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6 ╱

M

UZ

IK

謬

斯

客

．

古

典

樂

刊

左手的謬斯

Left on MU

ZIK

文︱沈雕龍

藝術（Art）是本一家的：音

樂、文學、美術、建築⋯⋯

它們都在時代洪流中互相交

錯激盪，拉扯出新的思考與

反省。長久以來，我們聽音

樂、談音樂、寫音樂，卻常

常忽略了與這些音樂同時代

並進的其他藝術形式──繪

畫尚見真跡、建築歷久彌

新，身在東方的我們，由於

語言隔閡，距離最遠的大概

是文學作品的譯介。有鑑於

此，《MUZIK》開啟「左手的

謬斯」專欄，希望能一點一

點地將這些對於音樂史有重

要影響的文字作品介紹給華

文世界。共同分享音樂家同

時代的所讀所見，窺見其靈

感來源。

德國浪漫早期的文學中將音樂捧為最高等級的藝術。類似

的文學到今天還有一看的價值，主要是因為這些文學性的

形容詞描寫得是日後所謂的「絕對音樂」。尤其是自己也

是音樂家的文學家霍夫曼，他將聆聽器樂這種「絕對音

樂」的感受用文字紀錄了下來，開啟一種新的審美方式，

影響了不只一代的觀眾、讀者、樂評與作曲家。

—E. T. A. 霍夫曼

貝多芬的器樂（下）

我們景仰的大師！你那些精美的鋼琴作品是多麼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靈（Gemüt）裡；那些凡

