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大医

开 篇 · 大 医 生 命 的 最 后 时 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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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苍生大医1 极 尽 哀 荣2 一 缕 清 烟 携 带 着 未 亡 人 的 心语 飘 向 天 国3 神 奇 的 平 乐 正 骨 ， 神 奇 的 传说4 郭 家 大 院 的 背 影5 平 乐 郭 氏 正 骨 “ 定 律 ” ： 不取 贫 者 医 资6 领 受 祖 训7 母 亲 把 他 从 奔 赴 延 安 的 路 上揪 了 回 来8 为 救 丈 夫 一 命 ， 她 与 狼 相 峙 ；日 行 百 里 ， 磨 穿 鞋 底9 陈 谢 兵 团 的 布 告10 行 医 途 中 ， 又 结 情 缘11 “ 军 烈 属 免 费 解 放 军 免费 ”12 手 心 手 背 都 是 肉13 一 匹 马 惹 下 的 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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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14 中 医 发 展 史 上 的 第 一 个 大 潮汐15 毛 主 席 对 郭 家 媳 妇 说 ： “ 要带 好 徒 弟 ， 好 好 为 人 民 服务 。 ”16 著 书 献 宝 ， 平 乐 正 骨 一 脉 两支 双 花 放17 两 个 女 人 的 两 大 伤 痛18 亦 父 亦 师 ， 传 子 也 传 女 ， 传内 也 传 外19 咔嚓一下，邓小平轻嚷一声“疼！”骨折的 股骨颈复位了20 万 言 血 书21 每 一 朵 乌 云 都 有 一 道 银 边22 投石问路23 总有一股激情在澎湃24 父 子 争 当 院 长25 天 翻 地 覆 慨 而 慷26 深 心 处 那 浩 瀚 的 情 感 之 海27 做 他 的 病 人 是 幸 运 的28 “ 三 不 ” “ 三 个 一 样 ” 三 项基 本 原 则29 再 造 之 恩30 平 乐 薪 火 是 这 样 传 递31 关 于 手 的 美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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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32 一 箪 食 ， 一 瓢 饮 ， 在 陋 巷 ，不 改 其 乐33 红 舞 鞋 的 绝 唱34 精 神 不 灭后 记

开 篇大 医 生 命 的 最 后 时 刻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影影绰绰，他看见自己的病床前围绕着很多人。是病人等我等急了吗？他想，还有这么多患者在等待着啊，我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我得起来给患者看病不能让他们久等。

他的身子吃力地动了动，像梦游者一样伸出枯瘦的双臂，带着输液针头、残缺了半截食指的左手略略举高一些，拇指与中指捏在一起，似乎掂着什么—那是一张无形的X光片。这时，他张开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连逼近的死神都无法夺去的明澈的光。他的手左右缓慢地旋转着，视线凝于手指上，认真地观察着 X光片。噢，这是一块压得粉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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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腿骨，伤得可不轻，但不能轻易就把这条腿截肢了，一定得给伤者保住。人要是没了腿，走不了路，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他的手垂下来，在洁白的床单上写写划划，“开药方”，牵动着支架上的输液瓶微微晃荡着。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絮叨着什么，像在安慰着患者：你放心，你的腿一定能好起来的，你还能又跑又跳。没钱治病？没钱也不要紧，我给你开又便宜又见效的药……

守护着他的儿女轻轻捉着他那瘢痕斑斑的手，泪珠儿盈盈欲坠：“爸爸，你劳累了一辈，就好好歇歇吧，别再操那么多的心了，别老惦记着给病人看病了……”

他看清楚了向他俯下来的脸。是大妞玉凤、二妞玉龙、四妞玉苗、三儿维刚、四儿维玉、小儿维丹，还有女婿、媳妇们……三妞玉焕签证期到了，回美国去了，大儿维奎、五儿维伟、六儿维颖还在洛阳……

除了把祖传的平乐郭氏正骨医术发扬光大，造福于世，他这辈子另一个大的成就，就是与两个妻子一道，养育了11 个儿女。

他的嘴吃力地翕动着—大女儿玉凤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听清楚了：“你是老大，要带好头，搞好团结，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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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玉凤的泪水奔涌而出：“爸，我记住了……”他又说：“我没有给孩子们丢脸……”孩子们早已泣不成音，伏在父亲身上，说：“爸，我

们也没给你丢脸……”他的目光游移着，从每个孩子脸上掠过。没有看见二儿

子维笃。前几次病重，维笃从海南岛赶到了他的身边，不眠不休地守护着。也许是维笃的蕤蕤生气赶走了死神，他在死门关口兜个圈又回来了。这次，维笃为什么不来，还在生我的气吗？儿啊，直至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父亲的心吗？

有一股风从门口刮进。那风是冷的，仿佛死神的召唤。气息奄奄，命若游丝，一个人走向生命终点之际大都如是。大多数人，在这命悬一线时的思想、牵挂、愿望，是难以捉摸的。随着呼吸的最后一口气，谁能知道那一刻在尚未停止感觉的大脑里最后的闪念是什么？人类往往为此遗憾—没有逝者能告诉活着的人们，人的精神王国在最后一刻回旋着的是什么。

也有极少数的例外，那就是已经登上驶向天堂的列车又及时回身下车的幸运儿。

他就是这样的幸运儿。过去 3年，他曾经 10多次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但都从阎王爷的掌心里逃了出来。纵然已过了古稀之年，但他不想离开人世，他还有无数斩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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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的思念和抛不开的事务。

历次病危，他知道自己在生与死徘徊、游荡是时刻想的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心脏重新有力地起搏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犯病之后，他就担心自己完成不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继上世纪 50年代著作出版《平乐郭氏正骨法》将祖传的验方、秘方贡献国家之后，古稀之年，他还要将自己学医、行医 60多年的经验整理出来，他不想、更不能“带走”这些宝贵的医学财富。人嘛，总不能糊里糊涂地一辈子就交待了，总得为我们立足的这块大地留下点什么，增添点什么。这是最要紧的。他爱是中医正骨这一行，把这辈子都交给它了。现在，他又把这一切都交出去了。他不知道马克思在伦敦的墓里接见过什么人，他想如果自己一旦去的话，他老人家肯定不要他背着的这么些药方去见他的。

人固有一死，这是万古不变的规律。在随时都可能走向死亡的时刻，一个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盘算的是什么，最能说明他的情操，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一次转危为安、死而复生之后，他得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并回到给他注入生存乐趣的工作岗位，继续为患者治病。

可这回，生命还会给他这位刚过 81岁生日的老人一个奇迹吗？他像一头受到重创的狮子、一只垂下翅膀的苍鹰，眷恋着浩瀚的山林，在狭促的病床上挣扎、呻吟，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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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在一个“暖冬”之后，深圳的鸡年之春特别寒冷，连日阴雨绵绵不绝，滴落的雨声仿似一只巨大的钟表，在天地之间记录着时间。大年过后，生命垂危的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病情牵动着许许多多人心，聚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有众多的同事、朋友、患者，有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河南省、广东省卫生厅、中医局领导以及郑州市、深圳市市委、市政府、市卫生局的领导，还有素不相识的群众……

他那被病痛折磨而变得瘦骨嶙嶙的身躯，那当年为向党表心迹割臂滴血写入党申请书所留下的疤痕，那长年在X光射线下徒手为患者正骨被灼伤致癌不得不截断的残指，令每个走近他的人怦然心动，感动难抑，潸然泪下，同时感到高山仰止。他一直像一团看不见的火，温暖着他生存的这个世界；他又像一束无形的光，照亮着人的心灵。即使在到达生命终点的这一刻，他心里最惦记着的，依然是那些需要他的病人。

