和欢呼声传递着他们的激情。当我走到那栋

圆顶建筑前，一对情侣正在为对方拍照，我便把他们

连同建筑一起收录在了我的 SD卡记忆里。一群鸽子

在上空盘旋，我刚准备要拍，便听见我面前“啪”的一

声，低头一看：原来鸽子兄不愿配合，高空坠物直接对

我抗议，我只好任它们飞去。继续向前，那些吸引我目

光的建筑，我都说不出他们的风格派系特点，只想到

用“别致”作一个笼统的印象。等我到山前再回头望，

私享·围炉那些话

31秋冬号

那些迥异小楼们和背后的现代写字楼竟然看起来十

分和谐。

走到皇家山，这时节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在一片各种姿态的枝丫的原生态的小树林里，有个妈

妈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在玩洒落叶的游戏。大概发觉了

我的注视，妈妈眨了眨眼睛冲我微笑起来。下午 3点

的光景，游客和本地锻炼的人们都纷纷下山。树林里

有大路小路可走，因为迷恋踩着落叶的嘎吱声，以及

看太阳穿过树丛的变幻光影，我便挑了人少的小路，

偶有骑着山地车的帅哥穿行而过，也不影响我在这个

氧吧里陶醉的兴致。早年看黄磊的《似水年华》，他引

用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

脉络才历历可见”，也在专辑独白里说过“我希望我们

的爱情，像北方冬天的枝干一样，清晰勇敢坚强”，与

自己喜欢拍光秃秃的树的爱好不谋而合，虽然没到林

妹妹见落花流泪的地步，但看见它们被阳光风向和基

因扭曲的生长方向，在秋末的阳光里被

分隔成明亮清晰的几部分，我的心也肆

意柔软起来。

及至山顶，这些可爱的树们便阻挡

了我要一览全城的想法。偶见几个男生

在一庞然“信号塔”下面叽叽喳喳地拍

合影，我才注意到这不是简单的信号

塔，而是个巨大的十字架。向上望时，心

里丈量着人和神的距离，蓝天白云下视

野里只有这个十字架，让不信仰任何宗

教的我也有一刹那的敬畏。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山的西面，

期待的开阔处终于在最好的时机地点

让我撞见。此时，云朵正在西下的太阳

周围集结，而没遮住的那束光正好直射

到下方的圣劳伦斯河上，水面泛着明亮的白光，而我

视野所及的左边，留下蒙城最大教堂的剪影，右边便

是我学校主楼的那个小尖。在这样的风景里稍作逗

留，我便觉得我今天所吹的寒风值了。

正准备下山奔着那教堂而去，却遇上先前那几个

拍照的帅哥。原来他们要去西面的公墓群里找泰坦尼

克号幸存者的墓，我表示惊讶且一无所知，但他们还

是邀请我加入。有个男孩非常热情，学国际关系的他，

对中国历史颇有了解，很快我们就聊开了。我瞄到黑

色松鼠，他便说他喜欢冬天来墓地，纯白的雪，黑色松

鼠跳来跑去，特别美。我想象那样肃穆但美好的场景，

对墓地的恐惧也减了几分。几个人走了好一会都没看

到明确路牌，找到一个展板，居然给出了这个墓地的

APP……（不得不感慨一下这传说中 4G时代无处不在

的 APP！）

尽管如此，天色暗了下来，气温也骤降，我们不再

执着于找到那些幸存者的墓，而向出口走去。男孩们

很活泼，一路都跟我介绍说有些墓碑上刻的某个标

志，是一个秘密政治经济组织，只有死后，才会在墓碑

上显现他们的身份。他们见到些熟悉的名字，都开玩

笑招呼道，“嗨，克林顿，迈克！”我笑得

差点没岔气。

回到山下，才 4 点半，天已经完全

黑了。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我觉

得我又从天上回到了人间。跟男孩们道

了再见，我快速地躲进公车等候站里，

回想着这奇遇般的漫游，心底突突突地

冒起暖气。

后记：

蒙城，全称蒙特利尔，是加拿大法

语省魁北克第一大城市，素有“北美小

巴黎”之誉。今年九月，我作为公派博士

生留学来到这里。几月下来，明显感觉

这里不像上海那般热闹繁华。除去平日

实验室里的手脚并用，在这城内四处转悠成了我闲暇

时最大的爱好。此篇漫游颇有碎碎叨叨之感，叨叨的

却也都是眼中与心中点滴，是为记。

私享·流年

32秋冬号

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打一声招呼就匆匆的来了，就

像生活中见过的很多人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匆匆的

走了。满天的飞雪，凌乱了我的记忆，晃忽间意识到原

来这已经是自己在所里的第二个冬季。总是感觉像闹

市中走丢的孩子，好像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多希

望有一双熟悉的手可以握紧啊，你手心的温度可以抚

平我内心的慌张。但是夜深的时候，心中的丝丝忧丝

总还是会像爬山虎一样，肆虐着我的心房。

是谁把我领入了这个喧嚣的集市，众人的叫卖声

令我头昏脑涨。把你的青春卖给我吧，我会给你百岁

的生命，掌管时光的奸商怂恿着我。不，决不，没有了

青春的生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用力的嘶喊。把你

的爱情卖给我吧，我会给你永远吃不完的面包，掌管

感情的小贩吆喝着。不，决不，你休想欺骗我这不谙世

事的人，没有了爱情佐料的面包，其实就是一剂慢性

的毒药，我呼喊道。把你的理想卖给我吧，我会给你大

把的金钱，掌管金钱的恶商诱惑着。不，决不，你休想

用金钱来奴役我的灵魂，没有了理想，要那么多钱有

什么用呢，我反问道。把你的良心卖给我吧？把你的自

由卖给我吧？把你的……各种小贩仍在不停地叫嚣。

我孤单地走着，看着众生不断的出卖着友谊，出

卖着回忆，出卖着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我不时的听

到小贩们对我的咒骂，那个傻子，什么都不愿卖，留着

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死，还不是两手空空，真白

痴！这几句倒不曾令我愤怒，倒是让我认真的思索起

来，是啊，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当你死去，渐渐从

人们的记忆中消失的时候，你怎么证明你曾经真实的

存在着呢？这真的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作答。何必想

那么多呢？尽情享受现在不挺好的嘛！人生得意需尽

欢啊，一同行路人劝慰道。可是，我们是人啊，要是不

愿思考，只愿纵欲的话，那跟饱食的猪也没什么差别

啊。哎，也许这种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吧，就像我

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时光一样。如果你能超过光速就可

以回到过去呢，另一路人叫道。这个倒是一个不错的

建议，可是能实现吗？窗外的雪依然下着，孩子的我苦

恼依旧，仍然望不到归途。

文 / 张振国

私享·流年

33秋冬号

生活依然循规蹈矩地进行着，只是有些思念。那

些闭上眼睛能够捕捉的美好记忆，是被延异的结果。

心里有些想念，那些冬日的阳光怎样透过窗户，

60度的倾斜直入房间，刚好就照在我的身后。温暖干

燥的空气，夹杂着电视机里的广告词，我就那么慵懒

的肆意的享受并挥霍这些时光，沉浸于它的流走。想

念你喊着自己头疼，于是给自己一个睡觉的理由，鼾

声如雷，醒来却故作迷茫，问我你有没有睡着，当我告

诉你答案的时候，你就佯装悔恨……就这么每次重复

不停。然后，你再睡醒，我第一句话就问你“爸，你睡着

了么”，终于你自己承认“嗯———我睡着了”。我不替你

回答，你也节省了佯装悔恨。

那些屋后的白雪是怎样洒满小园，闪着光彩，干

净纯洁。我一直迷恋于它的光芒，每个上学的早晨，动

作不麻利的我只好脚步匆匆，那时候多想就不上学了

吧，就站在那里看反射的光芒吧，让我看个够该多好。

那踩出的一个个脚印，我要沿着它们，才能不湿鞋。你

每个早晨都在厨房里，我听见锅里的杂音，我不喜欢

那个地方，虽然那里带来了能够喂饱我的食物，却总

是有无尽的零碎事情：剥蒜皮儿，拿个盆儿，洗个碟

儿……一件接一件，好像永远都是恼人的麻烦事儿。

我总是尽量躲开，出去找同学玩，藏个猫儿，跳个绳

儿……心里估算着开饭的时间。吃晚饭我总是在想，

我洗不洗碗呢，从我能够洗碗时起，每次饭后都有这

样的想法，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犹豫着把碗洗了。这些

行为，老妈给我定了个罪名叫懒惰。

也因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懒惰的孩子，当我

在贪恋懒惰的时候我在贪恋什么呢？其实并没有比不

懒惰舒服到哪去，可还是贪恋。每一个该起床的清晨

如同每一个该睡觉的半夜一样，我都不愿醒来，如同

半夜不愿睡去一样。我在被窝里，闭着眼睛，蒙着头，

因为阳光已经开始晃眼，我努力地不眨眼，不有任何

表情，尽管他们的谈话已经引起了我的开心或不满。

每个这样懒起的早晨，都是老爸负责叫醒我，开始是

款言婉语，“老儿，起来呀”，“睡醒了就起来呗，睡不着

多难受”，“早点起来活动活动，能多吃点饭，我看你早

上吃的太少……”，有时候还得把电视打开，那样效果

很好。可我还在被窝里赖着……“都几点了，还不起

来，xx家都出门了”，开始失去耐心了，接下来，“快点

起来！睡不着还睡！吃晚饭看书！！！”于是，惊坐起。每

一个在家的早晨，都是这样，非要等他把所有好话说

尽。有时候，我也很自觉，那是因为我早都醒了。可他

说话的时候，我还要佯装是逐渐醒来。

那些春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落在你我的笑脸

上，落在你的叹息上，落在你心疼我的表情上，落在你

为我牵肠挂肚的千万里路途中。我只是想念，想念你

想念我的每一个微小时光和转瞬的念头；我只是担

心，担心你为我担心的分分秒秒：担心我吃不好睡不

好，担心我钱不够花，担心我生病没人管，担心我遇到

坏人，担心我被人骗，担心我太多惦念不能安心，担心

我太多哭泣与忧愁……我是你生命的延续，我是这个

世界延异后的你，替你看这世界的一草一木，替你经

历这世界不同的生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没想到我

把德里达的“延异”用到了这里，这个暂且可以简单地

理解为“延缓的差异”的东西，世界是延异的结果并一

直处于延异中，就像时间一样，无法停止地往前走。即

使我们回忆，即使我们在回忆中努力记住那个曾经；

即使我们言说或书写，即使我们在言说和书写中努力

表达那个最初。眼前的那个“曾经”和“最初”已经是被

延异的了，已经不纯粹是先前的东西了。安妮宝贝说，

故乡是我们回不去的地方。也正和延异有关。“回不

去”，无关距离长短，只是由于时间，我们都和从前不

一样了。每次老爸醒来，对他重复的说一句“爸，你睡

着了”，每次迷恋于雪地的光芒，每次饭后洗碗的犹

豫，每次贪恋的那点懒惰，每次佯装睡眼惺忪，每次重

复这些重复，我深知我和从前不一样，他们和从前也

不一样了。所有的怀旧和伤感源于“不一样”和“回不

去”，可我还是像小小孩童一样，要重复的去听那个曾

经令我满意的答案，重复的去体验那个心情，企图在

延异的时光中，在众多众多的差异结果中，去寻找那

些现在与过去永不消失的联系。

文 / 金晓燕

私享·流年

34秋冬号

图、文 / 橙子

时已立冬，最适宜晨起睡前一杯暖和的热水入

胃。如今饮用的热水也来得既快速又方便：插上电源，

按下开关，不出五分钟，滚热的开水就可以分杯饮用

了。饮后，却总觉着水里少了火焰的味道，多了电离子

的不适。

后换用煤气灶烧水喝，火力倒是够足，不多时水

壶就开始呜呜直响。倒些水入茶杯，一饮，有火焰的味

道，但还不是幼时那般的味道。不知道少了什么，只好

搭配茶叶、蜂蜜来调味，至少喝起来不再感觉是水，也

就不去计较其本身的味道该是什么样了。

有日，从天主教堂出来，拐进一个不算窄的巷子，

居然遇见有位妇人正在用柴火烧水，还是应该被放进

博物馆的那种水壶，我是说现在城市里还有人用柴火

烧水这个事情挺好玩的。

走近一问，妇人烧的水果然是用来喝的，我不禁

欣喜起来，蹲在一旁呆望着沿着水壶的黑色边缘窜上

来的赤色火焰。干燥的柴火在废弃的油漆桶中被烧得

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柴火在吹泡泡似的，还有

木头的香气飘出来，散开在空气中。

我有些好奇，“这柴火烧的水是不是特别好喝？”

妇人听后忍不住笑，“你待会尝尝就知道啦，这天

气烧开要半个小时呢。”