是不屬於你的，不屬於聰穎的莫札特的，不屬於宏偉天才的巴赫的，對現在的我而言，都顯得淺

薄沒有意義。—我愉悅地感受了你的作品第七十號（op. 70），兩首令人讚嘆的鋼琴三重奏，因為

我早就知道，只要經過少許練習，就可以好好聆賞他們。就如同今晚所經歷的，到現在，我還猶

如一個遊走進入一座幻想花園迷宮的人，花園籬以各式各樣的異樹、矮 、奇花，走著走著，漸入

漸深，在你三重奏神奇的迴轉與交纏中，我不能脫身。你那甜美如女妖般在光彩中躍動的語句，

深深地吸引著我。－今天，一名聰穎的女士，為表示對我宮廷樂長克萊斯勒的尊崇，精彩地為我

演奏了三重奏中的第一號，現在，在她彈過的這部鋼琴前，我坐著、書寫著，這位女士讓我領悟

10

6 ╱

M

UZ

IK

謬

斯

客

．

古

典

樂

刊

到，要去珍惜有靈魂的東西，其它的都顯得無益了。

此刻，我憑著記憶重複地彈著這兩首三重奏中獨特的轉折處。的

確，鋼琴（Flügel-Pianoforte） 1

向來是個發揮和聲勝於旋律的樂器。

這個樂器即使表達到極致，它所能給予旋律的，都不如弦樂的弓、

管樂的氣息，所能帶來千變萬化的靈動生命。這個樂器的機械裝

置讓弦經由敲擊而振動發出聲音，演奏者再怎麼與這個無法克服

的困難奮鬥，最後還是徒勞。相反地（我們不提豎琴，因為它限

制很多），大概沒有一個樂器能像鋼琴這樣以豐富的和弦擁抱和

聲的國度，還將它的寶藏以神奇的形體，為行家揭櫫。一旦大師

的幻想力抓住了完整的音樂的畫面（Tongemälde），其中滿是堆疊

（Gruppen）、打亮光、抹深影，他就可以在鋼琴邊，把此情此景

喚出生命來，讓畫面從內心的世界中，光彩奪目地綻放而出。聲部

縱橫的總譜，有如一部音樂的真魔法書，魔法書中的符號保存了所

有聲音藝術的奇蹟，醞釀著各種樂器神秘的合唱；這本總譜經由大

師的手在鋼琴邊上奔活了起來。如此好好地在不漏掉聲部的情況

下，從這本總譜中彈奏出一首樂曲，就像是，從一部偉大的畫作中

好好地拓刻出一幅銅版畫來。即興（Fantasieren）、演奏總譜、演奏

奏鳴曲，或是彈奏和弦等等，鋼琴（Flügel）再適合也不過，就像

有弦樂器加入的鋼琴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等等，也都屬於鋼琴

音樂作品的範圍裡，因為，如果作品是以正確的方式來寫作的話，

和聲的精心設計分配會是重點，而不會去突顯某樂器的絢麗音群樂

段。

我對那些所謂的鋼琴協奏曲懷有強烈的反感。（莫札特貝多芬

式的不僅是協奏曲，還可以說是附有鋼琴的交響曲。）在這種音樂

裡，演奏家藉由快速音群與旋律的表現力表現超技；然而，最好的

演奏家即使以最好的樂器，也達不到例如由小提琴家輕鬆能達到的

境界。

每次在弦樂與管樂齊奏後的獨奏段落，都聽起來僵硬和無味，大

家讚嘆著手指下等等的技巧，卻沒有聽見對靈魂說話的聲音。

當然我們可以見到，大師是怎麼樣地詮釋樂器的獨特精神，是如

何將之以最適當地方式發揮出來。

每個樂章，都是基於一個簡單、富於發展、適於各種對位轉折、

便於簡化的歌唱性主題，其餘的副題與音型，都與該主題有著內在

的緊密關係，經由樂器作為發聲的媒介，所有的一切纏繞編序在最

高的凝聚力裡。這就是所謂整體的結構。可是，在這個人工的構造

中，最奇妙的景象變換不息，歡樂、痛苦、憂愁、欣喜，交迭共生

出現在眼前。奇異的身影翩翩起舞，一會兒聚成光點，一會兒閃爍

飛離，在各式各樣的群體中相互獵逐追蹤；正是在這敞開的精神世

界當中，靈魂（Seele）著迷地傾聽未知的語言，理解著那擄獲自己

的、總總最神秘的預想。

只有能夠運用和聲來影響人類性靈（Gemüt）的作曲家，才算是

真正洞悉了和聲的秘密；對於沒有天賦的理論家而言，這些數字

1　 【譯註】Flügel指的特別是三腳鋼琴。

比例不過是僵死的計算題，對這位作曲家來說，卻是神奇的處方

（Präparat），從中足以提煉出魔法的世界。

不論在第一首三重奏中尤其可見的親切性，並包涵那憂愁的緩板

（Largo），貝多芬的天才依舊是嚴肅與隆重的。彷彿大師認為，

深沈與神秘的事物，是絕對無法以普通的言語來說，而非要以莊

嚴與不凡來表達；即使這些事物為我們所熟悉，甚至讓我們的精神

（Geist）感覺到被歡欣地提振了起來；女農神祭司（Isispriester）的

舞曲只能是一首興高采烈的讚美聖歌（Hymnus）而已。

由於器樂只能透過自身來展現，而且也不服務某個特殊的戲

劇目的，所以器樂必須要避免各種無意義的玩笑與嬉鬧的雜耍

（Lazzi）。凡間的樂趣狹隘，只有貧乏的言語，在這裡，那感知到

喜樂的深深心靈，要找尋那更高境界的語句，這份喜樂，比我們有

限的世界還要高美，它來自於無名的國度，在胸口引燃內在生命的

歡愉。近來的鋼琴作品中，滿是那些讓雙手上下疾馳的快速樂段，

到處是怪異的跳音、引人發哂的奇想，在上加五線、六線的基礎

上，還有音符衝天而去，以上這些，都是貝多芬器樂和鋼琴音樂中

的那種嚴肅性要驅逐的。—在手指的技巧方面，大師的鋼琴作品並

沒有特別的難度，舉凡音階、三連音，都是每個稍有練習的演奏者

可以掌握的；然而要上台表演這些技巧卻很困難。某些所謂的炫技

家拒絕大師的鋼琴作品，批評到：好難！，又說：太不值得了！—

這個困難度在於，如果要適當地、自然地演奏貝多芬的作品，大家

就必須要瞭解貝多芬，要深探他存在的本質，吾人要能意識到自己

所處的精神層級，並從這個位置，大膽地敢於踏入能喚起魔力的神

奇幻象之境。凡是不能意識到自己層級的人，凡是把這神聖的音樂

只是當成兒戲、當成在空檔打發時間的工具、當成給愚鈍耳朵短暫

的刺激，或是，凡是把這音樂用來賣弄自己的人，他會永遠不得其

門而入。正是這樣的人會說：一點都不值得！真正的藝術家活在作

品中，他以大師的想法來詮釋作品，演奏作品。藝術家不會以自己

的個性來主導作品，將大師用魔力在作品中所封藏的迷人景象，重

新在千色燦爛中喚出奔活的生命，才是他詩意和努力的邊際；這些

景象亮光灼灼圍繞著人類，點燃了他的幻想力和心靈（Gemüt），

載著他騰空疾馳往遙遠的樂音精神國度而去。

10

7 ╱

C

olu

mn

專

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