他顽强地坚守着生命，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远在河南，分布在各地行医的弟子们闻听恩师病重，由李东升发起，1985年出师的同班同学白玉、李俊生、彭庆州、段婉珠、王丽华、王春萍、王宇霞、李素珍、张中亚等 10 人一道，自费由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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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州飞到深圳，特意来探望他。

这时的他，已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弟子们看着他，惊愕地呆滞了，随即心伤不已，甚至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心目中的恩师，是魁伟的、健硕的，身材笔挺的，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干瘪的老头，瘦骨伶仃，那双救治过无数病人的手不仅残断了，而且因为打点滴针扎不进去，药液倒灌，手指肿得像小萝卜一样……才几年不见，恩师怎么变成这样了？八十几岁高龄，本该安享晚年了呀，就这样还给病人看病，就这样还不顾自己的身体……

弟子们流着泪，一个个轮流走近他的床头，对他说：“老院长，我是王宇霞（李东升……），你要是听到了，就点点头……”

他的眼睛睁开了，放着亮，头略略动了动，他听到了，他认出来，王宇霞是最乖巧听话的学生，李东升是最调皮捣蛋的学生，白玉是这班学生中最成熟的班长……

“老师，我们都特别想念您，盼望您早日恢复健康！再教我们一些‘绝活’！”

“您一定要挺过这一关，我们还等着过您的 82岁生日呢！”

慢慢地，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9 -

苍生大医守在旁边的老伴哽咽着说：“他就等着你们了……”他可能还等着什么，可是他等不到了……夜幕降临了，夜色越来越浓，病房窗外的树木更显得

高大，指向深远的苍穹。心肺功能衰竭的他踏上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于是，沿着漫长的地平线，无数人同时发出呼喊，那声音传遍过来与未来：

郭大医！他感到有一个低沉响亮的音符在体内震撼，很久以前，

这个声音就一直充溢于肺腑之中，他深沉地回应着：“自古以来，医生看病只能看好一方百姓，说起来只是小医，吹上天也至多只是个中医。而共产党能治好中华民族，治好国家，使国家民族健康强大，才是大医。我是个平凡的小人物，不敢忘乎所以，冒充圣贤。”

突然间，他感到周身放出光彩，他被轻轻涂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照耀着所有等待和爱的时刻。在他的孩子们的头顶上，在他身边所有人的头顶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祝福。在一轮满月升起的温暖时刻，在一天最后的静谧的包围中，当确信一切都圆满地完成了之后，他的眼睛徐徐阖上不再睁开—他永远地睡着了。

这一刻，时间定格在 2005年 2月 26 日 22 时 16分，大医郭春园驾鹤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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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挥别人寰之际，他仿佛听到结发妻子冯梅茹对他说：

“你给咱妈争光了，给咱老祖宗争光了。”他还听见一直伴随他左右的老伴冯素珍对他说：“党

和政府给了你这么多、这么大的关爱和荣誉，你这辈子，值了！”

是的，他没丢孩子们的脸，也没丢老祖宗的脸，更没丢共产党的脸。他没有虚度一生，他可以毫无愧色地去见泉下的老母亲、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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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 极尽哀荣3月 5 日的早晨，连日阴雨霏霏的天空突然放晴，一缕

缕泛着绛红色朝霞的阳光喷薄而出，洒落在城中央地王大厦侧旁金塘街一幢身姿并不高大的建筑物上。

在最近一段时间，这幢夹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毫不起眼的小楼因为一位平凡而伟大的老人而成为许许多多中国人的视线聚焦的中心。今天，这位老人要永远走出小楼的大门，永远离开这里的人们了。

这幢小楼，就是中国著名骨伤科老中医郭春园在晚年与儿子、弟子们一道艰苦创业兴办的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在小楼的一间诊室里，他工作、生活了近 20年。

大门口，几百名医护人员及众多自发而来的市民排成两列，等待着向郭春园作最后的告别。

8点 30分，郭春园的遗像在妻子儿女的簇拥下，在二儿子郭维笃的怀抱中，缓缓从灵堂步出。带着初春气息的南风轻抚着遗像上的黑纱，像要曳住他远行的脚步，依依不舍，依依不舍……

行至大门口，郭维笃的腿像被脚下的土地吸住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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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不动了。贴着父亲遗像的胸膛血潮翻滚，一颗心仿佛要穿膛而出。他将父亲的遗像高举过头，哽咽着大声喊叫：“爸，您再好好看看您倾尽心血的医院吧！您再看一眼您的弟子看一眼来为您送行的人吧！……”顿时，泪雨纷飞，郭家人全都哭倒在郭春园的遗像前，

所有来送别的人莫不哀声一片。哭声震落了街头老树上的枯叶，落叶飘零间，树梢仿似被惊醒一样，爆出了一星星嫩绿的碎点……良久，悲痛欲绝的郭家人才控制住感情，郭春园的遗

像被护送上灵车。灵车啊，你走得慢一点，让郭老细细地看看这个充满

灵气与流光溢彩的城市。他来深圳这么多年，除了节假日到儿女家吃吃饭，病重时到设备条件好一点的医院治疗，日常的活动范围只局限在平乐骨伤科医院那幢小楼以及方圆不足数百米的地方—除了偶尔到附近商场买点吃用的东西，他的心思、他的精力、他的时间，全都倾注在医院，倾注在病人身上。老院长，您走得慢一点！老院长，您别走！老院长，

您一路走好！送灵的车队缓缓前行，人们眼含热泪，紧随着灵车，

送过一程又一程。-13-

苍生大医夹在送别郭老的人流中，我来到了深圳殡仪馆大礼堂。礼堂前，数百只花圈在两边组成一条几十米长的鲜花

通道；礼堂里，布满了国家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河南省委组织部、宣传部，郑州市五套班子，广东省卫生厅，河南省卫生厅，深圳市各机关单位、市医疗卫生系统以及各级领导和群众以个人名义敬献的花圈。百合、白菊、黄菊散发着清幽的芳香，寄托着人们无限的哀思，两排白衣护士在为郭老守灵。礼堂正中，悬挂着一道横额：“沉痛悼念郭春园同

志”，挽联上书“赤血赤心写忠诚，大医精诚铸骨魂”；遗像上的郭春园，那像湖水一样深沉的目光热切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遗像前正中的大型花圈上，写着“郭春园夫君千古”，落款是“夫人冯梅茹、姜素珍携子、女、媳、婿及孙、外孙、重孙、外孙辈 60多人痛挽”。

哀乐低回，冯梅茹、姜素珍两位老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上椅子上，身边环绕着一片身穿黑衣臂带黑纱的子孙们及弟子们，向前来吊唁的人们致谢。我想起郭维笃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可能是中国最

后一个大家族。这个大家族的故事，比《大宅门》还复杂，还精彩。”面对这样一个家族，这样一个已逝的大医和他传下来的后代，我能探寻到的，将会是什么？-14-

苍生大医10点，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副局长房书亭等有关方面领

导及深圳市领导白天、王穗明、王京生、梁道行、廖军文等人步入了礼堂。由郑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李柳身主持，郭春园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开始。

在郑州市委副书记祁金立介绍郭春园的生平中，人们看到了罩在他头上的一轮轮非凡的光环：我国著名的骨科专家，人事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确定的全国 500

名老中医之一，获卫生部“发扬祖国医药遗产”银质奖章2004年 9月被河南省人事厅记大功，被郑州市人才工作领导小组授予“卫生事业终身成就奖”，病逝后被深圳市委市政府授予“一心为民的好医生”称号及被国家卫生部、中医药管理局授予“人民健康好卫士”称号。