还真是适合天冷时朋友们围坐在一起，手捧着浸

泡了时间的热水，一边拉家长里短，一边嗑瓜子杏仁，

我如是想。这是电和煤气烧水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

终于知道之前喝过的水里少了什么了，是时间。

吉本芭娜娜在说，“普罗旺斯炖菜……的主角是番茄、

大蒜和时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时间当作料

理的重要食材写出来。要想烧出好喝的水大抵也是如

此，只不过主角换成了水和时间，拾柴劈柴需要时间，

生火也需要时间，等水沸腾更是需要时间。但如果给

予的时间不对，水要么没开，要么开过头，甚至还可能

把壶给烧坏，一定要是刚刚好的那种才可以。

因和友人有约，没等到水开我便起身同妇人告

别。妇人说，再等下吧，不用多久了，你正好喝一杯。我

表示谢意后，还是赶着时间离开了。

如今早已忘了和友人的约定，倒还惦记着没喝上

的柴火烧水，那慢慢沸腾起来的水，满满的都是对生

活的爱和浓浓的人情味啊。下次一定会记得带上时间

这味佐料再出门。

私享·流年

35秋冬号

一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想象早产三个多月的我，被

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情形。也许当年她跟死神许过承

诺，要用她今后一身的伤病，来换我寒冬腊月的安然

度过。现在我妈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都会站在一旁望

着我，只笑着，很得意：小子，要不是我，你可活不了。

出生的时候，我三斤不到，她说我这是急着要出

来看这世界，所以我并没有完全成形。手腕只有成人

大拇指那么粗，三个手指并排可以以把我的整个脸遮

挡住。出生一个月后，我没有洗过一次澡，因为没人

有这个勇气敢捧起一个那么小那么瘦的我。唯一的一

次，邻居用双手托着我，手一直在颤抖。后来她把我放

进洗脸盆，因为这个大小合适，我全身可以在里面转

一个圈，她跟我说她自己也心惊肉跳的。九四年是家

里挺艰难的时候，他们无法送我进育婴房。每天晚上

睡觉前，她会在被窝里放许多热水袋，然后把自己的

衣服都敞开，把我放在她的内衣里面，直接贴着她的

肌肤，她用她的体温直接为我取暖。因为我在她胸脯

上，她晚上不敢挪动，有时候靠我很近的时候都没听

到我的呼吸声，她就会很害怕，所以她从未睡过一次

好觉。那些时候，是我一生最亲密最温暖最妥帖的睡

眠。以后不会有人再和她一般愿意这般待我，我想。

再大一点的时候，因为母乳不足，她便到处去刚

生完小孩的邻居家。这样一想，我是那么多母亲养活

的人。她是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而在当时她肯定是

觉得欠了别人的，也要谢别人，救了我的命，后来也许

给了那些人家回报，即使是在艰难的时候，但我却是

全然不知的。

快两岁的时候，我还不能直接吃下米饭。而那时

候我已经不能再总吃奶粉了。她便一口水一口饭的喂

着我吃。一顿饭下来，通常得多花几倍的时间。有回，

她抱着我睡着了，我在被子外面被冻得吐白沫，那是

早产留下来的症状。幸亏她发现及时，把我救下。那个

时候我还动过一次手术，我知道她一直都守护着我。

那一年，她生怕把我丢进地狱。

小学的时候，我贪玩，从来赶不到吃饭的点，她每

次都是东家找到西家，一户人家都找得上两遍，但基

本上都找不到我。那时候我爸还为此用扫帚打过我几

顿。她都用身体挡在我面前，止住了即将落在我后背

的扫帚。但有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拦，只是远远

地走开，不忍心看。当我在房间被罚面壁的时候，她就

会很及时地偷偷端来饭给我吃，催促我快点吃，别被

我爸发现了。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几乎要落泪。

直到有一次快九点了，我才迟迟回到家。她没发现我，

却在外面等着。这一次我没有挨揍，但是我哭了。 一

直到初中，对她来讲，寻宝似的活动一直都在继续。无

论是我小学沉溺街机游戏，还是初中沉溺网游，她都

很少骂过我，找我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叫我趁热吃饭。

这十几年，她怕我丢了我自己。

一粒沙里一天堂，一个人有一世界。天上地下，吹拉弹唱，白天黑夜，苦辣酸甜……

欢迎在此分享您在人间里的故事！来稿邮箱：dumagazine@163.com

文 / 右耳

私享·人间

36秋冬号

又不确定什么时候，突然觉得她老了。慢慢的，各

种病缠身，曾经一度，她会在找我回家的路上，跟我说

腿走不动了，血压上去了，心脏不好了。以前我偷偷出

去玩的时候，不管是到了十点还是十一点，我一脚踏

进家里，她便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惊讶她这么大年

纪了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一

直躺着睡不着，在等我回家。而我当时是多么残忍和

无知，竟没有发现她的良苦用心。后来我也有过这样

的经历，才知道揪心、不安、煎熬夹杂着等待中的分分

秒秒。我开始知道了愧疚，觉得对不起她了。从初三后

半段到高三，我几乎没在晚上再怎么出过门，无论是

多要好的朋友叫我出去玩，我都会拒绝。虽然我懂什

么是盛情难却，明白相聚欢，最终也只有推辞了，后来

自然也就很少有人晚上找我玩了。我无法再让她时时

刻刻担心我，不想她拖着病痛地找我，即使她也知道

她找不到我在何处。

还记得那几年中各种假期的晚上，因为不喜欢看

电视，便习惯一个人待在房里看闲书。有时候她半夜

醒了，我还在开着灯看书，然后第二天早上问我怎么

不睡。高中有一次，我曾经近乎骂过她，她忍受不了疼

痛，就想我给她买止痛片，但由于心脏不好，不允许吃

任何有副作用的药物。那一次，她自己居然不敢面对

我。我想起我们在夜间走在无人的路上的时刻，她一

改往日的语气和我聊天，虽然那时候关注的还是有关

学习、身体的各种唠叨，但我都不敢再忘记了。

近两年的时候，她再也没有精力也不用找我回家

了。她动过几次手术，身体弱了些，虽然她不再管我，

晚上也叫我别出去。我还是会等她回房，替她关上走

廊的灯，像以前无数个寂静的夜晚里，她对我一样。当

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上完楼梯后把满怀的东西放

在我床头，而是叫我自己从她手中接过的时候，我再

次深深意识到，那个四处寻我的她，也老了。

她不再怕弄丢长大的我了，却害怕丢下了我。

那个年代，像我早产这么多个月夭折的占了大

多数，也有家庭直接放弃了的。到最近，我都听说早

产比我晚的婴儿夭折在育婴房，外人都说没有她就

没有我。我想说，我是她创造的奇迹。她总是怕把

我弄丢。

高三那年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孩，表

白被拒绝后就丢了魂。高考结束，她考上了

西南某名牌大学，我被家里送到县城的高中

复读。100公里的车程要开 4个小时，盘山

路，不通火车，县城只有 2条街，一条河，3家

网吧，过了晚上 8点漆黑一片。

我在的那个复读班 70多人，平均生活

费是 120/ 月，我妈当时给我 400/ 月，后来

又加了 200。大部分钱都被我网吧包夜和喝

羊汤了。有一次，大概也是这个季节，早上我

从网吧出来，在去羊汤店的路上顺便到全县

唯一的农村信用合作社取钱，ATM机贴了一

张告示“系统瘫痪，停业 3天”。我掏兜拿出身上所有

现金，4块 5。回学校的路特别长，寒风刺骨，第一次感

受到了没钱带来的恐惧。

当这种恐惧又一次降临时，我已经 30岁了。在南

京生活了 10年，挣过不少钱，交了不少朋友，睡过不

少好看的姑娘。大概是太顺利了，也可能是觉得挣钱

的速度太慢，我把大部分钱借给朋友，10 个点，一年

后可以翻两倍，两年是四倍，四年就是六十四倍。可惜

只用了半年，朋友就被抓进去了。我用剩余的

钱又维持了半年，身边的朋友随着钱一起在

变少，一个月前最后的 3000块钱给大学最好

的哥们结婚随了份子。

这之后我就再没出过门，房东催过一次

房租，银行打过几个催还信用卡的电话，办公

室和库房被收回，积压库存被当做工资分给

了员工。靠着些零钱，挺到昨天。今天睡醒之

后，终于成为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当然我也可以跟几个走的比较近的朋友

或者仍旧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的已婚女士张

嘴, 也可以用公司的资产证明再办几张信用

卡，或是变卖一些私人物品。但是这半年追债的过程

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就好像癌症晚期的病人被折腾

到最后大都是只求一死。

想起十年前在县城的日子，是因为饿了，躺在沙

发上，浑身无力，头昏，冒虚汗。半梦半醒间好像闻到

了羊汤店里的羊膻味和吊炉烧饼的芝麻香。醒来的时

候，已是深夜，具体几点也无所谓了。睡眠并没能消除

饥饿感，花了小半夜把家里从上到下又翻了一遍，找

文 / 毛

私享·人间

37秋冬号

到 4块 5，出门买泡面。

家楼下就有一家“好的”，但是我不愿意让那个浓

妆艳抹，永远抱着手机聊微信的夜班收银员和喜欢找

人搭讪的中年保安看到我这个平时都是 2包硬中华，

5瓶雀巢，一打可乐，一大瓶味全果汁的有钱人，今天

揣着 4块 5毛钱买一碗泡面的穷酸样。这或许会让他

们高兴一整天。我绕了 2条街，找到一家“苏果”。

回来到门口，钥匙不见了。瞬间大脑空白，因为我

支付不起开锁的 100块钱，也不敢找房东要备用钥

匙，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邻居家的阳台爬过去。好在钥

匙和 9毛零钱都在屁股兜，这避免了我的高空作业，

开门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邻居家的房门，必胜客披萨

的盒子。

泡面就着半块披萨，从胃的角度生活又回到了本

来的面目。我甚至想起来了之前的几个老客户，是否

应该见面聊聊再次合作的可能性。如果我能凑到 15

万块钱，从西北找一家小药厂定制一批稀缺的产品，

把它们流入熟悉的系统，最多 8个月就缓过来，运气

好的话还能让公司重新开张，请回那些跟了我 3,4年

的老员工，通过关系拿到药监局的批号，小作坊变成

大药厂，只要保证不出现医疗事故，1年半就能挣回

借出去的钱，生活就能回到本来的面目：2包硬中华，

5瓶雀巢，一打可乐，一大瓶味全果汁。为了避免自己

哭的太狼狈，我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入睡。

我的邻居是个警察，带着个孩子。她家装修的时

候，几个老头老太太因为嫌吵来闹过，她态度很友善，

还买了好多水果送给这一层的住户。等她搬进来，穿

着警服进进出出，这一层的住户又买了好多水果送给

她。我没拿过她的水果，也就没去送过。后来老见不到

她老公，楼里出现了各种声音。有的说她丈夫是个烈

士，这房子就是用抚恤金买的。也有的说是离婚了，丈

夫给的补偿。还有的说可能从事的是不能公开的工

作。总之因为这身警服，大伙见到她都很客气。

虽然她住在我的隔壁，但是因为平时工作很忙，

也不忌惮那身衣服，所以基本没怎么留意过这位邻

居，大概印象就是那个孩子很乖，老是戴着帽子，看见

生人会习惯性地低头。

现在之所以会想到她，是因为我已经连续四天夜

里偷拿她家门口的必胜客盒子了，每次里面都会有一

小块披萨，昨晚甚至出现了 2块。这不得不让我怀疑，

她是否是故意放在门口的，出于对我这位穷困潦倒邻

居的怜悯？可是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经济状况呢？那位

从未出现过的老公？总之我相较于几天前更加心安理

得的开门，向右跨一步，俯身，伸手，起身，和之前不同

的是今天邻居家的门开一条缝，里面传出一个女人虚

弱的声音：

“能帮帮我吗？”

第二次高考我狗屎运的过了本科线，家里希望能

把我留在身边，我执意要离他们远一点。作为交换条

件，我服从了家里的意愿，报了药科大。可是让父母没

有想到的是，大学没读完我就因为做安利被学校开

除，做了一辈子医生的父母觉得很丢脸，将近３年我

们没有联系。直到我从一名医药代表成为区域代理，

有了自己的公司，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我们的关系

才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如果这次让他们知道我赔光

了所有的积蓄，我们的关系是否又要回到冰点。或许

能让他们略感欣慰的是今天夜里我终于完成了一次

医生的工作。邻居的小孩高烧不退，处于半昏迷状态。

而女警官死活不愿意带他去医院，我从家里仅剩的两

箱库存里找了几瓶青霉素和葡萄糖，自制输液瓶，折

腾到天亮，孩子睡着了，体温也下来了，临走的时候女

警官塞给我一叠钱，我没推脱。

揣着这叠钱，我没有回家。跑到云水百度泡了个

澡，上了七楼，连弄 2炮，睡着了，做了个梦：我穿着女

邻居的警服，躺在一大堆输液瓶子上面，超市收银员

挥舞着一大把钞票，骑在我身上，用力过猛，瓶子碎

了，后背流了很多血。

我拎着４包硬中华，１０瓶雀巢，两打可乐，两

大瓶味全果汁回了家。放了首音乐，坐在沙发上抽着

烟，回想昨天夜里的种种细节，猜测女邻居宁肯孩子

高烧昏迷也不愿意去医院的原因。不停闪现的画面停

留在了小孩房间床头柜上的相框上，那张照片是３

个人，除了女邻居和小孩还有一个男人，中年，很眼

熟。我拿过手机，打开网易新闻客户端，找到一周前的

本地新闻，和我预感的一样：那位刚刚被双规的市领

导就是相框里的男人，在照片下面的简短文字中我轻

易的找到了那串数字：８００万。

让我重新回到熟悉的系统大概只需要 15万，当

然如果有 2５万会更加容易一点，50 万的话我可以

做的比以前更好。在等待整栋楼都睡着的时间里，我

已经开始在本子上起草东山再起的方案，甚至想到了

新产品的几个名字，如果不是太晚了，我会打上一串

电话，就像以前一样，把利益链上的各种人汇聚在一

起，让他们产生化学反应，结晶，发酵，衍生出一串串

的阿拉伯数字。

这种亢奋一直延续到我连续敲了邻居家房门 5

分钟里面没有反应。我只能把打包的饭菜和一些口服

药放在门口，退回自己屋子。这点挫折是不可能击退

私享·人间

38秋冬号

我的，我在网上收集了关于这位领导的所有资料，希

望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又约了一位长期跑司法口的

记者晚饭，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价值。

说起来我和这位市领导还有些缘分，他也毕业于

药科大，而且也是药学院的药分专业，算是血统纯正

的师哥。他从县城医院的实习医师开始，一步一个脚

印，从主治医生到副院长，到院长，到副区长，到副市

长，直到成为省会的一把手。能够在政治上平步青云

的重要原因是他在医疗系统大刀阔斧的改革，面对目

前中国这么复杂的社会环境，能够在看病治病这件关

系到每个人根本利益的事情上做到穷人，富人，老百

姓，官员，五毛，公知都满意是非常不容易的。包括药

品的监察系统，像我这样规模的区域代理公司，如果

在其他省份完全可以做到年销售 1,2个亿的量级。所

以他的倒掉也是我东山再起的重要动力。而导致他倒

掉的原因也并非来自医疗系统，而是市政工程。据记

者的可靠消息，早在他被双规前的半年他老婆和小舅

子就已经被中纪委控制起来了。而我最关心的包养情

妇方面，记者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来，

而且根据记者了解的情况我师哥是个非常怕老婆的

人，这方面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这让我更加兴奋。除

此之外记者还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的那位被

抓起来的朋友下个月就要判了，记者让我尽快想办

法，把自己塞进需要偿还债务的名单里，并暗示可以

帮我。而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怕老婆和那张合影之间的

逻辑关系，根本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等到我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的时候，我已经

