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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43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論「詩性文化符碼」類型 林菁菁 一、引論:從朱熹對「詩之興」理解談起 古人說詩可以興,須是讀了有興起處,方是讀詩,讀詩若不能興起,便不 是讀詩。 詩之興最不緊要,然興起人意處正在興會得詩人之興。 讀詩正在於吟詠諷誦,觀其委屈曲折之意,如吾自作此詩,自然足以感發 善心。 1 詩經這部經典應該要如何解讀,可以理解得到正確意義?是歷代讀者關注 問題。孔子曰:「詩可以興」,重視讀者常讀詩可以興發起情。宋代朱熹說: 「興者,感發志意」,讀詩足以引發人的善心,導向性情之正,有薰陶作用。 詩經裡所言「興」的意思為何?歷代說法分歧,朱熹具有代表性讀法,便 是《詩集傳》裡提到:「興者,感發志意」。什麼是興呢?「興」的意義指向 「感發志意」。讀詩時要能感發心中志向意志所在,乃讀詩之始、開端。以 《詩經‧關雎》為例,關關雎鳩,河岸彼端。從自然界鳥鳴啼叫去體會內心所 興起情感,鳥鳴昇發內心何種樣態的情感;〈關雎〉詩句裡,下一句轉入實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實事」指日常生活情境裡事實存在經驗,從此處 細細體會詩經興發之意。 朱熹明白點出治詩途徑:「讀詩若不能興起,便不能讀詩」。讀詩試著興 發心中意志與情感,熟讀涵詠便能「洗心」;「洗心」也是朱熹語,讀詩時若 不能興起,便不能讀詩。若能長久反覆如此,便能導引出內心情感與志向,通 達事物之理。 其次:「興起人意處正在興會得詩人之興」。這裡也點出讀詩「得詩人之 興」重要性。「詩人之興」是什麼?某層面傳遞了朱熹的詩學理念,詩經作品 有詩人本意存在,通過治詩便可得知。朱熹肯定詩人本意是存在的,詩人之意 1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八十一,〈詩二〉,(台北:正中書局,1980 年)。頁 3315,3311,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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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43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論「詩性文化符碼」類型

林菁菁

一、引論:從朱熹對「詩之興」理解談起

古人說詩可以興,須是讀了有興起處,方是讀詩,讀詩若不能興起,便不

是讀詩。

詩之興最不緊要,然興起人意處正在興會得詩人之興。

讀詩正在於吟詠諷誦,觀其委屈曲折之意,如吾自作此詩,自然足以感發

善心。1

詩經這部經典應該要如何解讀,可以理解得到正確意義?是歷代讀者關注

問題。孔子曰:「詩可以興」,重視讀者常讀詩可以興發起情。宋代朱熹說:

「興者,感發志意」,讀詩足以引發人的善心,導向性情之正,有薰陶作用。

詩經裡所言「興」的意思為何?歷代說法分歧,朱熹具有代表性讀法,便

是《詩集傳》裡提到:「興者,感發志意」。什麼是興呢?「興」的意義指向

「感發志意」。讀詩時要能感發心中志向意志所在,乃讀詩之始、開端。以

《詩經‧關雎》為例,關關雎鳩,河岸彼端。從自然界鳥鳴啼叫去體會內心所

興起情感,鳥鳴昇發內心何種樣態的情感;〈關雎〉詩句裡,下一句轉入實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實事」指日常生活情境裡事實存在經驗,從此處

細細體會詩經興發之意。

朱熹明白點出治詩途徑:「讀詩若不能興起,便不能讀詩」。讀詩試著興

發心中意志與情感,熟讀涵詠便能「洗心」;「洗心」也是朱熹語,讀詩時若

不能興起,便不能讀詩。若能長久反覆如此,便能導引出內心情感與志向,通

達事物之理。

其次:「興起人意處正在興會得詩人之興」。這裡也點出讀詩「得詩人之

興」重要性。「詩人之興」是什麼?某層面傳遞了朱熹的詩學理念,詩經作品

有詩人本意存在,通過治詩便可得知。朱熹肯定詩人本意是存在的,詩人之意

1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八十一,〈詩二〉,(台北:正中書局,1980 年)。頁

3315,3311,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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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以追求,可理解的。對詩人本意存在的肯定與追求,是宋代詩經學主流議

題,朱熹《詩集傳》多有闡發、歐陽修也寫有《詩本義》。

最後:「吟詠諷誦,觀其委屈曲折之意,足以感發善心」。點出讀詩的核

心問題,左傳以來褒貶刺惡的文化傳統,中國詩裡也具此種特質。詩經中委婉

勸誡、曲折諷刺的意思能明白,才是真正理解詩。朱熹認為身為詩經的讀者,

能讀出文化傳統裡本有的諷誦之道、委婉曲折美刺之意,才算是真正知道詩、

理解詩。足以說明這套讀詩的標準,到宋代仍為人所推崇。

時序轉換至民國,詩經「比興」議題討論,一直沒有間斷過。從朱自清2、

徐復觀、葉嘉瑩先生以降,對詩經「比興」的提問與解答,多有探論與著墨3。

朱自清在《詩言志辨》一書,提出:「論詩,從唐以來,比興一直是最重觀

念」。詩經「比興」問題的難解,從漢代便開始,並批判毛公與鄭玄解釋興詩

方法:

毛鄭解《詩》卻不如此。「詩三百」原多即事言情之作,當時義本易明。

到了他們手裡,有意深求,一律用賦詩引詩的方法來說解,以斷章之義為全章

全篇之義,結果自然便遠出常人想像之外了。而說比興時尤然。4

朱自清認為三百篇是即事言情的文學作品,而毛鄭解詩有意識的深求三百

篇的言外之意。斷章取義,附會史事解詩,選擇以詩教的政治教化途徑解解詩,

反而使本義不明。也就是說,朱自清以為研究詩經應還原其「即事言情」的文

學本位來進行研究。

民國以來對於詩經比興議題批判與討論,對毛公與鄭玄,存在著批判與誤

解,如朱自清、古史辨一派的學者,顧詰剛等人。若我們試圖做一種歷史的同

2 「論詩,從唐以來,比興一直是最重觀念。」參見朱自清《詩言志辨》,〈比興論

詩〉,(臺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2 年),頁 140。 3顧頡剛在《古史辨》中,曾經以史學觀念批判漢代詩學發展,沒有歷史觀念:「我們可

以把自漢至今的詩學分做三期。第一期是漢,那時只有倫理觀念,沒有歷史觀念,所以

不承認《詩經》在古代歷史的價值而只承認它在漢代的倫理上的價值」。

另一篇談《詩經》〈起興〉的文中也提到《邶風‧雄雉》一詩,他認為《詩序》作者與

鄭玄可能誤讀錯解這首詩:「用了這個眼光去看古人的說《詩》的文字,就覺得他們的

說話真是支離滅裂的到了極度。他們只是隨便說了一番,卻使《詩》意因此不明。……

但作序的人是看定〈邶風〉為衛國的詩,又從《左傳》上知道衛國有淫君曰衛宣公,於

是就斷道:「〈雄雉〉,刺衛宣公也」。鄭玄做《詩箋》,就本了序說及《毛傳》的

「興也。雄雉見雌雉飛至,鼓其翼泄泄然」,而說道:「興者,喻宣公整其衣服而起,

奮訊其形貌,志在婦人而已,不恤國之政事。」可憐的雄雉的作者隨便起了一個興,累

得衛宣公到漢朝時又添加了「整其衣服」的一重罪案」。顧頡剛,〈起興〉收錄於《古

史辨》,第 3 冊(台北市:明倫出版社,1970 年),頁 676-677。 4朱自清《詩言志辨》,〈興義溯源〉,(臺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2 年),頁

96-97。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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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與理解,回歸中國漢代的歷史語境進行理解。從最早的源頭,毛公為與鄭玄

解釋詩經比興問題入手,為什麼要循著周代以來詩教的途徑解詩,進一步思考

毛公與鄭玄在詩經學史上的貢獻為何?

西漢毛公最早在詩經文句裡標「興」,現在統稱這類詩為「興詩」;總共

有 116 首,並著有《毛傳》,為注解詩經最早歷史文獻。

東漢鄭玄,著有《毛詩箋》,以精通各經的博學見聞,參證古史,援引史

事為證;固定化每首詩所隱含的意義,追隨發明《毛傳》之意,著有《毛詩

箋》。5從經典樸質空白的詩句裡,箋釋出現今為人所熟知的詩經「文化符碼」。

我們發現,經由鄭玄《毛詩箋》的解釋,詩經文化符碼的類型得以成型,

以日月喻君臣,以善鳥、香草、美人比喻君子,以惡草、害蟲比喻小人等例子,

是後代中國詩學運用在實際創作與批評之上,反覆沿用與承襲的觀念。

在詩經裡「日月」符號,可以寄託君臣、夫婦關係;「良木」不見用,可

比擬臣子、賢士遭棄。「美人」可以寄託君臣、賢士不遇之感。「芳草」比擬

君子賢士德行。「惡草」、「害蟲」之屬,可相對比擬小人在朝,賢士在野情

況。

在詩經箋釋史中以漢代毛公《毛傳》與鄭玄《毛詩箋》為起點,開啟中國

人如何從現存經驗現象到對名物世界認識,建構一套認識世界的詩經文化符碼。

「詩性文化符碼」一詞:以詩經這部中國最早的文學總集,經過漫長時間

演變所形成的具有詩語言性質的「文化符碼」。

「文化符碼」一詞,指一個文化群體經過長時間歷史流動與掏洗過程後,

所承傳下來具有象徵性隱喻符號。6普遍在文化上為人們所接受與習用,如禮樂

形式、服裝、禮儀,風俗習慣稱之。以《詩經》而言,「以日喻君」,「以月

5 「比興」一詞解釋,可參見周禮鄭玄注之說。在《周禮‧春官‧大師》「詩有六義」

句下鄭玄引鄭眾之語論及比興:「比者,比方於物。興者,託事於物。」鄭玄注云:

「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於媚諛,取善事以喻勸

之」。鄭玄在實際從事說詩活動時,經常是通過物象與人事兩者類似性關係之連類來說

解興義。其中說解物象與人事間類似性時,使用上述「比方於物」觀念進行說解。也就

是說,鄭玄在實際從事說詩有「以比解興」情況,漢代比與興兩者是不分的。「比興」

有政教美刺諷喻的內涵,如此認知,在東漢鄭玄之時就隱然成型。 6符碼(code):社會群體所使用溝通符號,建立在使用者常識及共同的文化基礎之上,

具有社會溝通功能。

「文化符碼」,從《詩經》與《楚辭》之中善鳥或香草美人,所開出的文化相沿承襲的

符號;這類善鳥以喻君子,香草美人以喻君王的象徵隱喻符號為後代詩學所沿用,經由

共同文化傳統孕育而產生的符碼,稱之為「文化符碼」(culture code)。廣大讀者在閱

讀同時,通過此類文化符碼可喚起文化的共同經驗或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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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后」。以日月喻君臣或者夫婦之份位。其中的日與月,非實指天上自然界的

太陽與月亮,而是成為虛化、象徵性的隱喻符號,用來譬喻君臣或者夫婦關係。

本文主題,乃省思民國以來詩經學議題,對毛公《毛傳》與鄭玄《毛詩箋》

的批判與誤解為起點,批評毛鄭附會與穿鑿解詩。本文以漢代《毛傳》、《毛

詩箋》對於興詩的詮釋為主題,並以詩經的興詩所開展出來「詩性文化符碼」

為子題,回到人與文化世界關連的視域入手。試問,人做為一個「主體」,與

自然萬物世界關係,其秩序是如何被建立起來的?毛公與鄭玄建構出人與世界

的關係,體現了民族何種的價值與信仰習性?換言之,人類所制訂創建的文化

符號,是如何被寫進與體現在中國的經典詩經之中,進而成為文學傳統的養分?

詩經的「詩性文化符碼」的類型與特徵為何?本文則透過材料的分類與聚合,

描繪詩性文化符碼的類型樣態,析論其思維與意義。

二、 「詩性文化符碼」類型與物性特徵

就一個民族所共同的「文化符碼」來看,至少涵具有二種特質:帶有「意

義的累積性」與「知識階層使用性」。

「意義的積累性」是文化符碼構成特質之一。文化符碼非一時一地在某個

人手上被完成,通過長時間意義累積與掏洗過程才形成這套符號系統。從孔子

《論語》中說詩、引詩的例子可以看出端倪,有以美人比喻賢人不遇的例子,

這套文化符號系統,孔子就已經能嫻熟使用,發用在講述詩教或與弟子、士人

來往溝通之用。

「知識階層的援引與使用」是文化符碼能夠傳播與留存的特質之一。沒有

後繼者的援引與使用,一個概念符碼被提出之後,沒有繼承者與使用者;就很

難在文學傳統裡被留存下來。

底下舉幾類,詩經中具代表性「詩性文化符碼」。為示例說明之:

(一)道德貞潔與美刺:鳥之善惡喻君子、賢士品德之高下

鳥類之屬作品裡,以「鷺鳥」起興作品如〈振鷺〉一詩,鷺鳥之潔白喻賢

士德行之高潔:

《周頌‧振鷺》

振鷺于飛,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鄭箋》: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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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集于西雝之澤,言所集得其處也。興者,喻杞宋之君有絜白之德,

來助祭於周之廟,得禮之宜也。其至止亦有此容,言威儀之善如鷺然。 7

鄭玄注詩根據《左傳》史事,讚美杞宋國君乃有德君王,德行潔白而美:

「喻杞宋之君有絜白之德」。漢代三家詩之中的〈韓說〉則根據周朝史事,此

詩以鷺起興,白色之鷺鳥為潔白的賢士寫照:「鷺,絜白之鳥。西雝,文王之

雍也。言文王之時,辟雍學士皆絜白之人也。」8周文王時期天子之大學稱為

「辟雍」。9

從詮釋策略與方向來看,鄭玄與〈韓說〉意見具有一致性。說解鷺鳥潔白

之色的物性,比擬人類道德之性,顯然是發揮道德美刺之用。

同樣例證,以鷺鳥比喻德行潔白賢士,可以參照《魯頌‧有駜》一詩。詩

云:「振振鷺,鷺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樂兮。」此句底下《毛傳》云:

「鷺,白鳥也,以興絜白之士。」10〈有駜〉詩句裡《毛傳》說詩特別點明,

〈有駜〉取義鷺鳥起興原因在於表彰人的德行潔白。

鄭玄接續箋云:「僖公之時,君臣無事相與明明德而已。絜白之士羣集於

君之朝,君以禮樂與之飲酒,以鼓節之咽咽然。」11從中可以端詳,鄭玄說詩

解興詩的策略,以左傳史事為參證,為興詩解碼,坐實詩義,禧公的德行如鷺

鳥的潔白,曲折委婉的頌揚讚美禧公的德行。

《小雅‧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鄭箋》:

皋,澤中水溢出所為坎,自外數至九,喻深遠也。鶴在中鳴焉,而野聞

其鳴聲。興者,喻賢者雖隱居,人咸知之。12

7〔東漢〕鄭玄,《毛詩鄭箋》,又簡稱為《毛詩箋》,在此說明本論文所徵引毛詩皆從

此本,以下重出則省略出版項。(台北:學海出版社,影印重刊相臺岳氏本,2001 年 9

月)。

《周頌‧振鷺》毛詩卷 19,頁 154。 8 參見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周頌‧振鷺》:「振鷺于飛,于彼西雝」句下

引〈韓說〉,頁 1023。 9《禮記‧王制》載:「天子學曰「辟雍」。周朝天子之大學曰「辟雍」,諸侯之大學曰

「泮宮」,大學設在國郊。 10《魯頌‧有駜》:「振振鷺,鷺于下」,句下《毛傳》之解說,毛詩卷 20,頁 161。 11 同上註,〈有駜》:「振振鷺,鷺于下」,句下《鄭箋》之解說,毛詩卷 20,頁

161。 12 《小雅‧鶴鳴》毛詩卷 11,頁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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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以鶴鳴叫聲起興之用意,鄭玄解讀為「興者,喻賢者雖隱居,人咸

知之」,以賢者雖然隱居在鄉野,其高潔的美名,依舊遠播不會被埋沒。

這點引發我們可以去探問,他為何往此一方向去詮釋,其目的動機何在?

我們從〈鶴鳴〉序的文字解讀中去探索,發現其目的正是出於「詩教」。

在〈鶴鳴序〉文裡開宗明義云:「晦宣王也」。《鄭箋》云:「誨、教也。

教宣王求賢人之未仕者」有「誨」與「教」導君王之意。也就是說,鄭玄推求

詩人之志,即推測寫詩的創作意圖在「勸誨」與「教導」,苦心勸誡周宣王要

求賢、納賢之意。對於〈鶴鳴〉一詩,以鶴起興作品,鄭玄詮釋方向在對君王

勸諫,應廣納賢士,求賢。

漢人對「鶴鳴於九皋」解讀,朗現漢儒普遍集體意識,東漢王充在《論

衡‧藝增》寫道:「詩云:「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言鶴鳴九折之澤,聲猶

聞于天,以喻君子修德窮僻,名猶達朝庭也。」13其中「鶴鳴於九皋」一語呈

現漢儒經世致用思想,強調君子修身與修德的重要性。

在東方朔〈答客難〉一文中云:「故曰,時異則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

修身乎。詩曰:「鐘鼓於宮,聲聞于外,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苟能修身,

何患不榮。」14

以善鳥喻人德行之貞潔、高潔,我們進一步分析此種文化符碼,之所以形

成的條件可歸納為「外在形式特徵」與「內在形式特徵」二種條件的聚合,以

善鳥這一類而言:

(一)「外在形式特徵」15:所謂外在形式特徵,指一事物所構成的外形、物

種、結構、色彩等特質稱為形式特徵。如「雎鳩」、「鳲鳩」、「雁」、

「鷺」,皆為鳥類之屬。而「鶴」與「鷺」取外型潔白特徵之意。

(二)「內在形式特徵」:指事物所表現的內在、內涵屬性,如道德美善,便

是指向事物所表現的內涵屬性。如關雎篇中的「雎鳩」、「鳲鳩」之屬鳥類,

取生活習性對於配偶忠貞與專一物種特質,用以比喻人道德之貞潔。

(二)君子小人之別:惡草喻小人在朝,香草為君子自喻

漢人以「君子」與「小人」分野構築起對世界的認識,相互對照思維邏輯,

表現對於自然界草木植物作品的詮釋之上。

13 東漢王充,《論衡》第八卷,〈藝增〉第二七,(臺北:國立編譯館,2005 年),頁

948。 14《史記》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傳〉第六十六,東方朔〈答客難〉,頁 3206。 15 據亞理斯多德(Aristotle)解釋:「形式」存在於事物之中,「形式」是事物所表

現的特徵。實質世界乃是由各種事物形式與質料和諧一致所組成的。形式與質料的分

別在於「質料」是事物組成的材料,「形式」則是每一件事物的個別特徵。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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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鄘風‧牆有茨》一詩,說明茨草以喻小人在朝堂之上讒言:

《鄘風‧牆有茨》

牆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醜也。

《毛傳》:

興也。茨,蒺藜也,欲埽去之,反傷牆也。

《鄭箋》:

國君以禮防制一國,今其宮內有淫昏之行者,猶牆之生蒺藜。16

《毛序》解這首詩本事云:「魏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乎君母,國人疾之

而不可道也。」17根據《爾雅‧釋草》:「茨,蒺藜。」郭注:「布地蔓生,

細葉,子有三角刺人,見《詩》。」18茨草因種子帶刺,被視為惡草,用以比

喻小人。

「以香草喻君子」,「以惡草喻小人」這類思維觀念,在《詩經》、《楚

辭》文學傳統中若干已被建立完成。如葛草、蕭草、艾草,此等草類之屬,在

《詩經》中普遍被視為惡草以喻小人。

如以葛草起興作品有《王風‧采葛》,《周南‧葛覃》,《王風‧葛藟》

等。舉例來說《王風‧采葛》以葛草起興:「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

兮。」跟據鄭玄箋注云:「桓公之時,政事不明,臣無大小,使出者則為讒人

所毀,故懼之。」19葛草這類植物,表現外在物性特徵,為依附溪谷河流綿延

之草,有綿延不絕之性,鄭玄在詮釋葛草這類植物,將自然物象納入政治人倫

秩序,君臣結構中詮釋,作為通經致用的中介管道,以論政教得失。

《唐風‧椒聊》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

《毛傳》:

興也。椒聊,椒也。

《鄭箋》:

椒之性,芬香而少實。今一捄之實,蕃衍滿升,非其常也。興者,喻桓

叔晉君之支別耳,今其子孫眾多,將日以盛也。20

16《鄘風‧牆有茨》毛詩卷 3,頁 21。 17 同上註,〈牆有茨〉《毛序》之說,頁 21。 18晉郭璞注,宋邢昺疏《爾雅注疏》,卷第八,〈釋草‧第十三〉:「茨,蒺藜」。郭

璞注:「布地蔓生,細葉,子有三角,刺人,見《詩》」,頁 244。 19 詳見《王風‧采葛》篇名底下《毛序》曰:「懼讒也」句下鄭玄注,毛詩卷四,頁

33。 20《唐風‧椒聊》漢人風俗以椒房象徵多子多孫之意。漢代應劭《漢官儀》載漢之禮制

云:「皇后稱椒房,取其藩實之義也。詩曰:「椒聊之實,蕃衍盈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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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自古為氣味芬芳香草,果實可供實用。鄭玄於〈椒聊〉詩中的「叔

聊且,遠條且」句下箋注:「椒之氣日益遠長,似桓叔之德彌廣博」。從鄭注

可以明白看出,鄭玄以晉國史事為據,認為此詩在讚美晉桓公德行之美,以椒

之香氣芬芳遠播比喻桓公德性之美,天下遠近皆知。鄭玄如此詮釋,傳遞漢人

思維普遍觀念,認為植物之芳臭,可比喻人之德行,有美刺善惡價值之分野。

《楚辭》中也有記載「椒聊」之香草,君子若逢亂世,乃努力自潔修身,

以香草植物椒聊自比。如〈九嘆〉便道:「懷椒聊之蔎蔎兮,乃逢紛以羅詬。」

東漢王逸注云:「椒聊,香草也。」21香草「椒聊」為君子自我比喻的寫照。

(三)山林之啟示:「良木」喻賢才見用與被棄

《小雅‧棫樸》

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趣之。

《毛傳》:

興也。山木茂盛,萬民得而薪之。賢人眾多,國家得用蕃興。

《鄭箋》:

辟,君也。君王,謂文王也。文王臨祭祀,其容濟濟然敬,左右之諸臣皆

促疾於事,謂相助積薪。22

鄭玄注解此詩,貼合周代史事來進行詮釋,認為此詩以「棫樸」起興,講

述的是周文王率領臣民主持祭典這段歷史,國家人才濟濟,讚美文王施政有方。

〈棫樸〉首句「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棫,白桵。樸,枹木,皆樹木名。

詩之首句以山林的結構,樹木的繁盛茂密,象徵國家財貨充足富裕,山林樹木

繁盛,如同君王擁有眾多賢臣,國家必然興盛。這首詩《毛傳》標興並說道:

「賢人眾多,國家得用蕃興」,山林啟示可以做為君王治施政的參考,也同樣

具有政教美刺意思在其中。

〈棫樸〉正好可以說明,毛傳與鄭箋說詩時不同的特色。舉例來說,《毛

傳》在注詩時並沒有說解〈棫樸〉歷史背景脈絡,鄭玄注詩補充:「君王,謂

文王也」,明確實指這裡「君王」是「周文王」,而祭祀場景乃構築在周文王

當政時,所舉行山林的典禮儀式之中。準此,鄭玄補充《毛傳》發明毛意的意

圖是很明顯的。

21 宋洪興祖《楚辭補注》,〈九嘆章句〉第十六,〈憂苦〉:「懷椒聊之蔎蔎兮,乃逢

紛以羅詬。」句下王逸注:「言己懷持椒聊,其香蔎蔎,身修行潔,動有節度,而逢

亂世,遂為讒佞所害而見恥辱也」,頁 305。 22 《小雅‧棫樸》毛詩卷 16,頁 120。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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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說詩在於將《毛傳》所標示興義固定下來,通過歷史與史事的參證,

將〈棫樸〉作品意義固定下來,使讀者在閱讀時,具有定向理解意義的引導性

質。

以良木比喻賢才不見用,在《邶風‧柏舟》作品中亦可見:

《邶風‧柏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毛傳》:

興也。柏木,所以宜為舟也。亦汎汎其流,不以濟度也。

《鄭箋》:

舟,載渡物者,今不用而與眾物汎汎然俱流水中。興者,喻仁人之不見

用而與羣小人並列,亦猶是也。 23

《爾雅》的〈釋木〉云:「柏,椈,其樹經冬不彫,蒙霜不變,故節義之

婦,取以自況,此及後〈柏舟〉皆然。」

柏木之屬,古人自古視為良材,可製作成舟以載貨物。〈柏舟〉一詩,鄭

玄於興句下箋注:「興者,喻仁人不見用,而與羣小人並列」,鄭玄在說詩之

時描述,彷彿是有畫面的說解,他說柏木製成的舟船,空置於水流之中,如同

山林良木不為人所用;而此等景象,也如同仁人之不被君王採納、見用。朝中

小人當道,對於仁人之不遇、不被見用。

以良木喻賢才不見用,除了《大雅‧棫樸》、《邶風‧柏舟》兩首之外,

《唐風‧山有樞》國家有山林財貨不能用,如君王不懂得任用親近賢良之臣。

《小雅‧菀柳》、《鄭風‧山有扶蘇》等皆屬於此類作品。

(四)政事興衰之殷鑑:害蟲以喻君子受小人讒佞

《小雅‧青蠅》

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

《毛傳》:

興也。營營,往來貌。樊,藩也。

《鄭箋》:

興者,蠅之為蟲,汙白使黑,汙黑使白,喻佞人變亂善惡也。言止于藩,

欲外之令遠物也。24

蠅為害蟲一種,能使食物腐敗生蛆。漢人常以蠅喻小人,在君王兩側進讒,

如同蠅之物性,使國家朝政敗壞,國君昏昧,漸漸成為具有典型性文化符碼。

23 《邶風‧柏舟》毛詩卷 2,頁 11。 24 《小雅‧青蠅》毛詩卷 14,頁 107。

《東亞漢學研究》第 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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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楚辭‧九嘆》屈原慨嘆:「若青蠅之偽質兮,晉驪姬之反情」。王逸

注:「以喻讒佞」。25

漢代丁儀有〈厲志賦〉提及:「疾青蠅之染白,悲小弁之靡託。」26取蠅

之糞便汙染了白絹,取君子被小人誣陷之意。復以,王充於《論衡》〈累害篇〉

云:「論者既不知累害者,行賢節也。青蠅所汙,常在練素。」27也用之比喻

奸佞小人。《後漢書‧卷五十四‧楊震傳》也有云:「乃下詔曰,故太尉震,

正直是與,俾匡時政,而青蠅點素,同茲在藩。」句子。28

三、詩性文化符碼的模型

底下再進一步分析,在詩經中幾類普遍常見的詩性「文化符碼」類型。有

三種常見的類型:

(一)文化慣例的模型

第一種為「文化慣例」:所謂「文化慣例」是指由社會文化傳統中眾所習

用的生活方式與認知、價值觀念所形成的符碼常例。以天上日月星辰、喻人間

政事倫常結構,漢人說詩之時常見此種思維方式:

《齊風‧東方之日》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毛傳》:

興也。日出東方,人君明盛無不照察也。

《鄭箋》:

言東方之日者,愬之乎耳。有姝然美好之子,來在我室,欲與我為室

家,我無如之何也。日在東方,其明未融。興者,喻君不明。29

《齊風‧東方之日》:「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以生活日

出日落,極為規律與平常的事物,東方升起之太陽為題。

鄭玄注曰:「日在東方,其明未融,興者,喻君不明。」此段文字,鄭玄

說詩重點應在末句「喻君不明」,其重點在解說《毛傳》標示興詩原因,有特

25 宋洪興祖《楚辭補注》,〈九嘆‧離世〉,(臺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3

年),頁 290。 26 漢丁儀,〈厲志賦〉參見費振剛、仇仲謙校注,《全漢賦校注》,(廣東:廣東教育

出版社,2004 年),頁 1164。 27 漢王充《論衡》卷一,〈累害篇〉第二,(臺北:臺灣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8

年),頁 85。 28 宋范曄傳,唐李賢等注《後漢書》卷五十四,〈楊震列傳〉第四十四,(臺灣:中華

書局,1984 年),頁 1767。 29 《齊風‧東方之日》毛詩卷 5,頁 41-42。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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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意。鄭玄認為詩題〈東方之日〉作品以日起興,所表述的作者之心跡,具

有美刺諷喻味道,象徵「君王被蒙蔽」意思。

《毛傳》云:「月盛於東方,君明於上,若日也。臣察於下,若月也」。

鄭玄接續箋注「月以興臣,月在東方,亦言不明」。他認為「東方明月」乃隱

喻「人臣」之意,並且下了斷語云;「亦言不明」。諷刺齊國政事不清明,國

君與臣子失道。「君在上,如日也」,「臣在下,如月也」,君臣份位的明確

分別,呈現古人禮法思維。

鄭玄《毛詩箋》中箋釋興義,在語言譬喻上採「以日喻君」,「以月喻

后」、「以月喻后」如此譬喻結構來說詩。此類「以日喻君」,「以月喻后」

的譬喻說詩便是屬於文化傳統中相沿成俗,並且為公眾所認可的「文化慣例」

符碼。

以水之流布比喻君王之德與恩澤:

《小雅‧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毛傳》:

興也。秩秩,流行也。干,澗也。幽幽,深遠也。

《鄭箋》:

興者,喻宣王之德如澗水之源,秩秩流出,無極已也。國以饒富,民取

足焉,如於深山。 30

〈斯干〉一詩,《毛序》簡明提及:「宣王考室也」。讀者在閱讀時還是

不清楚其本事為何?《毛傳》則訓詁字詞,疏通文意。反倒是《鄭箋》詮釋比

較可觀,鄭玄認為這首詩以山澗之水起興有其深意,山澗源源不絕湧出之水,

外植周代史事來詮釋,山澗之水有如周宣王德性之廣佈,普施於百姓。認定

〈斯干〉乃讚美周宣王之詩。古人喜愛以水比附人的道德之性,也是中國文化

傳統中常見通俗慣例,歸類到「文化慣例」符碼。

(二)典型事例模型

第二種指「典型事例」:「典型」指其事例完滿地表現了某種人性、經驗、

價值的普遍性,而可以做為「象徵」的符碼。

首先以〈白華〉為例解說之:

《小雅‧白華》

白華管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遠,俾我獨兮。

《毛傳》:

30 《小雅‧斯干》毛詩卷 11,頁 81。

《東亞漢學研究》第 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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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也。白華,野菅也。

《鄭箋》:

白華於野,已漚名之為菅。菅柔忍中用矣,而更取白茅收束之,茅比於

白華為脆。興者,喻王取於申,申后禮儀備任妃后之事,而更納褒姒,

褒姒為孽,將至滅國。 31

這首〈白華〉以野菅草起興,令人費解其本事為何?在〈白華序〉文有解

題云:「周人刺幽后也。幽王娶申女為后,又得褒姒而黜申后,周人為之作是

詩也。」

鄭玄注詩以《毛序》解題為導引,考索周之史事入詩寫的更為詳實,以

「述作者之意」。講述周幽王娶了申皇后之後,又寵幸褒姒烽火戲諸侯的這段

歷史。

值得留意的是《鄭箋》云:「興者,喻王娶於申,申后禮儀備任妃后之事,

而更納褒姒,褒姒為孽,將至滅國」。鄭玄除了繼承《毛序》所蘊含歷史褒貶

意思之外,將周室滅國的原因推向「周幽王昏庸」導致「褒姒為孽」。

在〈白華〉之詩有這段史事做為殷鑑,漢代有「白華之怨」之典故,成為後世

詩文領域所沿用典型事例,廣泛用以比喻女子失寵哀怨。

《漢書‧班捷伃傳》:「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32。其中「白華」乃

指詩經〈白華〉一詩,講申皇后失寵之事。而「綠兮」也是《詩經》名篇,亦

是暗指衛國莊姜失寵這件事。

〈白華〉詩中的白華本為野生草地植物,詩藉以起興,《毛序》與《鄭箋》

皆以詩教思維詮釋之,並加入周代史事以為參證,經過詩的傳播與流傳之後,

孕育產生了「白華之怨」這類典故,專指在詩文傳統中比喻女子失寵景況,為

詩之「典型事例」文化符碼例子。

接著以〈巷伯〉一詩,談「貝錦」所具有「典型事例」意義:

《小雅‧巷伯》

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大甚。

《毛傳》:

31《小雅‧白華》毛詩卷 15,頁 112。 32《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第六十七,昔日漢孝成帝班倢伃漸漸失寵,趙飛燕姊

弟驕妒得勢,班倢伃作賦自傷己境曰:「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勉虞精兮極

樂,與福祿兮無期。〈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師古注曰:「〈綠衣〉,

詩邶風刺妾上僭夫人失位。〈白華〉,〈小雅〉篇,周人刺幽王黜申后也」,頁

3987-3988。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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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也。萋斐,文章相錯也。貝錦,錦文也。

《鄭箋》:

興者,喻讒人集作己過以成於罪,猶女工之集采色以成錦文。33

《毛傳》注此詩:「貝錦,錦文也。」以織有貝殼花紋彩錦,形容有文采

的美文。鄭玄在注詩時,先從篇名入手詮釋,於〈巷伯〉篇名底下箋曰:「巷

伯,奄官。寺人,內小臣。」他認為〈巷伯〉為官名,並且根據《周禮》所載

官制,掌王后之命於宮中的小臣,謂之「巷伯」。鄭玄先揭示確立此詩所書寫

對象,乃周幽王時期宮中小臣「奄官」,因讒言入罪而寫此詩。

鄭玄此種方法,從篇名入手考證以解題,可謂「述作者心跡」的一種詮釋

手法,努力以眾多史事材料來印證作者寫詩苦心,代作者表述寫詩之心意,此

種詮釋手法為後代箋注體之濫觴。

班固《漢書》同樣提及此事:「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

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句下,顏師古

注曰:「巷伯,奄官也,遇讒而作詩,列在小雅」。34《漢書》提及此事。東

漢鄭玄注詩時,應有見到《漢書》這條材料,更加可以確認〈巷伯〉一詩,是

敘述周幽王時期巷伯奄官因讒言入罪這件史事。

〈巷伯〉一詩後世流衍用法有兩種:其一,形容人之文采,具有錦文般美

譽,有「貝錦斐成」之說。如《文選》左思〈蜀都賦〉:「貝錦斐成,濯色江

波,黃潤比筒,籯金所過」。35

其二,詩文中常見有「貝錦萋菲」之典故,用以比喻君子遭小人讒言陷害

而獲罪情形。如《晉書‧卷九十九‧桓玄傳》底下,桓玄引〈巷伯〉之詩「貝

錦萋菲」之說,上奏君王以表明自身清白:「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貝錦

萋菲之說,臣等自當奉還三封,受戮市朝。」36

從周幽王時期小臣獲罪之史事,〈巷伯〉以貝錦(美好布匹)起興所延伸

出「貝錦斐成」、「貝錦萋菲」說法,以明確的歷史事實為依據,並且詩以符

碼「貝錦」,成為後代詩文中具有「文采」或「受讒」之象徵意義,其事例具

有普遍典型性,將它歸入到「典型事例」文化符碼例子。

(三)類型物例模型

33《小雅‧巷伯》毛詩卷 12,頁 93。 34 班固《漢書》第六十二,〈司馬遷傳〉第三十二,頁 1258。 35 梁蕭統,唐李善注《昭明文選》卷四,左思〈蜀都賦〉:「貝錦斐成,濯色江波」句

下,貝錦,錦文也。翹週成都織錦既成,濯於江水,其文分明,勝於初成」,(臺

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1 年),頁 106。 36《晉書》,卷九十九,〈列傳〉第六十九,〈桓玄傳〉,頁 1267。

《東亞漢學研究》第 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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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詩經文化符碼的模型樣態為「類型物例」。物,有自然景物及文化

產物。物,往往被「類型化」,而以其普遍的「類性」做為象徵。

自然物象原屬於自然界所有,在中國人思維觀念世界裡,自然物象可以做

為人的道德或行為借鏡,賦予善惡價值分判特殊意義,椒蘭香草以比君子,鶴

鷺善鳥以比德行,葛蕭惡草以比小人,青蠅蜉蝣以小人,這些觀念皆來自我們

固有文化傳統,為「類型物例」相沿而成的這類型文化符碼。

「類型物例」之文化符碼,在詩經中數量與比例最多,上述的鳥類之屬和

草木植物類作品都可歸到此類。

類型物例之中,如以自然界物象之「山」為文化符碼使用也極為普遍,漢

代文化裡,自然界之「高山」普遍的被類型化用以比喻「國君德行」。

例如《秦風‧終南》:「終南何有,有條有梅」,鄭玄注:「問何有者,

意以為名山高大,宜有茂木也。興者,喻人君有盛德,乃宜有顯服,猶山之木

有大小也。此之謂戒勸」。37終南山,為周之名山。鄭玄箋詩時,以山之高聳,

喻人君之盛德。以山作為「類型物例」文化符碼以喻君王的還有《小雅‧節南

山》也屬於此類。

四、結語

由鄭玄《毛詩箋》所詮釋建立的一系列「文化符碼」,歸結出為以下幾類:

一、道德貞潔與美刺:鳥之善惡喻君子、賢士品德之高下

詩經鳥類起興作品之中,有一組文化符碼類型,是以善鳥比喻德行的貞潔,

這類底下有幾固定符號所代表的意義,如以善鳥比喻貞潔,以鶴比喻賢者高潔,

以可以看出人與鳥之間密切的關係。

二、君子小人之別:惡草喻小人在朝,香草為君子自喻

草類之屬的文化符碼,在詩經與楚辭文學傳統中已被建立完成。如葛草、

蕭草、艾草,此等草類之屬植物,在詩經楚辭之中被視為惡草,用以比喻小人。

漢代劉向〈九歌〉也中提及:「葛藟虆於桂樹兮,鴟梟集於木蘭」 ,王逸注

解也將葛視為惡草:「葛藟,惡草,乃緣於桂樹,以言小人進在顯位。」以惡

草比喻小人在位,君王受小人讒言所蒙蔽。

三、山林之啟示:「良木」喻賢才見用與被棄

以良木喻賢才的例子,例如在《邶風‧柏舟》一詩:「汎彼柏舟,亦汎其

流」。柏木之屬古人視為良材,可以製作成舟以載貨物。鄭玄在《邶風‧柏舟》

箋注云:「喻仁人不見用。」在箋釋方向上特別強調仁人之不遇、不為君王所

37 《秦風‧終南》毛詩卷 5,頁 52。

從毛鄭對《詩經》「興詩」的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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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如同山林之中良木無人欣賞。以良木比喻賢才不見用,是中國文學傳統底

下典型的文化符碼之一。

四、政事興衰之殷鑑:害蟲以喻君子受小人讒佞

詩經中也有提及害蟲,以蠅起興作品,如《小雅‧青蠅》:「營營青蠅,

止於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蠅之為害蟲,其特性為嗡嗡聲往來飛翔之貌,

能使萬物污損破敗,污白使黑。鄭玄箋詩時取蠅的物性與以喻小人,在君王兩

側進讒,顛倒是非、禍敗朝廷。 蠅為害蟲的一種,能使食物腐敗。漢人常以

蠅喻小人,在君王兩側進讒,如同蠅之物性,使國家朝政敗壞,國君昏昧,漸

漸成為具有典型性之文化符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