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副局长房书亭代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致的悼辞中，人们感受到失去一个优秀的中华儿女的痛楚：“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送别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一心为民的好医生、人民健康好卫士郭春园同志。他是平乐郭氏正骨传人，是我国著名的中医骨科专家，是白求恩式的好医生，是认真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时代先锋。”

深圳市副市长梁道行的讲话，激发起人们继承郭春园的遗志的情怀：我们“要学习郭春园始终坚持共产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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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理想信念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学习他刻苦钻研、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学习他严于律己、清正廉洁的高尚品德；学习他恪尽职守、舍己为人的无私奉献精神……为建设和谐深圳效益深圳和国际化城市作出新贡献。”

郭维笃代表家属发言。他先向郭春园的遗像一鞠躬，似是向父亲取得允诺，再转身向众人深深三鞠躬，以表示感谢。他的话，字字句句情深意切：“爸，你常说，自己是个小医，共产党才是大医，共产党能治好国家民族，医生穷其一生只能医治一方百姓……爸，我理解了您！我会牢记您的嘱托、您的遗愿……爸，你看，鲜花满地，这么多人来送别你，你活得值得，死得光荣。爸，你走好！”

郭维笃话声未落，郭玉凤一声高喊：“爸，您在美国的女儿赶不回来看您了，此刻，她打来电话，在美国大声呼喊：“爸，您太辛苦了，您休息休息吧！”

这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呼喊，且悲且痛，且剧且烈，绕梁不息，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 700多人的心同时受到震撼，莫不垂泪。

60多岁的女患者王素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着写在白纸上的一首五段哀悼长诗，泣不成音：“老院长啊，如果不是您，我的腿早就保不住了。我刚住进平乐骨伤科医院时，伤势很重，您一天来看我几次，晚上 8点多钟还不忘-16-

苍生大医再到我的病房看一遍……”

来自郭春园的家乡河南平乐村的村长郭石柱一口浓浓的乡音，悲声说道：“春园啊，俺代表平乐村 6000多人来送你最后一程。乡亲们惦记着你哪！俺们忘不了你虽然少小离家，可乡亲们到洛阳、到郑州找你看病，你不仅治病不收钱，还管吃管住……”

深圳优秀共产党员、著名的“爱心大使”陈观玉手持一幅在粉红色的纸上自画的图画，抑不住热泪长流。自从她在报纸上看到郭春园的动人事迹后，在一种心与心相吸的牵引下，数次到医院看望他。这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善良女人在郭春园面前，感到自己的渺小——“他太伟大了，他献出的东西太多了，他把孩子们教育得那么好，跟他相比，我差得远了……”

陈观玉后来告诉我，郭老清醒的时候，曾经认出她，还吃力地挤出一句：“深圳活雷锋，谢谢你。”为了在告别仪式上见郭春园最后一面，陈观玉含泪连夜绘画，用孩子般稚嫩的笔划，画出她心目中的郭春园—画面上，一位面容慈祥的医生为病人把脉，还配诗一首：“春香贞洁洒满园，精神粮食育青年，除病去苦春花笑，救死扶伤父母心，天下难找郭春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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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这里，眼泪是真的，怀念是真的，爱是真的，话是

真的，追悔也是真的。我的心中一阵阵发酸发热。一个人能有这么多人认识他、感激他、尊敬他、崇拜他、怀念他、慨叹他、牵挂他、学习他，他的生命该充满怎样的光彩？我缓缓地步向他。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卧在鲜花丛中，

在四周盈荡的悲悼声中，他的世界如此宁静，如此安谧与明朗。我希望我的走近不会惊扰沉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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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 一缕清烟携带着未亡人的心语飘向天国斑斓的阳光从床边的窗子斜斜射入，映照着大妈冯梅

菇的侧面。那白得几近透明的银丝，抿得顺顺的，看得出来，她是个爱美的老人。

大妈午休刚醒，二女儿玉龙刚为她拔下输液的针头，她的手背上还贴着胶布。连日来的悲伤与劳累，令老人家的身子非常虚弱。大妈现时住在蛇口南粤山庄四女儿玉苗家，在她休憩的小房里，她接受了我的采访。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身边的小桌上，安放着郭春园的遗

像，供着简单的糕点水果，3 支清香轻烟袅袅，似是大妈的心语，一丝又一丝地飘向天国。我感觉郭老就在旁边，温柔地陪伴着大妈，听着我们的对话。

大妈有一只眼睛已经坏死了，蒙着一层白翳。她用另一只没有失明的眼睛注意力非常集中地看着我。我担心勾起她的伤心，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久久不敢发问。静静坐了一会，大妈像是明白我的心意，又像是自言

自语，更像是向逝去的丈夫诉说，开始了对无尽往事的叙述。她仿佛穿过了时空隧道，回到她与郭春园的世界。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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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已是 85岁高龄，可她的头脑和思维惊人的清晰，她的呢喃声像淅淅沥沥的小雨，停停歇歇地落着，将记忆的小河慢慢灌满……

“我和郭春园（每说到丈夫，她都直呼其名）这辈子，经的事太多了……”

“我们是娃娃亲，在他 12岁‘脱红’1那年订的亲，我比他大 3岁，等他到 16岁，我们就圆房。他年轻时很调皮，老是戏弄我，我就对他说：‘我是你姐姐，你要尊重我一点。’他就把我拉起来，跟我比高。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他笑嘻嘻地比划着说：‘看，我比你高这么多，你是我的小妹妹。’以后，他就老是叫我‘小妹妹’。”

“我们成亲后，他还在河洛中学上学。学校要穿校服，可家里没钱买，我就让他向同学借了一套回来，自己买了一块布，照着样子裁剪、缝制。什么样的针线活我都会做，我给他做的校服，连领口上的两道线，还有花边，都缝得像用缝纫机扎出来的一样，几乎看不到针脚儿……他见我熬夜给他做衣服做得辛苦，心疼我，就把针啊线啊从我手里抢走，放到外边去，对我说：‘该休息了，睡吧睡吧，1 脱红：旧时风俗。为了让孩子不受晦气入侵，给小男

孩穿红肚兜，留小辫子扎红头绳，长至十多岁才“脱红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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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我陪你睡。’拉我上床……”

“母亲家教很严，从来不让我们打闹，圆房了之后，还不让我们睡一张床，一定要在房里架两张床。他呀，鬼得很，对我说，两张床就两张床呗，反正睡在一个屋……”

“他中学毕业后，留在学校里教书。他白天工作，晚上回家就和我一道跟母亲学医。他教我一样一样地认识中药名和药性，又拿药方让我背，对我说：‘小妹妹，你拿着背一天背一个。’他人很好，我背不会他也不会骂我，还慢慢教我……”

“母亲的医术高明，心地又好，看病不收钱，来找她看病的人很多，经常半夜三更都有人敲门。那时，我们住在洛阳乡范街，在洛阳，经常可以听到人说：‘到乡范街找郭老太太看病。’也有的人说：‘到乡范街找郭老婆2看病。’解放后，母亲总嘱咐我们，要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这句话如果从郭春园和冯梅菇这代人嘴里说出，再自然不过。可是，从一位若是还活着的话已经120多岁、几乎一辈子生活在旧时代封建地主家庭的老人口里说出，我不由得既惊奇又佩服。但是，当我循着平乐郭氏正骨历代行医“不问贫富贵贱，不取贫者医资”的传统溯

2 老婆：洛阳方言，对老太太的尊称。-21-

苍生大医源而去，便感到郭老太太叮嘱儿子和儿媳“为人民服务”实在不算稀奇。郭老太太虽然生在旧社会，长在旧社会，却能够接受新生事物，能够从新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中找到行医者的立身之本，作为新的家训。遵循着“为人民服务”的教诲，追逐着丈夫的脚印，