站在了家门口，钥匙插进了锁眼里，在没转动的情况

下，锁已经开了。我意识自己家门被撬的瞬间大脑飞

速闪过很多画面：从记者起身跟我告别意味深长的结

束语，到我刨根问底的追问师哥在男女关系上面的情

况，到我昨天夜里收集师哥资料，到我连续了邻居家

房门没人应，我放在她家门口的饭菜和口服药，到之

前开出的那条门缝，那一声虚弱的“能帮帮我吗？”

我推开门，灯是关的，但是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还

是能看到沙发上一个人的剪影，很瘦弱。

“你想要什么？”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问你想要什么？”

“这是我家，请你离开！”

“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想要什么？”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举起了右手，隐约能看到

他 /她手里有一把枪。

“钱！”

“要多少？”

“50万”

“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我就是缺钱。”

“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枪膛里的那

颗子弹射中我的脑袋，我的生命就将终结，而留给世

界的就是一具脑浆迸裂，身体完好的尸体。我的器官

会流入我所熟悉的系统，重新被安装到那些有钱人的

身体里。其余没用的东西会被推进焚尸炉，我的父母

会收到一些骨灰，我会被安葬在家乡的某个公墓里，

从此这个世界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这种死亡的恐惧

要远远超过没钱带来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我往前跨

了一步，把自己扔出去，把那个人扑倒在地，左胳臂肘

死死的卡住对方的脖子，右手抓住他 /她的右手，抢

过那支枪，用枪托狠砸他 /她的脸。当我意识到压在

身下的是个女人，她已经被我打的满脸是血，丧失了

抵抗能力。我把枪扔到沙发底下，用右手把她脸上的

血抹干，借着微弱的光，我看清了她的脸，我高中的女

同学。虽然被我打的血肉模糊，但是那张脸我永远都

记得，像百合一样的脸，干净，冷傲，神秘。眼睛里总有

两条鱼在游动，身上永远是阳光混杂洗衣粉的味道。

摸着她的脸，我好想告诉她，这 15年来她仍旧每天出

现在我的梦里，我还像当年那封表白信写的那样在班

里的最后一排，看着她的背影。但是我现在一句话都

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冲刷掉了她脸上残

留的血。或许是看我哭的太伤心，她用右手把我搂进

她的怀里，左手拍着我的背。可惜这一刻的温暖没能

持续太久，冰冷的金属物就顶到了我的左太阳穴。

“呯———”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女邻居穿着便

装在厨房做饭，小孩坐在沙发上玩 IPAD，那身警服挂

在房门后面。看我起来了，女邻居娇嗔的示意我到厨

房，悄悄的跟我说 50万已经帮我存进银行，并且替我

约了朋友案子的主审法官一起晚饭。我亲了她脸颊，

已示感谢。

吃中饭的时候小孩一直吵着下午要去打电玩，女

邻居说只有爸爸同意才能去，小孩坐到我的怀里，搂

着我的脖子，说爸爸同意，爸爸同意。就这样，我们三

个人像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

午，带着孩子逛街，看电影，打电玩。而所有孩子最爱

玩的是一款射击类的游戏，拿起一把模拟枪，屏幕上

会不停的跳出各种人，只有杀掉其中的年青人，才能

通关。

私享·人间

39秋冬号

文 / 章太炎现在青年第一弱点，就是把事情太看容易，其结

果不是侥幸，便是退却。因为大凡作一件事情，在起初

的时候，很不容易区别谁为杰出之士，必须历练许多

困难，经过相当时间，然后才显得出谁为人才，其所造

就方才可靠。近来一般人士皆把事情看得容易，亦有

时凑巧居然侥幸成功。他们成功既是侥幸得来，因之

他们凡事皆想侥幸成功。但是天下事那有许多侥幸

呢？于是乎一遇困难，即刻退却。所以近来人物一时侥

幸成功，则誉满天下；一时遇着困难废然而返，则毁谤

丛集。譬如辛亥革命侥幸成功，为时太速，所以当时革

命诸人多半未经历练，真才不易显出。诸君须知凡侥

幸成功之事，便显不出谁是勇敢，谁是退却，因之杂乱

无章，遂无首领之可言。假使当时革命能延长时间三

年，清廷奋力抵抗，革命诸人由那艰难困苦中历练出

来，既无昔日之侥幸成功，何至于有今日之纷纷退却。

又如孙中山之为人，私德尚好，就是把事情看得太容

易，实是他的最大弱点。现在青年只有将这个弱点痛

改，遇事宜慎重，决机宜敏速，抱志既极坚确，观察又

极明了，则无所谓侥幸退却，只有百折千回以达吾人

最终之目的而已。

现在青年第二个弱点，就是妄想凭藉已成势力。

本来自己是有才能的，因为要想凭籍已成势力。就将

自己原有之才能皆一并牺牲，不能发展。譬如辛亥革

命，大家皆利用袁世凯推翻清廷，后来大家都上了袁

世凯的当。历次革命之利用陆荣廷岑春暄，皆未得良

好结果。若使革命诸人听由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的

做去，旗帜鲜明，宗旨确定，未有不成功的。你们的少

年中国学会，主张不利用已成势力我是很赞成的。不

过已成势力，无论大小，皆不宜利用。宗旨确定，向前

做去，自然志同道合的青年一天多似一天，那力量就

不小了。惟最要紧的须要耐得过这寂寞的日子，不要

动那凭藉势力的念头。

现在青年的第三个弱点，就是虚慕文明。虚慕那

物质上的文明，其弊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虚慕那人道

主义，也是有害的。原来人类性质，凡是能坚忍的人，

都是含有几分残忍性，不过他时常勉强抑制，不易显

露出来。有时抑制不住，那残忍性质便和盘托出。譬如

曾文正破九江的时候，杀了许多人，所杀者未必皆是

洪杨党人，那就是他的残忍性抑制不住的表示，也就

是他除恶务尽的办法。这次欧洲大战，死了多少人，用

了若干钱，直到德奥屈服，然后停战。我们试想欧战四

年中，死亡非不多，损失非不大，协约各国为甚么不讲

和呢？这就是欧美人做事彻底的表现，也就是除恶务

尽的办法。现在中国是煦煦为仁的时代，既无所谓坚

忍，亦无所谓残忍，当道者对于凶横蛮悍之督军，卖国

殃民之官吏，无不包容之奖励之，决不妄杀一个，是即

所谓人道主义。今后之青年做事皆宜彻底，不要虚慕

那人道主义。

现在青年第四个弱点，就是好高骛远。在求学时

代，都以将来之大政治家自命，并不踏踏实实去求学

问。在少年时代，偶然说几句大话，将来偶然成功，那

些执笔先生就称他为少年大志。譬如郑成功做了一篇

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的八股，中有汤武证诛，亦洒扫

也；尧舜揖让，亦进退也；小子当之，有何不可数语。不

过偶然说几句话而已，后人遂称他为少年有大志。故

现在青年之好高骛远，在青年自身当然亟应痛改。即

前辈中之好以（少年有大志）奖励青年者，亦当负咎。

我想欧美各国青年在求学时代，必不如中国青年之好

高骛远。大家如能踏踏实实去求学问，始足与各国青

年相竞争于二十世纪时代也。

（时为 1919年初，对少年中国学会演讲词）

40秋冬号

诸君！我在南京讲学将

近三个月了，这边苏州学界

里，有好几回写信邀我，可惜

我在南京是天天有功课的，

不能分身前来。今天到这里，

能够和全城各校诸君聚在一

堂，令我感激的很，但有一

件，还要请诸君原谅：因为我

一个月以来，都带着些病，勉

强支持，今天不能作很长的

讲演，恐怕有负诸君期望哩。

问诸君“为什么进学

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

的答道：“为的是求学问。”再

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

“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

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

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替你们回答一句罢：“为的

是学做人。”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

化学、生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

学、文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

业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

些便达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的精通，

你能够成个人不成个人还是个问题。

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

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

么叫做“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道德的标

准，总要三个具备，才能成一个人。三件的完成状态怎

么样呢？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

以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

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范围太

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

育到教到人不惧。教育家教育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

究竟，我们自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

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最要紧的是养成我们的判断

力。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

进一步，对于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智识，再进一步，

还要有遇事能断的智慧。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

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看见月蚀，说是蛤蟆贪嘴。

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

有主意，碰到一点疑难问题，

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

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

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学

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

多基本的知识，免得凡事都

暗中摸索。但仅仅有点常识

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

一件专门职业。这门职业，也

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

从前已经许多人做过，他们

积累了无数经验，发现出好

些原理原则，这就是专门学

识。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

该有这项专门的学识。例如

我想做农吗，怎么的改良土

壤，怎么的改良种子，怎么的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

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

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做工、

做商等等都各有他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想做财

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以

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

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

惑，反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有他的专

门学说，也是如此。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知识，

就是这一类。但专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

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们每日碰见的事理是

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的刻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