冯梅茹在 198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被评为洛阳市“三八红旗手”，1986年被评为洛阳市优秀共产党员，成为洛阳市第八届人大代表……红彤彤的证书像星星火光，映红了大妈已然衰老的脸……

“这辈子，我的委屈受大了，做什么事，我都只想他的心好受，他高兴。只要他的心好受，他高兴，什么苦我都自己咽，我什么都给了他，什么都为了他，你可以看到我对郭春园的一片真心……”

大妈的声音颤颤悠悠，如江河水清婉的低吟，如春雨雾幔一般弥漫着小房里不大的空间，一阵阵时隐时现，时起时落，时远时近……倾听着那一串串珍奇的故事，我几乎入迷了，差点忘

记了自己的采访目的。我细心聆听着一个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与共产党员优秀品格于一身的女人歌谣般的叙事，聆听着劳动与收获之歌以及英雄的秘密。室外，循环往返的风轻轻吹拂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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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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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 神奇的平乐正骨，神奇的传说位于“居天下之中”的“九州腹地”的洛阳，有“九

朝古都”之称。当人们游览过世界文化遗产洛阳龙门石窟，边欣赏富贵甲天下的洛阳牡丹，边品尝被周恩来总理盛赞有加的洛阳老字号真不同水席时，或许会在导游小姐的热情推介中发现这“三宝”之外的又一宝——“白马正骨”。事实上，从骨伤科流派而言，中国并不存在“白马正

骨”一支，这“白马正骨”，说的正是“平乐正骨”。平乐村位于洛阳“天下第一寺”白马寺之北约 3公里，

50年代，平乐郭氏正骨第五代传人高云峰与其子（第六代传人）郭维淮在平乐村创办一所骨科医院，因地处白马寺西侧，称为“白马寺正骨医院”。于是“白马捏骨”、“白马正骨”便成为“平乐正骨”的一个代号。“白马寺正骨医院”后来进了洛阳城东花坛，更名为“洛阳正骨医院”。

关于平乐郭氏正骨的起源，有这样一个有板有眼的传说：

清乾隆嘉庆年间的一个风雪天，呼啸的西北风吹洒着漫天大雪，从洛阳白马寺入平乐村的道路上，踉跄走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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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位老道士。他饥寒交迫，又染了疾病，头昏目眩间辨不清方向，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再也走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门吱呀一声开了，平乐村村民郭祥泰走了出来。一只低

飞的寒鸦“哇”地号叫着掠顶而过。郭祥泰的脚绊到什么，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呀，地上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伸手探探鼻息，还是个活人！郭祥泰忙把这个人扶起来，背进屋里，抱到热乎乎的炕上，先端一杯热水喂给他喝，待他缓过劲来，又拿出烙饼给他充饥，让他留在家里歇息。

在郭祥泰的好心收留和热情照顾下，老道士的病好了。他们拉呱家常。老道士告诉郭祥泰，他是山东人，名祝尧民，号薛衣道人，常云游四方，此次遭遇危难，幸得郭祥泰出手相救，无限感激。郭祥泰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民，只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几日后，老道士辞别而去。

第二年秋收后，郭祥泰去山东卖棉花，意外地再次遇到老道士。老道士说：“看来我俩有缘，你就别走了，我教你一套正骨医术，救治一方百姓，积福积德，令子孙兴旺。”

郭祥泰一听，好事倒是好事，可总得跟家里说一声呀，便说：“我先回去跟家里交待一下，再回来跟你学，行吗？”老道士微笑颌首：“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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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祥泰回家，将这事向家里人一汇报，家人莫不感到

高兴，连叫他快去。郭祥泰二道翻身回到山东，踏踏实实地跟老道士学正骨医术。

郭祥泰出师之日，老道士肃穆地嘱咐道：“我过去给人看病，都是不收钱的，只为济世救贫，希望你一脉相承世代相传。”

郭祥泰庄重地点点头。自此，开始了平乐郭氏正骨的历史。

翻开民国 35年修辑的《洛阳县志·人物》，有这样的记载：“祝尧民，字巢夫，明末举人，伤明亡而弃举业医，号薛衣道人。得仙传……或有断胫折臂者，延治，无不效，世人比之华佗。”祝尧民若是

明朝遗臣， 不可能有 那么长 的寿命，经康熙、雍正、乾隆数朝，至嘉庆年间还活着。所以，虽然盛传 郭祥泰师承祝尧民 ，始创平 乐 正 骨 ，

郭春园手书平乐郭氏正骨小传（手稿由郭维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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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但从时间上推论，似乎不可能。

也有另一种说法，说郭祥泰救的不是道士，而是少林寺和尚。平乐村离少林寺不远，少林和尚因习武时常跌打损伤，积累了丰富的治疗骨伤经验。厄困之中被郭祥泰所救的和尚感念救命之恩，遂“灌顶”郭祥泰，一夜之间，成就了他的正骨医术。除了道士、和尚传授之说，另一个版本是：孟县遭灾，

某君逃难至平乐，因饥寒交迫，病倒路旁，正值郭氏路过怜而相救，领回家中，悉心照顾。某君蒙郭氏慷慨救助，幸免于难，遂秘授正骨奇术相报。无论传术的是道士、和尚还是无名氏某君，这三个版本

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就是郭氏心地善良，急公好义，因救人一命，行善积德而得秘术。

对于郭氏后人来说，这些民间传说，已无从考究，也不重要。实实在在的是，不管郭祥泰从哪儿得到正骨术与医书，全靠刻苦研习，得之道理，再加上长期的实践摸索，总结心得，施术患者，乃成远近闻名的正骨名医。

其后，平乐正骨经历代传人发扬光大，“旁通灵素，折衷诸先哲奥秘，成一家法”，总结出“整体观念，手法整复，夹板固定，内外用药，动静结合，功能锻炼”的独特技术，既继承了中国骨伤科治疗科学原理，又自我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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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故而，衍传六世，成为我国骨伤科的一支重要学派，誉满九洲，名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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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4 郭家大院的背影1923年阴历 11月 29 日（阳历 1924年 1月 7 日），平

乐村郭家大宅里，响起了产妇直冲云霄的凄厉喊叫，那不是痛苦的喊声，而是生命的呼号。母亲的鲜血在流淌，北风吹拂着林涛，发出了动天撼地的喘息。响应着母亲的呼唤，一个幼小的生命倏地跨出母腹，嘹亮地哇哇啼哭。

母亲第一眼看见小生命的男儿身时，被汗水模糊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

这是平乐郭氏家族自郭祥泰起，第五代第十一位男儿，起名郭景韶。继郭家高祖郭祥泰始创平乐正骨术，第二代曾祖郭树

信秉承父业，行医术大有进步，传有正骨八法与诸正科之法则；至第三代郭贯田先生，在民国 9年，根据本家传正骨八法及诸正科之法则，结合心得编写了一本《正骨手法略要》，内容多是用歌诀形式记写，便于背诵熟记，这便是传于后辈子孙的手抄密书。

郭贯田膝下有四子，登三、聘三、健三、九三，均承父业皆是当世名医。聘三之子景星（字灿若）全面继承父辈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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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内证超群，外治求精，为郭氏第五代医首，驰名全国。郭灿若逝世之后，由其夫人高云峰携子郭维淮，在解放后创办洛阳正骨医院。

郭景韶乃郭健三之幼子，亦是同辈堂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人称十一哥（后辈称十一爷）。郭健三前妻死了之后，娶洛阳女子李秀云为填房。李秀云 40岁生下景韶，视之为命根子。担心孩子难养，便把他认给“火神爷”做儿子。景韶从小着红，穿红肚兜，头上剃个秃瓢，天灵盖上留一撮长毛，编成小辫子，扎上红头绳，模样儿挺趣致可爱。景韶自幼聪慧，像是造化独自点拨过似的，5岁便进私

塾启蒙就读，12岁进入高小。此间，他读过《雷公药性赋》、《医学三字经》等医药书籍。伯父郭春圃在家中又教他攻读家传《正骨手法略要》（抄本）及《本草从新》、《医学实在易》等医药书籍。小小孩儿读书认真，过目不忘，深得伯父喜爱。一日，伯父对景韶说：“我名春圃，你就跟我一个字，叫春园吧，就算是我开垦出来的园子。”年幼的景韶自无异议，从此更名春园。

在郭春园亲笔书写的平乐郭氏正骨小传中，首段写到：“河南洛阳平乐郭氏正骨医术，始于清嘉庆年间，为六

代相传之中医正骨世家。因其正骨术著，医伤效显，不取贫者医资，故传名较远，求医者日增。当五四运动之前后，为-30-

苍生大医郭氏正骨医术相传第三、四、五代，三世同堂行医之昌盛时期，病者之多达车马赢村，至今犹存其故址，并排三个车门及门前之空场，患者感谢相送之许多匾额，悬满门上庭前。”

也就是说，郭春园降生人世前后，正是平乐郭氏正骨名头最响的时期。当时，一进平乐村北大门，百年古槐树下，便是郭家五进大院。郭家大院一个南门，三个北门，南北并列三排，每排有五六进，青砖青瓦的门廊和厢房，飞檐翘墙，蔚为壮观。无论远近，慕名而来求医的“折断筋绝而骨碎者”络绎不绝，“天寒暑风雨雪霜，门若市。”来者既有坐着四驾马车、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也有推着独轮车或柱着木棍、衣衫褴褛的贫苦穷人。无论贫富贵贱，郭家一律平等对待，悉心照料。我去探访平乐村郭家大院的时候，当年的恢弘气势依

然清晰可见。望着那些被泥土茅草葛藤枯树半掩的残石断坊，以及满地隐约闪现的历史，我的心里涌起一片难以言传的感觉。在一派寂幽凄清中，我好像听见当年人流摩肩擦踵的衣履窸窣声。

一个农民大腿脱臼，用牛车拉到平乐郭家大院门前，远远便听见惨声哀号：“我的腿掉了，我腿的掉了！”郭家老大登三走近牛车，看了看，说：“你的腿哪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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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没有掉，你下来走走看！”那农民仍嚎叫不已：“我的腿掉了，疼死我了！”登三迈前一步，用力踹他一脚，说：“啥事都没有，你叫啥哩，下来！”那农民求医心切，见大夫叫自己下来，不敢不从，便伸脚下牛车。踏足平地，咦，果然腿没掉，还可以走路了。

一位年轻人下颌脱位，来到郭家求医，其时病患者甚多，皆规规矩矩排队。年轻人手托下巴排在队尾等候。郭家老二聘三看见后，故意从他的身边走过，擦身之际，胳膊肘用力一抬，重重撞了一下年轻人托下巴的手臂。然后，扭过头问年轻人：“你站在这干啥？”年轻人答：“我的下巴掉了。”聘三一笑：“下巴掉了你还能说话？没掉，走吧！”年轻人摸摸下巴，真的好了。想起刚才一撞，恍然大悟，大夫已在弹指间把他的下巴给整复了。

又有一人，腰部有疾，马车拉着他来到平乐，郭春园的父亲郭健三嘱其从车后面慢慢下来。患者依从，从车后下来，手扶着车尾勉强站立。正想开口向大夫叙述病情呢，却见大夫走到马车前猛一扬鞭，马受惊，车子忽地颠了一下。患者但觉身子被猛拽一下，心想这大夫是不是不愿给我治病，想赶我走啊？还没回过神来，健三已转身对他说：“你没事了，走吧！”患者想，你还没给我诊治呢，怎么就说我没事了？仍旧站着不动。健三说：“你怎么不走啊？-32-

苍生大医走吧！”患者不得不抬步，一走，腰竟可以挺直了。像这样的神话，可能张冠李戴，把老大治好的病人当

作老二的功德，又或者把老二的能耐算在老三的头上，不管怎样，在民间，平乐郭氏正骨已被神化。实际上，治疗手法不可能那么神乎其神，那么轻而易举，古老的正骨术医治病人往往要花九牛二虎之力。但被郭氏正骨术治好的病人也的确不计其数，送来的匾额也不计其数。“仁风膏雨”、“质直好义”、“洁古家法”、“和暖遗风”等等，莫不颂其医术高超、医德高尚。

在门上庭前如林的匾额当中，有一金底红字长匾犹为醒目，乃慈禧太后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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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民间相传，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杀人抢掠，

无恶不作，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仓遑西循。途中，马队受惊，有个皇家贝勒爷坠马摔伤了腿骨。河南知府、慈禧太后的侄儿文悌当即举荐郭聘三为其医治。聘三医术高超，手到病除。贝勒爷得知郭聘三乃正骨高手，大喜，想荐他为官，揽为御医。郭聘三为人耿直，淡泊名利，不为官场名利所动，仍坚守旧业，但求悬壶济世，婉言谢绝了贝勒爷的好意。河南

知府文悌也曾受惠于郭氏正骨术，趁此机会，将平乐郭氏正骨的仁术上奏皇帝，于是，慈禧太后连写三个“好好好”字，赐给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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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据年近八旬的郭九三之孙、郭春园的堂侄儿郭维新回忆

道：“我见过慈禧太后给郭家写的匾，解放后还在呢，就挂在厅堂北墙过堂门西侧，金字红地，写的是‘太医院艺人’。可惜，这个匾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来抄家的人摘下来跟其他匾一起，给一把火烧了。”

也就是说，慈禧太后所题的“好好好”乃是民间所编的故事，借慈禧之口盛赞平乐郭氏正骨“好好好”。当然，这也不是瞎编，慈禧赐匾确有其事，只不过不是“好好好”而是“太医院艺人”。何为“太医院艺人”？有民俗学家作出这样的解读：

“艺人”应该是“乙人”之误。过去，为了防止他人将“一”改为“二”、“三”等字，常常将“一”写成“乙”。慈禧太后所赐匾额写的可能是“太医院乙人”，意为郭家正骨仁术天下第一，无人可比。可能是郭维新老先生的记忆出了问题，又或者老先生小时候不懂得“乙人”何解，将它看成了“艺人”，就这样讹传下来。

平乐郭氏正骨医术不仅令皇亲国戚想收为御用，也让洋人自叹“西法不敢望”。《许鼎臣·龙嘴山馆文集·卷九》记录着这样一则事情：“郑州有美医士子坠马绝股，医士依美医法，须锯其膝以下，乃可活。有为介先生，先生为，如法医，无痛苦，弥月而起，如常人。美医士叹为中国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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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西法不敢望。”

救了洋人一条腿乃至一条命的，正是平乐郭氏正骨。在如此运道昌盛、三代同堂行医的“大好形势”下，郭

春园的成长环境当是充满阳光雨露。可是，命运多舛，郭春园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非常短暂。5岁那年，父亲郭健三得病逝世，从此母子二人在郭家失去了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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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健三刚去世的时候，李秀云几乎每天以泪流脸。这时，

家族中竟有人撺掇郭春园同父异母的哥哥，说要是把春园干掉了，就可以多分家产。据说那哥哥性格有点“憨傻”，对钱财倒心水挺清，果然动了歪心思，整日琢磨着怎样才能把弟弟置于死地。李秀云闻听风声后心惊肉跳，日夜不得安宁，每时每刻都像坐着一只没有浆的小舟里，在惊涛骇浪中翻腾。她尝够了一个小媳妇在封建大家族里既无法左右情势，却又拼命想主宰自己命运的挣扎。儿子是支撑她活下去、奋斗下去的唯一希望，绝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当时，河