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

来到跟前，便手忙脚乱了。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

才能有根本的判断力。这种总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

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炼他，叫

他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

我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他的条理，自然不至于惑

了。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浑浊的脑筋，着实将养他，

叫他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

很莹澈的去判断他，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

学识和总体的智慧，都是知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

到“知者不惑”。

文 / 梁启超

史笺·呐喊

41秋冬号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

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

样。“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

“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

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意

思是说人格完成就叫做“仁”。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

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从人和人的关系上来

看。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他做“相人偶”。总而言

之，要彼此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

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

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

生，人生即是宇宙，我们的人格，和宇宙无二区别，体

验得这个道理，就叫做“仁者”。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

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不外两端，一曰忧成

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

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

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乾”而终“未济”。正

为在这永远不会圆满的宇宙中，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

进化。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

途中，往前挪一寸，两寸，那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

怎么样呢？不做便连这一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是失

败了。“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

失败，肯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

强不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不会成功

的几万万里路挪了一两寸，算成功吗？所以《论语》：

“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

么成败可忧呢？再者，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便不会

忧得失。为什么呢？因为认定这件东西是我的，才有得

失之可言。连人格都不是单独存在，不能明确的画出

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则哪里有东

西可以为我们所得？既已没有东西为我所得，当然也

没有东西为我所失。我只是为学问而学问，为劳动而

劳动，并不是拿学问劳动等做手段来达某种目的———

可以为我们“所得”得。所以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

不恃。”“既以为人已愈有，既以与人已愈多。”你想，

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得失可忧呢？总而言之，

有了这种人生观，自然会觉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

与我为一”，自然会“无人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纯然

是趣味化艺术化。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

到“仁者不忧”。

怎么样才能不惧呢？有了不惑不忧功夫，惧当然

会减少许多了。但这是属于意志方面的事。一个人若

是意志力薄弱，便会有丰富的智识，临时也会用不着，

便有优美的情操，临时也会变了卦。然则意志怎么会

才坚强呢？头一件须要心地光明，孟子说：“浩然之气，

至大至刚。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说：“自反而不

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

矣。”俗话说得好：“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

惊。”一个人要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

起，这是第一着。第二件要不为劣等欲望之所牵制。

《论语》记：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伸枨。子曰：

“枨也欲，焉刚。”一被物质上无聊得嗜欲东拉西扯，那

么百炼成刚也会变成绕指柔了。总之，一个人的意志，

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一个人

有了意志薄弱的毛病，这个人可就完了。自己作不起

自己的主，还有什么事可做？受别人压制，做别人奴

隶，自己只要肯奋斗，终必能恢复自由。自己的意志做

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

由的余地，终身畏首畏尾，成了个可怜人了。孔子说：

“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

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我老实

告诉诸君说罢，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一个人。但

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时时刻刻做磨炼意志的功夫

不可，意志磨炼得到家，自然是看着自己应做得事，一

点不迟疑，扛起来便做，“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

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

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我们拿这三件事作做人的标准，请诸君想想，我

自己现时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微有一点把握。倘

若连一件都不能做到，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嗳哟！那可

真危险了，你将来做人恐怕做不成。讲到学校里的教

育吗，第二层的情育，第三层的意育，可以说完全没

有，剩下的只有第一层的知育。就算知育罢，又只有所

谓常识和学识，至于我所讲的总体智慧靠来养成根本

判断力的，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这种“贩卖知识杂货

店”的育，把他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

种教育，一时又改革不来，我们可爱的青年，除了他更

没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诸君啊！你到底还要做人不

要？你要知道危险呀，非你自己抖擞精神方法自救，没

有人救你呀！

诸君啊！你千万别要以为得些断片的智识，就算

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

个人，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知

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试想想全国人所唾骂的

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

试想想全国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

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

诸君须知道啊，这些人当十几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

史笺·呐喊

42秋冬号

文 / 钱穆

气横历，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

落到这样的田地呀？屈原说：“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

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

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

往坏路上走。诸君猛醒啊！现在你所厌所恨的人，就是

你前车之鉴了。

诸君啊！你现在怀疑吗？沉闷吗？悲哀痛苦吗？觉

得外边的压迫你不能抵抗吗？我告诉你：你怀疑和沉

闷，便是你因不知才会惑；你悲哀痛苦，便是你因不仁

才会忧；你觉得你不能抵抗外界的压迫，便是你因不

勇才有惧。这都是你的知、情、意未经过修养磨炼，所

以还未成个人。我盼望你有痛切的自觉啊！有了自觉，

自然会成功。那么，学校之外，当然有许多学问，读一

卷经，翻一卷史，到处都可以发现诸君的良师呀！

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智慧，体验出你的

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

看这几年哩！

（时为 1922年，对清华学生演讲词）

今天在这讲堂里有年青的同学，有中年人，更有

老年人；真是一次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盛会。如按年

岁来排，便可分三班；所以讲话就比较难。因为所讲如

是年青人比较喜欢的，可能年长的不大爱听；反之亦

然。现在我准备所讲将以年长人为主，因为年青人将

来还得做大人；但年老了，却不能复为青年人。并且年

幼的都当敬重年老的，这将好让将来的青年人也敬重

你们。至于年老的人，都抱着羡慕你们年青人的心情，

自然已值得年青人骄傲了。

我今天的讲题是“读书与做人”，实在对年青人也

有关。婴孩一出世，就是一个人，但还不是我们理想中

要做的一个人。我们也不能因为日渐长大成人了，就

认为满足；人仍该要自己做。所谓做人，是要做一个理

想标准高的人。这须自年幼时即学做；即使已届垂暮

之年，仍当继续勉学、努力做。所谓“学到老，做到老”，

做人工夫无止境。学生在学校读书，有毕业时期；但做

人却永不毕业———临终一息尚存，他仍是一人，即仍

该做；所以做人须至死才已。

现在讲到读书。因为只有在书上可以告诉我们如

何去做一个有理想高标准的人；诸位在学校读书，主

要就是要学做人；即如做教师的亦然。固然做教师可

当是一职业；但我们千万不要以为职业仅是为谋生，

当知职业也在做人道理中。做人理当有职业，以此贡

献于社会。人生不能无职业，这是从古到今皆然的。但

做一职业，并不即是做人之全体，而只是其一部分。学

生在校求学，为的是为他将来职业作准备。然而除在

课堂以外；如在宿舍中，或是在运动场上，也都是在做

人，亦当学。在课堂读书求学，那只是学做人的一部

分；将来出了学校，有了职业，还得要做人。做人圈子

大，职业圈子小。做人当有理想，有志愿。这种理想与

志愿，藏在各人内心，别人不能见，只有他自己才知

道。因此，读书先要有志；其次，当能养成习惯，离开了

学校还能自己不断读书。读书亦就是做人之一部分，

因从读书可懂得做人的道理，可使自己人格上进。

惟在离开了学校以后的读书，实与在学校里读书

有不同。在学校里读书，由学校课程硬性规定，要笔

记、要考试，战战兢兢，担心不及格，不能升级、不能毕

业，好像在为老师而读书，没有自己的自由；至于离了

学校，有了职业，此时再也没有讲堂，也没有老师了，

此时再读书，全是自由的，各人尽可读各人自己喜欢

的书。当知：在学校中读书，只是为离学校求职业作准

备。这种读书并不算真读书。如果想做一位专门学者，

这是他想以读书为职业；当知此种读书，亦是做人中

一小圈子。我们并不希望，而且亦不大可能要人人尽

成为学者。我此所讲，乃指我们离开学校后，不论任何

职业、任何环境而读书，这是一种业余读书，这种读

书，始是属于人生的大圈子中尽人应有之一事；必需

的，但又是自由的。今问此种读书应如何读法？下面我

史笺·呐喊

43秋冬号

想提出两个最大的理想、最共同的目标来：

一是培养情趣。人生要过得愉快、有趣味，这需用

工夫去培养。社会上甚至有很多人怕做人了，他觉得

人生乏味，对人生发生厌倦，甚至于感到痛苦。譬如：