南一带“刀客”肆行，绑票撕票之事层出不穷，李秀云唯恐儿子发生不测，思前想后，决定携子离家，到洛阳另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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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生路。

对于春园少小不得不随母离乡，伯父春圃感到非常伤感，但又无奈。他最遗憾的是，不能亲手将自己开辟的这片园子浇灌成才。李秀云母子动身之前，春圃前来送别，说了几句慰藉的话之后，从怀里掏出家传手抄密书，郑重地交给李秀云，殷殷叮嘱道：“这书交给你，待春园长大了，要让他学医。他有慧根，当能成大才。”说着，轻抚春园头顶，落下一滴清泪。年幼的春园看见两位最亲的大人相对拭泪，并没有意

识到伯父正在把郭氏的精神火炬透过母亲传给他，并寄予厚望，他的心里只感到有点害怕。李秀云悲伤之中更感到一种悲壮。她非常感激郭春圃的

关心，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医书。她清楚知道，这本小薄书将是他们母子的生存之根。除了恪守妇道，孤身一个将儿子养大成人之外；她还得用柔弱的肩膀，撑起平乐郭氏正骨第五代延续的一脉。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李秀云带着一点细软，领着小春园，心情迷茫地离开了平乐村。

这一年，郭春园只有 6岁。世态人情的悲凉，生存的无奈与哀伤，自此开始浸润着他幼小的心灵，对古老中国社-38-

苍生大医会的某些侧面也开始有了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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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5 平乐郭氏正骨“定律”：不取贫者医资在郭春园的记忆，影像最深的是洛阳县城应林街的一

间老宅子，母亲携着他，在这里租了一间小房，安顿了下来。这间小屋永远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灶台上温火烘焙着用蛋壳装着的药粉；家里“客人”络绎不绝；门口有一只大缸，缸里经常出现一些米啊面啊、花生啊红薯啊、烙饼啊点心啊，甚或一把新鲜蔬菜、一根玉米棒……这都是来找母亲看病的人留下的“谢礼”。

平乐郭氏正骨祖上传下一个人人向往的“大同社会”才有的“医疗体制”：求医者不问贫富，来者不拒，管看病，管开药，不收钱。在平乐正骨第四代传人郭聘三先生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记述：“间有仪物享之，未尝不裁酌以义守；若金钱则却之，无吝色。”来找郭家看病的人，从来不用担心没有钱，付不起医资，甚至不用担心饿着了肚子。

时至 21世纪的今日，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人们传颂着郭春园掏自家腰包给病人看病买药的义举。对于郭春园来说，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人家真穷，看不起病买不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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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医院又是公有的，他没有权力不收钱，咋办？只有自己出钱。不仅是郭春园，就连他的儿女，在当今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某种程度上也坚守着这一点。几乎每一个郭家人、每一个郭家的女婿、孙子、外孙，都亲口对我说过郭家给人看病不收钱。他们说这话时莫不有种自豪的神情。他们又说，这是祖训，代代相传，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从来没有病人 在 他们面前因为没有钱而看不成病。

一张窄小 的木板床， 两 把圈椅，几张条凳， 一 个拌药碗以及一些砖坯、木板之类的东西，便构成了 平 乐 郭 氏正 骨 的 “ 开 放式医院”。这种“开放式医 院 ” ， 大 本营在平 乐村郭 家 大门楼里及村头的槐树底下。老槐树上挂着一个篮子 ， 病 人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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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病后所给的“谢礼”直接放入篮内。给与不给，给多少，全凭病人自己决定。郭氏传人若外出行医，走到哪，架起一张床，拿出拌药碗，备一些砖头木棍木板，就可以即时开业。这个模式，被“出走”的李秀云在洛阳应林街直接“克隆”了一个，后来搬到乡范街，名气渐响，八方的病人慕名而来，于是，便有了“到乡范街找郭老婆看病”的“流行语”。

在李秀云开诊的院子里，时常会看到这样一幕：李秀云给伤者正骨之后，又开方捡了几包中药。伤者的

神色便有点惶然，连说：“我不用吃药，我穷，没钱，吃不起药。”李秀云便说：“放心，我们郭家有条规矩，凡是看不

起病的穷人，一律不许收钱，这药您拿着。”伤者依然犹豫地望着郭老太太：“这……行吗？”李秀云把药交到伤者的手里：“先吃这 3剂，可以翻

渣再煎。记着，见好不见好，十天以后您再来一趟，千万别耽误了治病。”

伤者感激流涕：“叫我说什么好哇。”李秀云说：“小心走，别再动伤了。”伤者受此大恩，无以为报，便四处传颂平乐郭氏正骨

的高超医术与行善助人的品格。受恩惠的病人越多，传播平-42-

苍生大医乐郭氏正骨美名的人就越多；医德越来越高，冲着平乐郭氏正骨的“品牌”而来的病人也就越来越多。看病不收钱，那行医的郭家人靠什么生活呀？那就

“间有仪物享之”。除非实在穷得身无分文，来找李秀云看病的人，大都会带点“手信”。若是农人，会拎些自家产的食物；若是城里人，便买些大饼红枣什么的带来；若是有钱人，送来的食品会高级一点，比如大店家出品的糕点之类。不论多少，不论粗粮还是精点，皆往门口的缸里一放了事。李秀云从来不查看病人放了东西没有，只是一门心思埋头治病。有贫苦之人两手空空而来，肚子实在太饿了，也会从缸里自取一些食物充饥，李秀云从无异议。平素，缸里的东西积多了，自身消化不了，使拿给邻居们分享。邻人们也不客气，谁要走亲串戚了，就跟她打声招呼，顺手从缸里拎走一些上档次的礼品，她也听之任之。

当然，那时的人很朴实，也是很自觉的，不会随意取光缸里的东西。郭老太太便把剩下的东西用篮子装了，拿到外面的小铺卖了，这样，便有了一些现金收入。

也有阔绰的富人拿现洋来酬谢。富人的钱，李秀云倒不拒绝，毕竟，买药配药也是要花钱的啊。只是人家给多少收多少，不设找赎，有如佛家所言：随缘。随着年轮的增加，小春园渐渐长大了，他觉得母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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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了。这从她的眼光里、神色里都透露出来了。她不再每天夜里在床头给他唱催眠曲，她那温柔的眼神，自从父亲死后，先是变得哀伤、迷惘，后来便注入了倔强与自傲，带有对命运挑战的意味。但母亲的本性始终未变，对许多事情依然逆来顺受。他

们家在洛阳的房子是用“典当”形式租用的，产权归于别人，每月“典当”给房东一笔钱，房东年年加价，母亲也照给不误。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别人向她借，常常是肉包子打狗，有借无还，她也体谅别人的难处。在老家平乐村。他们母子名下还有 27亩半旱地，2亩半坟地。母亲把地租给农民种，到了秋后，有些带心眼的农民不是说遭灾歉收，就是打了棉花、麦子之后，把好的自己留下，把次的给她送来，她也从不生气。

这时的郭老太太，已经修炼出一种包容万事万物的气度。虽然因为失去男人的支撑，家世的败落给了她难以开怀的巨大灰色背景，虽然她的精神上出现过忧郁，身体因忙碌而疲累，物质生活也远远比不上在平乐郭家大院里优裕但她已然超脱于一切尘世的变故之上，有了处惊不变的稳重。那是一种静水流深般的沉静，一种大地之母般的凝重。郭春园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母亲的善行和善德，常常会有一种湿润的敬爱弥漫心胸。他爱母亲、敬母亲，永远。-44-