我们当教师，有人觉得当教师是不得已，只是为谋生，

只是枯燥沉闷，挨着过日子。但当知：这非教师做不

得，只是他失了人生的情趣了。今试问：要如何才能扭

转这心理，使他觉得人生还是有意义有价值？这便得

先培养他对人生的情趣；而这一种培养人生情趣的工

夫，莫如好读书。

二是提高境界。所谓境界者，例如这讲堂，在调景

岭村中，所处地势，既高又宽敞，背山面海；如此刻晴

空万里，海面归帆遥驶，或海鸥三五，飞翔碧波之上；

如开窗远眺，便觉眼前呈露的，乃是一片优美境界，令

人心旷神怡。即或朗日已匿，阴雨晦冥，大雾迷蒙，亦

仍别有一番好景。若说是风景好，当知亦从境界中得

来；若换一境界，此种风景也便不可得。居住有境界，

人生亦有境界；此两种境界并不同。并非住高楼美屋

的便一定有高的、好的人生境界，住陋室茅舍的便没

有。也许住高楼华屋，居住境界好，但他的人生境界并

不好。或许住陋室茅舍，他的居住环境不好，而他的人

生境界却尽好。要知人生境界别有存在。这一层，或许

对青年人讲，一时不会领会，要待年纪大了、经验多、

读书多才能体会到此。我们不是总喜欢过舒服快乐的

日子吗？当知人生有了好的高的境界，他做人自会多

情趣，觉得快活舒适。若我们希望能到此境界，便该好

好学做人；要学做人，便得要读书。

为什么读书便能学得做一个高境界的人呢？因为

在书中可碰到很多人，这些人的人生境界高、情味深，

好做你的榜样。目前在香港固然有三百几十万人之

多，然而我们大家的做人境界却不一定能高，人生情

味也不一定能深。我们都是普通人，但在书中遇见的

人可不同；他们是由千百万人中选出，又经得起长时

间的考验而保留以至于今日，像孔子，距今已有二千

六百年，试问中国能有几个孔子呢？又如耶稣，也快达

二千年；他如释迦牟尼、穆罕默德等人。为什么我们敬

仰崇拜他们呢？便是由于他们的做人。当然，历史上有

不少人物，他们都因做人有独到处，所以为后世人所

记忆，而流传下来了。世间决没有中了一张马票，成为

百万富翁而能流传后世的。即使做大总统或皇帝，亦

没有很多人能流传让人记忆，令人向往。中国历代不

是有很多皇帝吗？但其中大多数，全不为人所记忆，只

是历史上有他一名字而已。哪里有读书专来记人姓名

的呢？做皇帝亦尚无价值，其余可知。中马票固是不足

道；一心想去外国留学、得学位，那又价值何在、意义

何在呀？当知论做人，应别有其重要之所在。假如

我们诚心想做一人，“培养情趣，提髙境界”，只此八

个字，便可一生受用不尽；只要我们肯读书，能遵循

此八个字来读，便可获得一种新情趣，进入一个新境

界。各位如能在各自业余每天不断读书，持之以恒，

那么长则十年二十年，短或三年五年，便能培养出人

生情趣，提高了人生境界。那即是人生之最大幸福与

最高享受了。

说到此，我们当再进一层来谈一谈读书的选择。

究竟当读哪些书好？我认为：业余读书，大致当分下列

数类：

一是修养类的书。所谓修养，犹如我们栽种一盆

花，需要时常修剪枝叶，又得施肥浇水；如果偶有三五

天不当心照顾，便决不会开出好花来，甚至根本不开

花，或竟至枯死了。栽花尚然，何况做人！当然更须加

倍修养。

中国有关人生修养的几部书是人人必读的。首先

是论语。切不可以为我从前读过了，现在毋须再读。正

如天天吃饭一样，不能说今天吃了，明天便不吃；好书

也该时时读。再次是孟子。孔孟这两部书，最简单，但

也最宝贵。如能把此两书经常放在身边，一天读一二

条，不过化上三五分钟，但可得益无穷。此时的读书，

是各人自愿的，不必硬求记得，也不为应考试，亦不是

史笺·呐喊

44秋冬号

为着要做学问专家或是写博士论文；这是极轻松自由

的，只如孔子所言“默而识之”便得。只这样一天天读

下，不要以为没有什么用；如像诸位毎天吃下许多食

品，不必也不能时时去计算在里面含有多少维他命，

多少卡路里，只吃了便有益；读书也是一样。这只是我

们一种私生活，同时却是一种高尚享受。

孟子曾说过：“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

焉。”连做皇帝王天下都不算乐事；那么，看电影、中

马票，又算得什么？但究竟孟子所说的那三件乐事

是什么？我们不妨翻读一下孟子，把他的话仔细想

一想，那实在是有意义的。人生欲望是永远不会满

足的；有人以为月入二百元能加至二百五十元就会有

快乐；哪知等到你如愿以偿，你始觉得仍然不快

乐———即使王天下，也一样会不快乐。我们试读历

史，便知很多帝王比普通人活得更不快乐。做人确会

有不快乐，但我们不能就此便罢，我们仍想寻求快

乐。人生的真快乐，我劝诸位能从书本中去找；只化

三两块钱到书店中去，便可买到论语孟子；即使一天

读一条，久之也有无上享受。

还有一部老子，全书只五千字。一部庄子，篇幅较

巨，文字较深，读来比较难；但我说的是业余读书，尽

可不必求全懂。要知：即是一大学者，他读书也会有不

懂的；何况我们是业余读书；等于放眼看窗外风景，或

坐在巴士轮渡中欣赏四周景物，随你高兴看什么都

好，不一定要全把外景看尽了，而且是谁也看不尽。还

有一部佛教禅宗的六祖坛经，是用语体文写的，内中

故事极生动，道理极深邃，化几小时就可一口气读完，

但也可时常精读。其次，还有朱子的近思录与阳明先

生的传习录。这两部书，篇幅均不多，而且均可一条条

分开读。爱读几条便几条。我常劝国人能常读上述七

部书。中国传统所讲修养精义，已尽在其内。而且此七

书不论你做何职业，生活如何忙，都可读。今天在座年

幼的同学们，只盼你们记住这几部书名，亦可准备将

来长大了读。如果大家都能毎天抽出些时间来，有恒

地去读这七部书，准可叫我们脱胎换骨，走上新人生

的大道去。

其次便是欣赏类的书。风景可以欣赏，电影也可

以欣赏，甚至品茶喝咖啡，都可有一种欣赏。我们对人

生本身也需要欣赏，而且需要能从高处去欣赏。最有

效的莫如读文学作品，尤要在读诗。这并非要求大家

都做一个文学家；只要能欣赏。谚语有云：“熟读唐诗

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诗中境界，包罗万象；不论

是自然部分，不论是人生部分，中国诗里可谓无所不

包；一年四季，天时节令，一切气候景物，乃至飞潜动

植，一枝柳，一瓣花，甚至一条村狗或一只令人讨厌的

老鼠，都进入诗境，经过诗人笔下晕染，都显出一番甚

深情意，趣味无穷；进入人生所遇喜怒哀乐，全在诗家

作品中。当我们读诗时，便可培养我们欣赏自然，欣赏

人生，把诗中境界成为我们心灵欣赏的境界。如能将

我们的人生投放沉浸在诗中，那真趣味无穷。

如陶渊明诗：

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这十个字，岂非我们在穷乡僻壤随时随地可遇

到！但我们却忽略了其中情趣。经陶诗一描写，却把一

幅富有风味的乡村闲逸景象活在我们眼前了。我们能

读陶诗，尽在农村中过活，却可把我们带进人生最高

境界中去，使你如在诗境中过活，那不好吗？

又如王维诗：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诸位此刻住山中，或许也会接触到这种光景：下

雨了，宅旁果树上，一个个熟透了的果子掉下来，可以

听到“扑、扑”的声音；草堆里小青虫经着雨潜进窗户

来了，在灯下唧唧地鸣叫着。这是一个萧瑟幽静的山

中雨夜，但这诗中有人。上面所引陶诗，背后也有人。

只是一在山中，一在村中；一在白天，一在晚上。诸位

多读诗，不论在任何境遇中，都可唤起一种文学境界，

使你像生活在诗中，这不好吗？

纵使我们也有不能亲历其境的，但也可以移情神

游，于诗中得到一番另外境界，如唐诗：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

知处。

那不是一幅活的人生画像吗？那不是画的人，却

是画的人生。那一幅人生画像，活映在我们眼前，让我

们去欣赏。在我想，欣赏一首诗，应比欣赏一张电影片

有味，因其更可使我们长日神游，无尽玩味。不仅诗如

此，即中国散文亦然。诸位纵使只读一本唐诗三百首、

只读一本古文观止也好；当知我们学文学，并不为自

己要做文学家。因此，不懂诗韵平仄，仍可读诗。读散

文更自由。学文学乃为自己人生享受之用，在享受中

仍有提髙自己人生之收获，那真是人生一秘诀。

第三是博闻类。这类书也没有硬性规定；只求自

己爱读，史传也好，游记也好，科学也好，哲学也好，性

之所近，自会乐读不倦，增加学识，广博见闻，年代一

久，自不寻常。

第四是新知类。我们生在这时代，应该随时在这

时代中求新知。这类知识，可从现代出版的期刊杂志

上，乃至报章上找到。这一类更不必详说了。

第五是消遣类。其实广义说来，上面所提，均可作

为消遣；因为这根本就是业余读书，也可说即是业余

史笺·呐喊

45秋冬号

消遣。但就狭义说之，如小说、剧本、传奇等，这些书便

属这一类。如诸位读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可作

是消遣。

上面已大致分类说了业余所当读的书。但诸位或

说生活忙迫，能在什么时读呢？其实人生忙，也是应该

的；只在能利用空闲，如欧阳修的三上,即：枕上、厕上

和马上。上床了，可有十分一刻钟睡不着；上洗手间，

也可顺便带本书看看；今人不骑骡马，但在舟车上读

书，实比在马上更舒适。古人又说三余：冬者岁之余，

夜者日之余，阴者晴之余。现在我们生活和古人不同；

但每人必有很多零碎时间，如：清晨早餐前，傍晚天黑

前，又如临睡前；一天便有三段零碎时间了。恰如一块

布，裁一套衣服以后，余下的零头，大可派作别的用

场。另外，还有周末礼拜天，乃及节日和假期；尤其是

做教师的还有寒暑假。这些都可充分利用，作为业余

读书时间的。假如毎日能节约一小时，十年便可有三

千六百个小时。又如一个人自三十岁就业算起，到七

十岁，便可节余一万四千四百个小时，这不是一笔了

不得的大数目吗？现在并不是叫你去吃苦做学问，只

是以读书为娱乐和消遣，亦像打麻雀、看电影，哪会说

没有时间的！如果我们读书也如打麻雀、看电影般有

兴趣、有习惯，在任何环境任何情况下都可读书。这

样，便有高的享受，有好的娱乐，岂非人生一大佳事！

读书只要有恒心，自能培养出兴趣，自能养成为习惯，

从此可以提髙人生境界。这是任何数量的金钱所买不

到的。

今日香港社会读书空气实在太不够，中年以上的

人，有了职业，便不再想到要进修，也不再想到业余还

可再读书。我希望诸位能看重此事，也不妨大家合作，

有书不妨交换读，有意见可以互相倾谈。如此，更易培

养出兴趣。只消一年时间，习惯也可养成。我希望中年

以上有职业的人能如此，在校的青年们他日离了学校

亦当能如此，那真是无上大佳事。循此以往，自然人生

境界都会高，人生情味都会厚。人人如此，社会也自成

为一好社会。我今天所讲，并不是一番空泛的理论，只

是我个人的实际经验。今天贡献给各位，愿与大家都

分享这一份人生的无上宝贵乐趣。

（时为 1962年，香港，对慕德中学师生演讲词）

史笺·呐喊

46秋冬号

机会主义这个概念，原本出于法语 oppor-

tunisme，原意为妥协和应付，后指政坛中那些没有定

见，没有操守，随机应变的政客行为。在时髦的制度主

义经济学里，机会主义泛指为追求利益最大化，不讲

规矩的投机行为。后来，在中国这个词被高度政治化，

用来进行党内斗争。我今天讲的，是原初意义上的机

会主义。自古以来，中国官场机会主义盛行。虽然汉武

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无论儒家怎样强调的士大

夫道德操守，都未能遏制墙头草式的机会主义。草随

风摆，而风就是那个凌驾于官场之上的皇帝。

虽说，自秦汉以来，中国一直都是官僚化的帝制

结构。皇帝要凭借官僚这个中介才能统治国家，皇帝

的家天下，实际上并不完整，或多或少，是要跟官僚士

大夫共天下的。但这样的结构，官僚机器，只是帝制的

车轮，在多数情况下，帝制的权力谱系，说了算的是皇

帝。皇权的意志，决定着官僚制的品质，也决定着官僚

制的细节。

守规矩、遵法制、走程序的理性官僚制，是现代国

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代的西方世界，在完成自

身的理性官僚制建设之时，曾经吸取了中国古代官僚

制的一些因素，比如科举考试的形式。这一直是令我

们某些学者沾沾自喜的。但是，中国古代那么漫长的

官僚制历史，却没有完成自身的理性化建设。客观地

说，我们只为他国的官僚现代化，提供了一个片段。考

试取官，从形式上看，的确是理性官僚制的一个重要

因素。但当初隋唐建制，其动机却跟官僚制如何，没有

什么关系。无非是鉴于前朝教训，防止贵族垄断官职，

进而削弱贵族，强化君权。显然，自魏晋南北朝以来，

朝廷官员再贵族化的过程，已经极大地架空了君权。

这样一个贵族无视君权，君权只能靠武力硬撑的格

局，无法支撑一个大一统帝国，更无法满足君权之上

的心理需求。除此以外，顺便，还有一个“天下英雄尽

入我彀中”的小算盘。晚清最后一个探花，科举制度的

研究者商衍鎏说：“世之言科举者，谓其使草野寒畯，

登进有路，不假凭藉，可致公卿。然究其旨，实欲举天

下之贤智才能，咸纳于其彀中，舍是难以自见。”无疑

是有道理的。

当然，科举选官的制度，的确也加强了中国官僚

制的理性化程度，但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然

后就再也不走了。随着这个制度越来越严密，程序越

来越刻板。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也愈发精英化，

或者说儒家士大夫化。虽说从隋唐到清，历朝科举规

范不一，程序也不尽相同，但滥竽充数者却并不多见。

别的制度，到一定程度就锈蚀荒废了，但唯独科举制

度，一直到清末 1905年废科举，最后一科的考试，依

然一本正经。取中的进士，依然为人看重，三鼎甲，还

是三鼎甲。

但是，科举制度的严整，却没有让官僚行为程式

化和规法化。即使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行为差距之

大，也有天壤之别。清廉和贪腐的差别有如天壤，清官

可以像海瑞、于成龙那样，自己的官服除外，家人破衣

烂衫，吃顿肉掂量再三。而贪官可以像严嵩、和珅那

———官场机会主义之源

文 / 张鸣

47秋冬号

样，富可敌国，日食万钱，犹云无下著处。抄家之后，皇

帝都可以吃饱了（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官员个人行

为差距也大，喜欢唱戏的，辖境内到处都是戏台，换一

个道学家，所有戏台都能给你拆了。开明一点的，境内

商业发达，换一个脑筋顽固的，刻意兴农抑商，则商人

就倒了霉。

当然，官员的行为模式，往往是以皇帝的喜好为

风向标的。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其实不仅仅

是后宫，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跟着皇帝的喜好走。唐代

李商隐是以写爱情诗闻名的，但他的爱情诗，其实每

每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遇。臣子就是哀怨的女人，而

男人则是那个可以福之祸之的君王。夫唱妇随，是应

理应份的。中国历史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跟他的丞

相，也就是官僚机构的首脑李斯之间，有过一个小故

事：“始皇帝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

吾语。’案问莫服。当是时，诏捕时在旁者，皆杀之。”

李斯随从车马过盛，很是招摇，皇帝看了不高兴。随行

的宦官就把这事告诉了李斯，李斯于是轻车简从，低

调起来。秦始皇马上知道身边有人泄密，又审不出来，

于是把当时在身边的人都杀了。官员要看皇帝的喜好

行事，而皇帝却偏偏不想让官员知道自己的喜好，刻

意让他们去揣摩，猜测，进而迎合。由此测量官员们的

效忠程度。

一般来说，皇帝喜欢什么，一个朝代就兴什么。汉

初皇帝喜欢黄老，臣子们就清静无为。东汉皇帝喜欢

儒生，则臣子们多为经学家。唐初皇帝喜人上书言事，

则多诤谏之徒。到晚唐，皇帝喜欢佛教了，则多礼佛之

士。清代嘉庆之后，皇帝提倡节俭，带头穿补丁衣服，

则满朝文武都打了补丁，有的补丁，比衣服本身还贵。

皇帝行为的不确定性，势必导致官员行为无法程

序化，规范化，而且，皇帝行为的不确定，往往是由统

治术决定的，属于皇帝的刻意为之。首先，官员需要知

道皇帝喜好，但皇帝绝对不允许官员们了解和掌握他

的喜好。虽然后来人未必有秦始皇那样狠，但也会禁

止身边人泄露他的意向。这就是为什么一向为人看不

起的阉人，始终会成为王朝政治中不可或缺的成分。

明朝宦官之祸甚烈，皇帝并不都是明武宗、明熹宗那

样的昏君，但宦官的权势，却一代比一代高涨。明人笔

记记载，有一老太监说，“张先生入朝（指张珙），我辈

还要打拱。后至夏先生言，我们只是平言看看。今严先

生嵩，与我们拱拱手。”朝臣每况愈下，而太监水涨船

高。很多时候，不见得宦官都会把持朝政，即使他们不

把持朝政，甚至像清末李莲英那样，对朝政一言不发。

但只要他是皇帝或者太后的红人，官员们都会巴结

他。在清末，不仅李莲英，甚至比李莲英档次低的太

监，都是朝中大臣交结的对象。其目的很简单，官员就

是通过他们了解朝中的信息，太后和皇帝的动向。以

便在议政的时候，总是提出令皇帝和太后满意的意

见。每个朝代，都差不多。

按道理，君臣意见相左，经过讨论，是有利于决策

的。好的皇帝，应该广泛征求意见，博采众长，才能做

出好的决策。但这样的好皇帝，实在是太少了。多数皇

帝，就是喜欢官员迎合自己，拦都拦不住。既然如此，

那就痛快地把自己的意见公诸于众不就结了？不行，

就是要让臣子们去猜，去揣摩。让他们去争宠，固宠，

相互竞争，撕咬，自己方便控制，操控他们。皇帝的行

为，属于最高机密，天威深不可测。这样的神秘感，即

使没有，也要制造出来。每个王朝面目不同，但多数王

朝都外儒内法，崇尚权术，甚至迷信权术。这几乎成为

中国式帝制的一种标志性符号，谁当家，都不会改变。

官员的权力来源是皇权，权力的合法性依据，也

是皇权。所以，皇帝要怎么样，官员只能跟着。迎合得

好，从中获利就大。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只有在皇帝

特别昏聩，明显违反常识，违反人情道理，造成重大灾

祸之时，官员才可能凭借儒家伦理，对皇帝提出批评，

违抗皇帝的意志。而这样的批评诤谏，即使遭致皇帝

的打击报复，也会青史留名。有些对名声有特别爱好

的官员，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而在多数情况下，皇

帝的行为，都处于道德的灰色地带，说不清皇帝的意

志，肯定是错的，或者不符合儒家伦理的。所以，理性

选择的结果，人们更多的趋向于顺从皇帝。就算皇帝

真的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但反抗的结果，往往是自己

和家人悲惨遭遇。未来的好评，很难抵消现实的悲剧，

所以，历朝历代，做冒死诤谏忠臣者都是少数。

所以，皇帝行为的不确定性，实际上必然会被传

统的统治术放大的。而这种不确定性，也势必引发官

员行为的投机性。官场机会主义盛行，也就是不可避

免的了。每个朝代，都免不了机会主义，即使所谓明君

当朝，也是如此。迎合明君“英明”，比如纳谏的行为，

像魏征那样拼命提意见，实际上，也是一种机会主义。

只是，这种机会主义的后果比较好而已。所以，中国尽

管有两千多年官僚制的传统，但理性官僚制度，却一

直都没有建立起来，官场机会主义，当然也难以得到

官场内部的遏制。

君主制的近代转型，其实都是从限制君权，具体

地说，是限制君主行为的不确定性开始的。英国的大

宪章运动，被史家视为宪政运动的起点。其实就是英

时谭·时评

48秋冬号

国的贵族和新兴资产者通过跟国王共同签订的一个

宪章，限制国王无度的征税。此后一步步对君主权力

限制越来越多，最终发展成为君主立宪制的国家。作

为中国立宪运动摹本的一战之前的德国和日本，当时

还没走到英国的境地。但也有了宪法和议会。日本的

天皇，大权在握，但毕竟有宪法，而且帝国议会对“预

算和法律有‘协赞’权”。事实上，只要有议会和宪法，

君权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别的不讲，行为的随

意性就会大大减少。实际上，当年德国和日本的立宪，

限制君权只是一个次要任务，更重要的任务是减少君

主行为的不确定性。君主如果不是像日本天皇那样，

深居简出，较少发表意见。就是像德国皇帝那样，必须

在法律之下行动。同时，由于建立了理性的文官制度，

文官的行为，主要依据法律和自身的规则，可以最大

限度地减少官场上的机会主义。

清末 1905年开始的预备立宪，同样也有一个限

制君权，规范君主行为的目的。这不仅是士绅的需要，

也是当时多数官员的需要。1904年日俄战争之后，中

国朝野立宪呼声之高，是皇帝和太后无法置之不理

的。也正因为如此，以西太后为首的满清统治者才会

妥协，答应实行预备立宪。作为西太后派出考察各国

宪政的核心人物的端方，回国后写的《列国政要》，推

崇意大利宪法，但上折建议实行立宪，却是仿效日本。

而在宣布预备立宪之前，进宫给太后和皇帝讲宪政的

留学生曹汝霖，讲了半天，也主要是讲日本的宪政状

况，还特别提到日本的宪政，实际上是学德国的。后

来，出台钦定宪法大纲，成立准议会资政院，都是比照

着日本。当然，从端方到西太后，之所以学日本和德

国，主要是因为这两国的所谓立宪，君权比较重。在西

太后和端方看来，即使立宪，皇帝还是大权在握。大清

国，只多了点东西，没有少什么。

但是，预备立宪一旦进入行动程序，各省的准议

会谘议局和中央的准国会资政院一成立，事情就变

了。尽管资政院的大部分议员都是钦定的。但人们发

现，君权包括代表君权的各省督抚之权，还是被大大

地抑制了。督抚想增加点税，居然怎么都不行了。资政

院居然多次提出议案，弹劾代表君权的军机处。即使

顽固势力发动反击，京师大学堂的监督刘廷琛反过来

弹劾资政院，竟然也无法削减资政院的火力。如果不

是当家的满人亲贵胡来，执意收权，得罪了全国的士

绅，以致于辛亥革命发生，皇帝被推翻。中国的宪政，

早晚会走到英国的道路上去。

对于中国这样的国家，官场的机会主义无疑是一

种强腐蚀剂。小官迎合大官，大官迎合皇帝。行政行

为，不管面上说的多么好听，终归只为了讨上面的好。

投其所好，变成了流行病。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大兴土

木，横征暴敛。这样的行为，只要是皇帝喜欢的，臣子

肯定会玩命地推行，即使惹出民怨，官逼民反，也在所

不惜。清末的皇权，比起清朝中期，已经相当衰落了。

但官员们对于当家的西太后，只敢在一些小事上，比

如护军和太监冲突案上，有所诤谏。凡是西太后比较

在乎的大事，比如甲午年她的六十大寿，即使在国家

危机之际挪用了海军经费，也没有人说半个不字。反

而纷纷拿出钱来，报效太后，抓紧机会拍马屁。连有外

国人担任的总税务司，也学会了中国人这一套，捐钱

给西太后过寿，让西太后乐开了花。

这样的机会主义，具体过程就是，首先要体会上

面的意图，只要摸准了意图，确定上面有这样的偏好，

有这样的意图，哪怕天塌下来，我也照样做。做了等于

挖坑埋了上司，但这个坑当时却非挖不可。当然，这样

的官场机会主义，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民众和国家，

王朝颠覆，人死大半，国家多年积累的财富，毁于一

旦。以后多少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进入民国之后，袁世凯在错误的集权道路上越走

越远。当他的权力接近皇帝之际，他的意志，就再一次

变成了全体官员的意志。当他要称帝的时候，很多人

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但却没有人提醒他。机会主义又

一次大泛滥，举国上下，一致拥戴。各省传到中央政府

的拥戴书，都是一模一样的。等到他真的跳进了陷阱，

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已经晚了。

中国的历史告诉我们，无论官场的机会主义危害

有多大，只要最高统治者的行为没有纳入法律之下，

接受宪法的约束，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以自己

的好恶决定官员的升迁。

那么这样的机会主义，就永远消除不了。不管政

体是帝制还是共和，机会主义就是机会主义。在什么

时候，都可以挖坑把最高统治者埋了，毫不怜惜。

客观地说，如果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度，这样的

机会主义危害还小点。因为，中国的社会基础在农村，

而农村基本上是自治的。官场只要不大折腾，农村都

能自己运转。但是，如果这样的机会主义搁在一个走

向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国家，恰好这个国家的政府权力

还超大，科举制不健全，官员又缺乏士大夫伦理的约

束，官场机会主义，只能比古代为祸更烈。官员迎合式

的折腾，小则危害地方，大则坑害国家。一个政策出

台，没有修正剂，没有刹车装置，动辄上千亿，几万亿

砸出去，等到发现错了，已经铸成大错，无法挽回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刹车的只有一个人，或者最高层

时谭·时评

49秋冬号

的几个人，而车轮启动，恰好是迎合了最高层的偏好。

那么指望来自最高层的刹车制动，当然是不可能的。

权力集中在一个明君身上，如果这个明君足够地

明智，有充分的雄才大略，的确可以高效地实现很多

大目标。但是，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今天的世界，是

一个自发自生的世界，对政治领袖的要求，不是雄才

大略，英明决策，而是不犯或者少犯错误，尤其不犯大

错误。最大限度地遏制官员的机会主义，眼睛向下，以

民众的利益为政治的出发点。从这个意义上讲，以规

范领导人行为，减少领导人行为不确定性的宪政，是

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

编者注：《达观》曾刊本文之前半，此次刊出全文，特别感谢张鸣老师。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 政制

文 / 王仕文

在民主社会之前没有民主社会这一当今普适性

存在的社会，没有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奥古斯

丁《上帝之城》、康帕内拉的《太阳国》对其所处的现实

社会的批判和反思与对最好社会理论上的思考和理

念上的遐思，也就没有后来的莫尔的《乌托邦》、和启

蒙运动以来霍布斯的《利维坦》对整个社会的更深入

性的思考和更严格的反思以及对更好社会的理论上

思考和理念上的空想，而霍布斯的《利维坦》对社会的

理性反思和逻辑思考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洛克的《政

府论》、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和卢梭的《社会契约

论》，而后三部政治思想上伟大的著作奠定整个民主

社会的理念的基础。我们今天的民主社会制度式不是

天生的，它是人类理性的思想理念不断对现实反思，

不断对我们现在的理念思考和遐思，不断对现实社会

进行批判影响和理念上的空想与塑造而形成的。从人

类社会制度进化演化史来看，曾经被打上永恒不变的

社会模式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没有任何一种社会模

式能永恒不变，也没有任何一种社会模式说是与生俱

来。没有人类的非理性对更好社会天马行空想像和理

性上对社会现实的弊病深刻的反思和批判，进而从理

时谭·时评

50秋冬号

念上通过对社会现实进行合理性和正当性的不断探

索和研究，人类社会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进步。

现在的民主国家（我这里所说是真民主国家，而

不是打着民主的旗帜而行专制之实哪种假民主的国

家）的民主是建立在自霍布斯、洛克、孟德斯鸠、卢梭

所阐述的契约论基础上的，而他们的契约思想是源自

基督教里的上帝与上帝的选民之间的契约的思想。显

然，契约的理论只存于西方的思想理念世界里，而中

国号称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却并没有产生这种西方式

的契约理念，认为人类社会是按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

会向资本社会再向社会主义必然性线性发展演化的

理论，我认为是没有任何可以用现有的史料来证实的

可能性，而且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反例，我不认为

中国社会可能内生出像西方式的契约理论，我（很多

思想家）也不认为中国的封建皇权社会形式在不受外

界的刺激下，能够内生出民主的思想的理念来。我论

述的这些是想说，任何一种社会模式都不是固有的，

它的合理性基础都会在某种情况下发现改变而变得

不合理。人的理性在开放的思想下有足够的能量可能

怀疑和颠覆主导现有社会形式的思想和整个社会形

式，我可以说，如果再过二百年或更长的时间，主导我

们现在的社会形式还是现在的这些主流的主导思想

理念，那么我们的社会肯定就谈不上什么进步（中国

从秦始到清终都是由儒家思想主导的，因此，要说在

这二千多年里中国社会形式有什么突破的改变是没

有道理的）。

亚当·斯密之前（重商主义显然明白贸易盈余与

国家的国力盛衰相关，但是他们没有从内在的角度来

阐明，为什么国力的兴衰与贸易盈余相关，他们没有

阐明市场不仅跟国力兴衰相关，而且跟整个社会的福

利增加相关）没有市场概念（中国几千年历史没有市

场概念，中国只有市和商人，没有市场这一代表更高

效率跟国力密切相关市场的概念），当亚当·斯密把市

场的分工和效率与国家的财富和国力联系起来时，市

场的社会形态才凸出上升到主导整个国家的政策和

生活的地位，在当时西方社会里和之后的今天，国家

的生存和在世界上的地位是与国力直接相关的。很显

然，今天的社会是市场效率主导的社会。

亚当·斯密之前不存在市场，虽然，市场这种社会

形态自人类产生不久就存在，但是它真正成为人类社

会意识里，并且整个社会都在尊祟市场的内在的效率

自然规则这一意识只在亚当·斯密之后。这一理念深

入人心也是跟不同社会模式之间在对待这种理念的

不同认识过程中，所因而产生的兴衰中凸显出来严格

相关的，市场的基础是平等遵守规则地公平交易，但

是这一简单的理念不是在人类社会任何时候任何一

个国家都有条件和意原尊祟的，更多的时候它并不是

自愿主动去而是被动去遵守市场的规律，而只有在它

与周边的国家国力的对比盛衰中，当它面对生死存亡

之际，它才不得不去遵守它。

市场早就存在，如果它的存在但并不主导社会，

市场的存在就是现象性存在，而不是人类社会意识性

存在，而这种非意识性的存在对于人类社会和理念来

说就是不存在；世有市场，而人类心中却无市场，市场

既不存在。当亚当·斯密辩明了市场的内在规则原理

时，只有当国家从上到下都遵守这一原理性时，整个

国家的财富和国力的显著增加就会通过战争刺激打

败周边国家，此时，市场才显现一种先进优势力量。市

场的观念就是效率，就是生存法则，一切不遵守这一

法则的国家既被淘汰，不管它打着什么样的道德旗帜

（中国朝代历史的统治者遵守的是统治的地域大小和

军队的实力大小，而军队的实力是偶然性远大于必然

性的实力，因此，自鸦片战争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国，

而英国是个小国，但是它在最先遵守市场原则下变成

一个世界性的强国，市场化的产生出的实力是必然性

的实力，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以市场必然性实力为

基础的国家被偶然性实力打垮）。这就是理念的力量。

因此，可以说，市场可能是存在的，但是没有亚

当·斯密所阐述的哪种市场的理论，市场既不存在，因

此，人类任何一种制度都是以人类的理念为基础的，

没有理念上的革命性突破，人类的制度也就不可能有

任何进步。

非民主的政治社会一样，以政治权力者心理偏好

倾向作为社会政治权力运行的基点的社会里，它的整

个社会的运行是不确定的。同样，以经济人的偏好为

基点的社会里，社会整个宏观经济运行也是不确定，

我们今天的社会实际上是以经济人心理偏好为

时谭·时评

51秋冬号

基点的运行的社会，而如果我们不放弃以经济人的心

理偏好为基点这一基础，那么要想让整个社会理性稳

定并最有效率地运行也就不可能，这就如同政治社会

一样，以政治权力者偏好为基点运行的社会，永远无

法实现民主社会，永远无法体现出民主社会的哪种公

平平等公正有效率的状态，民主的政治权力的基点不

是权力者，而是理性政治权力行为（立法、行政、司法

行为）。

因此，人类社会将来的更好的社会模式应该是祛

经济人的心理偏好为基点的社会运行模式，而要实现

这种社会经济模式，我们首先要找到经济世界的客观

的价值体，而我认为这一价值体就是以货币行为为基

点运行模式，这就如同政治权力，以政治权力者心理

偏好为基点的运行模式转化成以权力行为———立法、

行政、司法行为为基点的运行模式制度，而权利制度

就是以货币行为为基点所构建的社会制度模式。

所谓“牛津共识”，是今年 8月下旬由许纪霖、王

文锋、何光沪、黄纪苏、秦晖、陈明等多位中国学者和

相关人士于英国牛津大学研讨中国现状和未来后达

成的结论，并于 9月 4日签名公开发表于互联网上，

全称《关于中国现状与未来的若干共识》。据报道称，

这些学者分别具有自由主义、新左翼、新儒家和基督

教研究的背景。在不同“山头”的学界人物之间试图求

同存异，形成共识，在日渐多元、现实环境却不如人意

的中国思想场上，并非明智之举。他们最终就中国现

状作出的描述和对思想界的几点共识要求，不仅不合

时宜，对刚刚由于互联网的介入而日显生气勃勃的思

想生态更是一种莫名的损伤。

不过，这项“共识”的凝聚过程倒是非常“煽情”