苍生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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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6 领受祖训在旧时代，具有一门手艺或医术是“养身之本”、“发

家之宝”，或可用以求名争利，所以，无论拥有什么本领秘术，大多数家庭都有一个这样的原则：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是因为闺女将会外嫁，成为别家人；传内不传外，是指嫁进门的媳妇可以学，因为媳妇是自家人。在封建半封建社会，女子三从四德，媳妇一进门，便生是这家人，死是这家鬼。李秀云便是平乐郭氏正骨第四代传人中唯一一个学习家传正骨术的媳妇。她本来只是当当丈夫的助手，帮忙敷敷药什么的，丈夫去世之后，不得不独挑重担，医术也日益进步。郭健三善治“红伤”（开放性骨折），他的独特医术也传给了李秀云。

在孙辈们的记忆中，李秀云身高 1米 65，颇为壮实，圆圆的脸庞红扑扑的，显得慈祥。大概是孤儿寡母在外生存不易，她一旦严厉起来，也会像一头母狮子。郭春园自幼随母长大，是个孝子，无论做错大事小事，只要母亲脸容一凛、拐杖一杵，他就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到母亲消气之后才敢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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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破学读书之后，聪灵过人，加上母亲严加管教，

埋头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数理文史各科皆名列前茅。郭春园前后两次进私塾共 8年半，自觉不足，15岁那年，自行考入河洛中学读书。进入河洛中学的郭春园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爱拉弦

子（二胡），爱打球运动，琴棋书画皆有所好，学业上又是佼佼者，深受老师的喜爱和同学们的注目。就在郭春园升入中学不久，一满 16周岁，李秀云便择

一个吉日，为他迎娶了媳妇冯梅茹。这头亲事还是郭健三在生时为儿子订的娃娃亲。冯父也是一名医生，一次与郭健三一道为一位病人会诊，事完之后，闲谈中说起自家孩子。恰好郭家有子，冯家有女，虽然梅茹比春园大 3岁，却应了“女大三，抱金砖”的喜兆，而且双方都是医道中人，也算门当户对，于是，便欢喜地为两个尚不谙人事的娃娃定了亲。

在李秀云的眼里，儿子娶了媳妇，圆了房，就是大人了，就应当挑起先祖传下来的担子了。

一天和风吹送的夜里，郭春园正在房里温书，冯梅茹正在做针线活，李秀云来到他们跟前，说：“跟妈过来。”看见母亲一脸肃穆，郭春园不知发生什么事，与冯梅

茹互传一个眼神，二人心情忐忑地跟着母亲来到客厅。-47-

苍生大医这晚，厅里的灯火特别明亮。平时非常节俭的李秀云点

着了三盏煤油灯，忽忽的火苗照亮了墙中央挂着的郭氏先祖及父亲的炭铅画像。李秀云说：“来，先给祖先上柱香。”郭春园和冯梅茹便各自掂起 3 支香，点燃，向祖宗三

磕头，将香插上香炉。轻烟氤氲中，李秀云的眼里透出一种持重、一种严格恪

守着什么的严峻，目光落在儿子和媳妇身上时，又带上了一丝慈爱。李秀云对儿子、儿媳说：“向祖宗跪下。”郭春园张张嘴，想说今天没犯错，怎么又罚跪？看着

母亲的脸色，终不敢说出来，老老实实跪了下去。冯梅茹也随着丈夫一并跪下。李秀云静默了一会，方慢慢开腔道：“咱家的正骨术，

传到你父这一代，是第四代。可惜你父亲走得早，没有建大功立大业。但你们也看到了，百几十年来，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对咱平乐郭氏正骨说的都是一个‘好’字。好在哪？一是医术求精，多难多重的骨科病症，我们都能治好；二是咱家的医品，自先祖起，牢牢记住了薛衣道人教诲，怀忠孝仁慈之心，治病救人，济世救贫，不取贫者医资。这样才能代代相传，至今不衰。”-48-

苍生大医李秀云的身影被灯火染在墙上，在闪烁摇曳的光圈中

恍如附了圣体的巨人，小夫妻的心被母亲语重心长的一席话敲得震响。李秀云慢慢地从贴身衣兜掏出郭春圃交给她的祖传手

抄密本，轻轻抚摸着，说：“这本书，我读了十几年，不能说全部精通，但也尽心尽力去研习了。祖上传下的东西，十分神验，在我手里治好的病人，这些年来也数不清了。如今，你们成人了，这本家传密书，本该由你父亲传给你们现在，由我传给你们……”

郭春园的头抬了起来，轻呼一声：“妈——”李秀云说：“现在，我向你们传咱郭家祖训，一字一

句，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了。”“嗯！”郭春园和冯梅茹深深地点点头。李秀云的脸上溢出一种神圣，一字一顿地说：在“祖

宗在上，儿孙谨记：郭氏正骨，世代相传，传男不传女，传本姓不传外姓。郭氏正骨，治病救人，济世救贫，不取贫者医资，物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世。”

郭春园和冯梅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一刻，他们体验到一种心神激越的浓烈感情，感觉在心灵深处接触到那渺不可见的老祖宗的灵魂。一缕缕轻烟在他们的头顶飘散，宛如老祖宗的絮语，向他们输送着力量、秘密与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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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李秀云的声音变得温柔：“都记住了？”郭春园和冯梅茹同声答：“记住了。”李秀云把祖传手抄密书递到郭春园面前，郭春园恭恭

敬敬地双手接过，向祖宗画像再三磕头。李秀云那过早地堆满皱纹的脸上，漾起了一抹异样的

光彩。她满意地将儿子和媳妇拉起，说：“从明天起，春园白天上学，晚上学医；梅茹呢，在家给我当医助，一道给病人看病。记住，为病人解除痛苦，是行医者的立身之本，也是为人之本。”

郭春园和冯梅茹重重地答：“是。”这是一个十五的夜晚，皎洁的月亮又圆又满地挂在窗

外，像是苍天的证人。又有两个平乐郭氏正骨传人正式挑起了家传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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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7 母 亲 把 他 从 奔 赴 延 安 的 路 上揪 了 回 来

如果在 60多年前郭春园不是被老母亲半途拦截，成功奔赴延安的话，也许他的后半生就不是成为一代名医，而是成为一位革命家、一位党的老干部了。人的命运往往如此奇特，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注定郭春园的医学之道。

在河洛中学毕业后，郭春园因为学习成绩优秀，被学校聘为教师，不足 20岁的他成为一名教师。又遵母命，随本家第九兄长郭景哲在洛阳助理行医，同时开始学习《黄帝内经》、《伤科全集》、《金匮》、《伤寒》等经典医书以及诸家医学专著、医案。

在长女郭玉凤的记忆中，这一时期的父亲还是个没有大透的大孩子。他才 17岁半，玉凤就降生了，生下来的时候，像只小猫似的，只有二三斤重，幸得奶奶与妈妈日夜经心，才长得活泼可爱。

郭春园做了父亲，却依然稚气未脱，竟把女儿当作好玩儿的玩具。有时，他把小玉凤放在老宅子断了一截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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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上，看着女儿吓得哇哇大哭，他拍着手乐得笑；有时，他又带着小玉凤到附近的小河戏水，把她放在河中间的石头上，自己一边摸鱼，一边逗被水围困着动弹不得怕得要命的女儿……

小玉凤受了爸爸的欺负之后，回家就向奶奶告状。这像什么话！李秀云一生气，郭春园立马跪下。小玉凤见爸爸给奶奶罚跪，在一边抿着嘴偷着乐。郭春园觉得有失父威，也一沉脸喝令小玉凤跪下。小玉凤不敢不从，噘起小嘴也跪倒在地。父女二人齐齐跪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时偷眼望望李秀云。李秀云见小孙女也给罚跪了，心疼地抱她起来，郭春园便趁势站起来，溜了出去。