的。试想想，持各种立场的中国知识界活跃人物，异国

著名学府的学术殿堂，当今世界最热闹的中国问题，

简朴乃至有些寒酸的会议安排，基督徒的奉献，当所

有这些因素集合到一起的时候，就格外吸人眼球，也

显示出背后策划者的用心良苦、刻意为之。联想到近

期曝光的一众明星租赁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演出的

噱头，这场破天荒的共识形成所在的牛津大学威克利

夫学院和莫顿大厅，事后看来何尝不是另一个“维也

纳金色大厅”？

且不说煞费苦心达成该项共识的学者是否能够

代表中国思想界，单从共识文本诸条款本身分析，就

很难说真正准确传达了中国思想界的心声。除了极个

别的时髦学术名词镶嵌其中以外，它总体上并未超出

官方话语体系，而正是官方宣教通过学术语言的呈现

而已。在中国现实环境下，如此多的各界人士围绕中

国问题达成共识，竟然没有被视为敏感另类，反而堂

而皇之发表，受到广泛的宣传报道，与多年前的另一

场著名的“地下”签名活动相比，其待遇无疑显得过于

优渥了，令人不得不怀疑其真实背景所在。

也许《南方人物周刊》的一则报道中提及的“底

线”之说能让人嗅到某种特殊味道。在网络“七条底

线”之后往上延伸至思想界知识界，另搞一套“底线”，

为纷纭复杂的中国思想界知识界提供遵循，可说是某

些逻辑正常发展的结果，也可反观此项共识形成之匠

心独具。

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思想界的狂飙突进式

的迸发比起来，受国内政治局势动荡和苏东剧变“教

文 / 丁咚

■ 论辩

时谭·时评

52秋冬号

训”影响，九十年代之后的多数时期中国思想异常沉

寂，可谓万马齐喑，远没有“共识”达成者所描述的“近

二十年来思想界长时间的分裂、撕扯、攻讦、割据……

其对峙之深、关系之僵、交锋之烈、参与人数之多”那

么辉煌壮观。在这二十余年里，中国思想之惨淡、贫

乏、猥琐以及知识分子犬儒主义之盛行、良心之丧失

殆尽，史上罕有其匹。这些人竟有此等观感，正好反证

了上述观点。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逐渐普及，特

别是以博客、微博、微信为主体的互联网社交媒体的

发展，暗淡局面略有改观，失去的平台以特殊的方式

重新提供。在报刊杂志、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上不

可能出现的思想观点，纷纷进入互联网社交媒体，并

在公众中广为传播，初步扭转了红色思想一统江山

的病态。

在这个宏阔背景下，有人欲以“共识”刹住互联网

上思想纷纭呈现的势头，为狂奔的野马套上缰绳，并

最终使其归于原有轨道，不仅是可以想象的，也是其

必然诉求。在言论环境相当逼仄的现实中，自由仍是

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在此之前就枉论共识不但是

自我欺骗，更是变相向当权者献媚之举。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没有当权者的参与，任何共

识的形成都是无意义和无效的，只能沦为自娱自乐的

玩意儿，或者成为羁绊思想的牢笼，遏阻中国思想自

由发展的趋势。而在一方高度强势的情况下，作为另

一方的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至少从目前看来根本没

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更无法与其达成有关中国未来的

共识。

形成共识不是思想界知识界的任务，他们唯有自

由思想才能证明其自身存在。真正的中国共识只能而

且必须是政治上的一种妥协，必须在朝野之间进行，

就事关中国命运和前途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广

泛议题展开辩论、说服和妥协，最终达成双方都能接

受的方案，以确保国家前进，对当权者来说，也是最稳

妥的一个选择。

（作者系独立评论员。主要研究中国

政治社会、外交战略和全球政治。）

时谭·时评

■ 背景链接

“牛津共识”：2013 年 9 月 4 日晚，一份有

28位学者签名的《关于中国现状与未来的若干

共识》在互联网上发表。全文 858 字，分两部

分，前半部分是关于中国现状和问题的认知，后

半部分是关于“怎么办”的 4点共识。具有自由

主义、新左翼、新儒家和基督教研究等不同学术

或思想背景的中国学人公开达成共识，近二十

年来，仿佛第一次。（据《南方人物周刊》）

53秋冬号

文 / 赵国君

汉语在沦陷中。

一百年前的白话文运动经由革命呐喊、战争动员

及至党权政治的登峰造极，白话文运动早期的一点气

象和成绩逐步丧失，溃不成军，走到今天成绩不佳。随

着党文化的全面开花，汉语世界的磨难真正来临，一

种夹杂着权力、谎言、煽动的革命话语横空出世，由政

治表述直入民间，广播、大字报、社论与毛主席语录成

了汉语表达的尺度与标准，于是杀气腾腾、虚言伪饰

的表达无处不见，本来芳草鲜美的汉语王国充斥着种

种违章建筑，这样的汉语表达除了强势、霸道、虚伪、

空洞之外，面目可憎，新意全无。

面目全非的人群、面目全非的社会，于是就有了

面目全非的汉语表达，我们的表达不真、不雅、不实、

不美。

语言文字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使用它。

臣子、奴隶、类人孩、阿谀者、骗子、祸国罪人、道德浮

夸病人与精神猥琐男的语言可见一斑，所以，从来不

是语言问题，而是人本身出了问题。百余年的血雨腥

风，立人的工作不但没有完成，甚至退回了历史的坐

标点以下，表达上，我们既无传统社会的礼让尊卑，也

无契约社会的平等谦和。我们是滔滔不绝的失语者，

是语言王国里的沉默大多数，人格未立之处，真正的

表达何时有呈现？皆因我们不是人。

语言的问题如此重要，以至于掌权者从未放弃对

它的控制。不要忘了，斯大林都掌管语言问题，不要忘

了，是毛泽东以他煽动无比又明白晓畅的表达扒光了

我们最后一点点雅致，悄悄钻进了他的话语陷阱，成

为他思想的奴仆和话语的传播者。语言即权力，失语

者的我们就这样把权利交给了权力，就这样在公共表

达上成为一种被攫获的奴隶，我们要说的都是安全的

话、正确的话，都是你要我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话，而从

来没有，不敢有自己的话。

是恶劣的政治败坏了语言的表达，是人权不彰的

社会使得汉语世界如此丑陋。我们的话语充满刺眼的

光亮却没有温度，充满了仇恨、偏激而没有爱与谦卑。

要么是真理的宣示、权力的训令，要么空洞谄媚、浮华

赞美，假大空遍地，唯独缺乏明朗、坦诚、爱与良善。

汉语的词义在扭曲，在被无端丑陋的社会现实扭

曲、污染而失去原意。早期的陈独秀主张的平易、抒

情；新鲜、立诚；明了、通俗依然在路上。胡适先生的

“胡八点”只见其形不见其义，甚至被新的八股再度复

原，一派无病呻吟加陈词滥调。

因此，我们要拯救汉语，要发起第二次白话文运

动，要向古往今来的美丽汉语致敬，要向曾经为人格

独立事业努力的先贤致敬，要把汉语背后的社会情状

一一展现出现，要踢掉党文化加诸于身、加诸于心的

各种毒素，要做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现代公民，以独

立之思想、自由之意志来说话、作文，其实,拯救汉语

沦陷就是拯救我们做人的权利。

为此，我辈新人深觉此事体大，愿竭尽全力来捍

卫汉语的尊严，一展表达领域的阳光所在，愿意在一

个人权不彰特权横行的时代，以此为题，开展一系列

的公民行动，揭露汉语沦陷的丑陋，回味汉语表达的

美丽，并以各种深入生活的活动来重树语言表达背后

的人的尊严，这是除旧的工作，也是立新的事业，是空

言人格独立后又一次实际添加，添加出语言表达诗意

的美，添加出平等人格下谦卑的心，就是以此做一个

大写的人，一个现代社会里快乐阳光的公民。

（作者系民间学者，研究方向为

言论自由与结社自由。）

时谭·自由谈

■ 檄文

54秋冬号

文 / 麦种

时谭·自由谈

五百年前，王阳明在朝廷挨了板子，发配贵州，成

了“中土亡命之流”，他的思想开始转变，“惟以开导人

心为本”，开设讲坛，倡良知教。史学家余英时将之概

括为“觉民行道”运动。

如果说先秦时期的夫子们将巨大的入世热情投

身于策说与传教，比如奔波六国的儒家，全力以赴的

墨家。那么到了宋明时的志士豪杰已经在民间与社会

共同成长了：“士商互动”，书院私学兴盛，乡约制度再

兴，新宗教创立等等无不呈现出一种新气象。那时起，

许多人看到了民间不再是依附于朝廷的附属品，也不

是通向权贵的暂歇处，民间自身的发展就是一个健康

社会自身极重要的发展。

重建民间，正当其时。

改革开放三十五年来，民

间社会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与智慧，而由不完善的教

育、慈善、政治服务等导致

的短缺需要很大的民间力

量去弥补。现实已经在招

呼民间书院、民间慈善等

非政府组织去弥补这部分

缺失的领域了。

重建民间，必先去歧视。在国人心中，大部分对民

间存有偏见，对政府自有向往、盼望。一方面，我国现

状确实是政府强大、民间弱小，另一面民间发展空间

有限，提供的服务有限，更关键的是有很多制度、舆论

等“紧箍咒”套住民间发展，不能放开手脚。有如此现

实，谈何发展呢？期望还是应该有的，这期望便是每位

公民的眼量与胸怀。

重建民间，需要一群有同样眼量与胸怀的人一起

做事，这就需要整合有效资源。目前就教育领域而言，

少有长远眼光的教育家敢于办一所不与权贵合作的

学校。民办学校众多，大多也是赚钱的，少有立意教书

育人、培育新民的。但是第三次科技革命带给没有资

本、但有创意的人一个巨大的机会。互联网聚集了趣

味相投的群体，平等、低门槛的公开课、网络大学、兴

趣小组弥补了现实中的空缺，如何实现网络到现实的

改变，需要及时的行动力。

重建民间，最重要的是发掘一种新鲜的生命力，

让良善从每个人的心中呈现出来。譬如，曾经更新了

宋明精神的民间书院，在当下却虚冠其名。据笔者观

察，如今大多名为“书院”者，虽仍有晨诵、鞠躬、拜孔

子、穿汉服、读圣书，但仍不能掩饰其徒有虚表、袭貌

而取的造作与病态。家长送小孩子去不过为博好名

声，小孩子读书不通心性，也是为求功名、谋稻梁。这

样的书院实际上还是当下分科、应试的功利教育的改

头换面、借古还魂罢了。我们有必要再回观八百年前，

陆九渊在白鹿洞的训诫，他讲“君子喻于利，小人喻于

利”，便是劝勉诸生辩别志向，不为功名利禄而读圣贤

书。今日的书院实在应该听听这样的劝告。书院是造

就成人、追求真理、修身养性之处，不是培养社会分工

的职业培训班，更不是考证考研考级的培训班。

呜呼，文脉已断，大道沦

丧，于今更有一种时代的悲凉

感。新中国成立至今，政府权

力介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大至经济发展的计划、市场的

安排，小到夫妻间的生育。社

会自身机体的生长、免疫能力

被打乱，不能自己新陈代谢。

我们国家很多问题在不小程

度上均源于社会自身的协调

能力的丧失。而民间所仰赖的

精神，是一种蓬勃的生命的力，自由的力，是生生不息

的“人能弘道”的自信与勇气，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另

一种声音”。试问，在体制内彷徨哀叹，时时刻刻如面

无物之阵，又怎能生发这种气度与生命力呢？

民间发展，应当立马行动，而青年首当其责。最糟

糕的事莫过于空谈理想，最理想的是莫过于实践理

想，就如文章一开始就提到的“不等、不靠、不要”的做

事态度，在行动中提升认知，改变自我与社会。但是如

今的年轻人越来越没了信心与气度，做事学习竟全是

冲着一个饭碗，几张钞票。有位学者谈到，二三十岁的

年轻人正拥有最美好的年华，他们本该以自己的兴趣

结友、写诗，扒火车游学，办读书会辩论。现实侵蚀他

们的梦想，他们自己也放弃梦想，他们过于沉重地哀

叹、抱怨、犹豫、心事重重、歇斯底里，全没有了人之为

人的努力与尊严。

民间发展，正当其时，年轻人，放下顾虑与踌躇，

怀着最美的期望，投身这令你失望的现实，去改变你

自己，去改变你的同胞兄弟。

55秋冬号

九月，通过考试和选拔，我终于踏上了工作岗位，

一份正式的特岗教师的工作。从教以来，从热情似火

的愣头小子到讲台上的我经历了许多，思考了许多。

一番话如鲠在喉，兼谈对海之韵一文《中国的教师主

流是愚昧的》。

首先，说对此文的评价，初读的时候有一种如浇

心中块垒，言吾心所言的痛快感，但仔细一读，深深体

味，却发现一片荒凉，一片失落。为何？作者似乎仅仅

停留在发泄上，这似乎政论性鼓动性大于理性，看到

一些评论还在劝人救世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跃然纸上，难怪朋友说，自负傲慢武断。这个批评是中

肯的，文章却是直指教育弊病，政治意识形态化，培养

的工具性的人，而非真正的人的教育。但是先咬文嚼

字一番，作者一再声称，中国的教师主流是愚昧的，这

句话主语是主流是愚昧，主流的定语是中国教师，那

么中国教师的意涵是指什么？中国的高等教育，初中

教育，城市教育，农村教育，在一线的教师，还是二线

的，或者行政领导挂职不教书瞎指挥的，一棍子完全

打死，如果竭力声称这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

“标准”显然不严密。其次，文中的几句引言，神来之

笔，可谓是一针见血，我们培养出来的人渣多，人才

少，重技能，轻能力，学生被禁锢，思维被框死，等等，

你可以有很多的形容词来去形容描述教育的现状，但

是这仅仅是在描述问题而已，仅仅是描述，然后解决

的问题，完全归结到教师，不思考，不去增加自己的内

涵，不去思考人生，不去追求信仰，不去在实践中传授

除了技能型知识以外的或者说很少传授那些应试以

外的能力，不懂得莎士比亚，却知道岛国女优苍井空，

玩得起电子游戏，却对文学名著不感冒。作者的疾呼

是诚恳的，但是此处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现代人

的浮躁蔓延到社会的各个层次，被毒害的不仅仅学

生、老师，随便从大街上找到一个人，你读过《静静的

顿河》吗？你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吗？你认为拉斯科里

尼科夫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你觉得这样的问题，你能

回答得好吗？什么人文性的标准？

不要把社会的问题强加到老师身上，教师只是

人，不是神，不要用神的标准要求教师，真善美，大爱

无疆，无私奉献，说这些口号得到一种精神麻醉之外，

我设想不到任何的好处，无益的争吵存在两种人之

间，一种已经走进事物的内部，深刻觉醒到复杂性而

不敢轻言简单的，另一种是激进化充满着激情和非理

性的简单论断。为何这样说，就文章中说的对教师的

专业素养与人文能力修养而言这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因为在教师队伍中，尸位素餐的多了，兢兢业业的就

少了，做教育是做良心，不能忽视对自身能力的培养

上，但是教师不仅仅是教师，教师还是人，还有家庭，

还要生活，他还需要用胃去思考，用屁股去思考，想想

一线教师的工资水平，想想您现在手中的工资，请您

想想在农村有多少留守儿童，有多少打工子弟学校？

再请你们想，有多少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您想过

吗？让一个月薪不足两千余元，既要养家又要糊口回

家要带孩子换尿布，在菜市场要和小贩讨价还价，斤

斤计较，晚上要挑灯备课，批改作业，又要担心这个学

生成绩，那个学生的情感问题？请问，您是否想过这

些。或许您会说，这仅仅是一种庸俗化的思考，如果庸

俗是指不得不维持日常生活而言，我想问，谁能够超

越这个，谁能够不顾家庭，自己一个人沉浸在不切实

际的教育梦中！立人修身，人们要追求精神的生活，我

们都需要一个精神家园，但是请不要过分，对梦想过

分的执着，而且这种执着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倒

不如放弃，因为梦想自己的，实现也是要靠自己，因为

牺牲他人而得到的，我们的内心又岂能安稳？教师，是

人，不是神，这些可能在您的眼中仅仅是一些借口，借

口，不努力的借口。那么，您错了，这不是借口，这是最

大的现实，而且即便如此还有教师依然在努力，如果

您没有看到，那么我想您需要到基层走一走，到农村，

到老少穷的地方走走。刘慈欣《乡村教师》里有一个民

办教师的感人故事，或许您觉得这样的老师仅仅是纯

粹传递一些机械的知识，力的平衡，但是我想说当我

看到我的学生能够完整表达磁铁的磁极而且表示觉

得有趣的时候，我为这里的老师感到骄傲，因为孩子

们终于了解一些他们所未知的。读完那篇文章的时

候，我在想，为什么你们看不到，为什么教育部看不

到，为什么你们听不到这里的孩子的歌声呢？

中国的教师主流是愚昧的，这段话说是针对教育

目的，不如说是针对作者所见的教育现状，但是仅仅

是您所见到的现实。这个现实也只能如同盲人摸象一

样，认识不过冰山一角，我不敢对自己的判断多么自

信，但是我相信这段时间的教育教学的生活，有些东

西，不是能在书斋里读到的，也不是在研讨会上，你一

时谭·自由谈

———教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文 / 益疑

56秋冬号

句我一句得出的结论，更不是一次网络的争鸣能够发

现的，真正的现实需要您亲身去那里看看，体验一下，

而且不是一天，可能需要一个月，三个月，一年，甚至

更久。我们常常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我却常常觉

得害怕，因为语言有许多的不确定性，你在说话，我却

不能看透你的心，我们被习以为常的见解包围，被一

些所谓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裹挟。教师是人类的灵魂工

程师，却忘了人是他自己的理性的主人，上帝主宰他

的灵魂，灵魂的自由，即便是老师也无权干涉。我们犯

下的过错必须学会承担和面对，不要尝试改变你的学

生，不如改变你自己，让他们感受到你的爱，你的行动

是最好的教育，忍耐一点，他们会明白的。

教育的现实有许多的无奈，忽视这些无奈的现实

的存在，去谈什么教育显然是空洞的。不过，这篇文章

也让人们继续发酵曾经的思考，中国教育怎么了？然

而，这会不会被下一条社会热点或者国际热点新闻冲

散呢？你我这些人又有几人能够始终坚持，纵然只有

你一人又能不改初衷？

扪心自门，您所站在的地方，您究竟付出了多少？

您究竟是不是在隔靴搔痒？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提出自己的思考。问题指了

出来，有些是值得肯定的，有些显然是过于冲动了，傲

慢与偏见始终存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观照这个社

会，有几个人会思考灵魂和现实，关注信仰的问题，求

索未知，保持对宇宙和未来的兴趣，敢于直面自己的

弱点，而能坦然接受无论是恶意还是善良的批评和指

摘？苏格拉底说，没有经过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请问，读者朋友，今天您反省了吗？己所不欲勿施于

人。当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否想到自己可能已经错

了呢？

我所知道的是我对这个世界还是一无所知。我能

做的就是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竭尽全力让自己保

持清醒和理性，保持从谏如流时刻准备破碎那个曾经

的我，不断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以积极的态度迎接

即将到的黎明。

时谭·自由谈

艾晓明，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几位孩子的

母亲，一群大学生的老师，曾赤身露乳，在自己身上

写下“开房找我，放过叶海燕”以支持叶海燕事件。

她曾在专栏文章《乳房与剪刀奏鸣曲》中写道：

“在这一刻，我的身体，什么暴露不得的乳房啊，隐私

啊，在如此巨大的恶势力以及如此普遍的悲剧面前，

根本无足轻重。孤立地看一个大学教授人老珠黄去

亮乳房，除了不知羞耻就是个大傻逼。我对此没有任

何反驳的兴趣，我让照片凝定在这个瞬间，让它和向

隅而泣的家长、和那些茫然不知所从或者被羞辱感

压得抬不起头的女孩们站在一起，铭刻一个时代的

羞辱、罪恶以及路见不平必须要有的态度。”

57秋冬号

10月 10日，报纸被勒令停刊。学校学工处和团委传达学院书记，辅导员对我约谈。

11日，学工办主任约谈。与我谈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中国特色，我一声不吭。最后他要求我保证不再

办《达观》。我同意。

12日，学院里资助我办刊的老师被学院书记约谈，短信告知我，近日不好来往，人多眼杂。

《达观》已成为过去之事，如今再忆起，不知从何开始。我也看到过很多被停刊的刊物主编挥泪讲述“停刊

历程”，想是他们对刊物感情浓烈，故而抑制不住涕泪横流，悲愤交加。可是，我总是无法蓄积充沛的感情

再谈此事。再有人问起《达观》，我可能会“哦”一声，继而沉默。

吴念真先生说过一句话：“知识分子看苦难会觉得特别苦难，经历过苦难的人看苦难，其实它还是生活

的一部分，荒谬和喜乐都在里面。”看到这，胸部起伏，久违的共鸣。

我必须承认，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根本谈不上苦难，更多的只是挣扎罢了。从来都保持对抗姿态的我，不

可避免的会受到非议与不理解，以前可能会心有不甘，例如早些时间，一个余干老乡回复我说说，骂我如何

如何作秀，我回敬他“共产党走狗”之称，并约架一场，后终于没有结果。现在想想，如果真的打算走在这

样一条路上，这一切遭遇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

当初的夜夜难眠，愤恨难平，酩酊大醉，痛哭一场，现在，都坦然释然了。

昨晚学校讲坛请来徐昕讲司法改革，起初我在外面和朋友吃凉皮，讲坛负责人 xx发短信告我，快来讲

坛听徐昕讲宪政。我草草吃完，就往讲坛赶。

讲坛上徐昕正讲“司法独立”，他言及贺卫方是激进的彻底的改革派，而他一直主张渐进改革，屡屡谈

及他在最高法院的发声。讲座期间，不时辅以笑料，插科打诨的段子，每当段子说完，观众就会很配合地鼓

掌，夹以会心“呵呵”一笑。

我坐在讲坛第二排中间的一个空位上，和他离得很近，因而格外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红光满面，大

概是讲之前饱餐了一顿，在每次观众鼓掌时，他会停下来，低了低头拨弄他的手机。他的普通话不是很好，

吐字有些不清，“司法”常常含混地说成“shi 法”，他是江西人，却因久居北京，口音里夹杂了京味儿。

讲了一个小时，他便没有什么讲了，类似的讲座大都如此，学者们不断重复，重复，今天的讲题也许是

他在哪次会议、读书会上的发言。海辉说他这几年就听了两三场讲座，实在因为讲的东西太肤浅，观点陈

文 / 曹小强

时谭·纪念

58秋冬号

旧，且多发高论，重复他人的话，没有自己的观点。我不置可否，想想，自大二开始我也很少去听讲座了。

刚进大学时，每场必去，听的多了，也开始读书、上网，结果发现，很多内容都是重复，大抵和海辉说的差

不多。

这么多讲座里，最难忘的是刘世南老师的，真实不虚，铿锵有力，字字珠玑。讲到 10点多，还没有讲

完，其实并不是他讲得如何深刻，只是他是按他说的行的，知行合一，实在难能可贵。他批评学术界批评政

府，因他自己不以学术徇利禄，而不是像一些学者，台面上说得头头是道，俨然是正义化身，背后却行的是

猪狗不如的事。

徐昕一个小时草草讲完，后面是观众提问，有校外的法律工作者，有大二法学学生，有法学硕士。不知

后面还有谁提问，因我听完这三个人提问，便起身走了。

每一次的讲座，观众大抵是“三段论”。开始几句总免不了表达崇拜、谢谢之情，有的还会代表学校全

体学子对专家学者的到来表示感谢，结结实实地充当了“主持人”一把。接下来是阐述学者讲座中提到的

话，有的还会将提问前百度到的学者文章粗略读一遍，再在提问中说到自己读过学者的文章之类，复述文章

中的话，不知所云。说了几分钟后，终于等到了问题出现，大抵也有几类———大而空的展望、设想，谈中国

的 xx困境，又或者是根本没有问题，只是把自己的话说完了，大庭广众之中露了一下脸，充分满足了虚荣

心，又或者是心里早有了答案，故意考考学者专家。也许还有更多，我无法一一列举。

为何我想说这么多，因我最后只想到了两个字———表演。

我们十分热爱表演，教学被誉为表演艺术，老师表演，学生表演；新闻采访中，记者提问表演，采访对

象回答表演。讲座中，学者表演，穿着衣服示人，故作惊人之语，以此来引起台下观众们的崇拜，变身明

星。观众表演。低年级学生完全是一种深刻的虚荣心作祟，而高年级的，大多要显露自己的“有知”，头头

是道，提问并不重要，被千人瞩目才是最重要的享受———“看，你们不懂，我多懂”。

严肃的学术讲座在学校是开不下去的，要吸引眼球，赢得更多观众，只有迎合。迎合的结果就是一步步

的庸俗化，矫情，虚伪，装腔作势。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没有人愿意拆穿，都十分乐意在谎言里活

着。要是有人棒喝一句：“你们都是在表演！”，那大概会被唾沫淹死或礼送出境了。

一开始办《达观》的念头，只是为了提供不同声音的平台，但渐渐的，找到了刊物的使命，那便是要

拆穿这些虚魅的谎言，即便被礼送出境。我自己何尝不知，每个人身上都隐藏着潜在的阴暗。我也时常警惕

自己陷入自吹自擂，装腔作势、投机取巧的困境之中。因为要陷进去实在太容易，身边朋友的恭维、赞美、

嘲讽，都会随时让自己违背初衷，理想不再纯粹，继而底线越来越低，终至面目模糊，无人可辨。这样的例

子实在太多太多。

刊物创办之初，得到了诸多好友的鼎力支持，这也使我倍感欣慰，知道做事并没有想象的难。我也一直

乐观的以为自身的努力会成为同仁坚持的理由，不要畏惧困难，不要想象困难的艰深，做的多了，哪一天回

头看，会惊讶于自己此时此刻站立的位置，原来早已超出了设想。

启蒙的路很长，我不敢说希望有无，因为这并不重要。鼓吹的人多了，并不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社会

需要不同的角色参与，持冷眼旁观者，积极行动者二者不可或缺。冷眼旁观，才能跳脱出来，深刻地批评社

会的病痛，批评本身就是建设。积极行动者，有智慧者亦将会多起来。我常自嘲是一个肤浅的行动者，庆幸

身边有一帮深刻的批评者朋友，他们时常警醒我，在我迷路的时候，与我一起拨开藩篱。

唯有情趣化、思想化的审美人生才有力量支撑自己的信念。

吾将一以贯之。

（作者系《达观》主编，此报已安息党怀。）

时谭·纪念

59秋冬号

上一期夏季号第 57页，由于编辑疏忽，《遗失的梦想》一

文作者署名应为饶洁琳，再次向作者及读者致歉。

编辑部敬上

《DU》倡导自由而广泛的阅读，期待你在身边聚集几位好友，带上一

本书，寻一片草地，读书、交流、论辩，在阅读中提升对自我与世界的认知能力。

目前编辑部同仁在南宁发起的线下读书活动有“草地读书会”、“元典读书小组”、“神学经典

读书小组”以及合作伙伴“阅读社”、“一起换书吧”的活动，如每周的读书会及不定期的观影会、读

诗会。另外，《DU》也为您推荐网络或线下的教育、公益活动，请您查看杂志小站的“公益”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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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秋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