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很快就被战争打破了。1937年 7月，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侵略者的铁蹄开始践踏古老美丽的中华大地，蹂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善良而勤劳的中国人民，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间。

熊熊的抗日烽火燃烧起来了。郭春园任教职的河洛中学，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每天晚上，他读的不再是正骨秘笈，而是千方百计弄来的抗日书刊。油灯上一豆桔红色的小火苗，在死湖一般的寂静中，在隧洞一般漆黑的长夜里，既温暖了他的心，又灼疼了他的心。他深深感到，我们这个具有悠久历史文明的民族，正在饱受灾难，遍体鳞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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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世界民族之林中成了一个跛足的巨人。

当时，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在学校一带频繁活动，郭春园一个名叫郭春泽的本家爷奔赴延安，后来成为党派到西北去的 106名干部之一，光荣牺牲。那时，对于一切爱国青年来说，延安像是一支崇高的名曲的开端，响着洪亮的动人的音调。郭春园向往共产党人的革命事业，他按捺不住心底汹涌澎湃的激情，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也要去延安！

郭春园把自己的打算跟冯梅茹说了。冯梅茹的心沉了一沉，却也表示支持。这些年来，冯梅茹虽然很少出门，在家里跟着婆婆学医，却经常从丈夫的嘴里听到了不少外面发生的事情和一些闻所未闻的道理。此刻，她强烈感到，比自己小 3岁的丈夫终于长大了，成熟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追求了。作为一个女人，有什么比得上拥有一个出色的男人更值得骄傲与自豪呢？

冯梅茹悄悄为丈夫收拾行装。郭春园瞒着母亲，到钱庄取了些钱，买好了往延安方向去的车票。

在一个月亮还悬挂着西天的凌晨，郭春园准备出发了。小屋里，他们怕惊动母亲，不敢点灯，夫妻二人在黑暗中依依惜别。泪珠儿像流水一样从冯梅茹的脸上淌下，在漆黑中闪着点点星亮。郭春园轻轻地把妻子揽在怀里，给她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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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理凌乱的发鬓，轻声说：“打走了日本鬼子，我就回来……”

冯梅茹心跳得厉害，夫妻自此一别，何时才能相会？担心丈夫身上的钱带得不够，慌慌忙忙地撸下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塞进郭春园的手掌里，说：“天快亮了，妈要是起来了，你就走不成了……”

郭春园松开妻子，不再缠绵，拎着简单的行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一头扎进湿濛濛的朝雾中。

事有凑巧，这天，李秀云一大早就去钱庄取钱。钱庄的小伙计多嘴说了一句：“三娘，急钱用啊？你儿子昨天才来取过钱呢！”

李秀云一听，心如鹿撞，这孩子，取钱干啥？慌不迭就往家跑，屋内屋外都搜遍了，不见儿子踪影，便叫来媳妇盘问，冯梅茹不会撒谎，只好实话实说，郭春园投奔延安去了。

李秀云的脑子嗡了一下，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兵荒马乱的，日本人到处烧杀奸掳，无恶不作，万一……她不敢深想，用怪责的目光瞪媳妇一眼，转身出门，迈开缠过的小脚，急急地往车站跑。

车站里，挤满了往西去的青年人。李秀云一辆车一辆车挨个地找，人海茫茫，咋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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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就在李秀云几乎要绝望之际，她发现一辆卡车上有一

个戴着毡帽的青年人，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她爬不上车去探个究竟，便虚张声势地喊：“韶（春园小名），你别以为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来，我看到你了，你给我下来……”见车上的人没有动静，又吓唬道：“你再不下来，我就叫警察啦！……”

车上有不少要往延安去的青年，见老太太嚷个不停，担心惊动警察惹来麻烦。有人用手肘捅捅一直缩着身子、用帽子遮着脸的郭春园：“你还是下车吧，别让你妈再叫了……”

郭春园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掀开帽子，苦着脸站起来，跳下车，站到母亲跟前。

母亲见讹诈成功，得意地笑了，押着像战俘一样垂头丧气的儿子回家。

此后，郭春园又跑了几次，可是都被随时盯着他的动静的母亲拦截成功。最后，实在逃不出母亲的视线了，郭春园只好留在河洛中学，继续一边教书，一边靠拢党的地下组织，参与宣传抗日。

也就在这时，国民党三青团也在拉拢青年，郭春园没有写申请，也没有填表，糊里糊涂交了 3张指印给学校，算是集体加入三青团。他没有想到，这一个“污点”，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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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他日后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的“历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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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8 为救丈夫一命，她与狼对峙；日行百里，磨穿鞋底日军的炮火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中国的防线。随着日本人

向洛阳逼近，洛阳城内的人们开始四处投亲靠友，往农村、往偏僻的地方跑，以图躲避战祸。郭春园所在的河洛中学全体师生大撤退，迁往大山深处，以坚持教学。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家，李秀云不愿意走。郭春园和冯梅茹拗不过倔强的母亲，只好将母亲留在洛阳，带着孩子跟学校师生一道走。

刚进大山不久，郭春园便染上了风寒，打摆子、发高烧，人都烧迷糊了。冯梅茹给他拔了两天火罐，也不见好，焦灼万分，要出山为郭春园捡药。

山外，隐约传来枪炮声，日本人的炸弹都落在山沟沟里了，望着远处被烧红的天边，可以想象日本军队正在作恶。森林里，还不时传来饿狼的嗥叫。学校的师生觉得冯梅茹这个时候出山，十分危险，都劝她再等等，看看郭春园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不能等了，再这么高烧下去，郭春园可能就会没命了。冯梅茹担心丈夫安危，为了救丈夫，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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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见冯梅茹执意要出山，一个小孩说：“你走山路，可

得小心狼。”旁边一个大人敲了小孩的头一下，说：“不吉利！狼是很邪的动物，你说它，它就真的会出现的。”

那个人拿了一根木棍交给冯梅茹，嘱咐道：“把这棍子带着防身。要是真遇到狼了，千万别跑，站定，把木棍竖起来，狼就怕了。”

山路崎岖，冯梅茹手携一根防狼棍，孤身一人，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路上，果然与一头狼不期而遇。冷不防，那狼从路边的草丛中忽然窜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吓得魂都快飞了。镇定下来之后，想起别人教她对付狼的办法，便一边喘着大气，一边站定，举起棍棒，与狼对峙。那狼不知是被她手中的武器所震慑，还是被她眼里喷出的要拼命的气概所折服，竟然掉头离去。冯梅茹松了一口气，手中的棍棒垂了下来，全身几乎虚脱。

往几十里，返几十里，冯梅茹日行百里，终于在天黑时分，从山外小镇买了药回来。

顾不上喝口水，冯梅茹马上喂郭春园服药。之后，松下劲来，才发现自己的脚后跟钻心的痛。抬脚一看，鞋底不知什么时候磨出了一个大窟窿，脚跟烂得一片血肉模糊，粘满了袜子的布碎和泥沙。

冯梅茹轻轻地嘘着气，忍着痛，把粘着血肉的烂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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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脱下来，用水冲洗一下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夜里，她借了把砍刀，就着火把的光亮，把鞋子的后半截剁了开来，再拿出随身带的针线，从旧衣棠上扯块碎布，重新纳了半截鞋底缝上去。

吃过冯梅茹千辛万苦买回来的药，郭春园悠悠然苏醒。烧也退了。见丈夫活转过来了，冯梅茹因揪心而充满忧愁的脸顿时挂满了笑。

郭春园并不知道冯梅茹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大病初愈，觉得口淡淡，想吃肉味。冯梅茹二话不说，穿着刚补好的鞋子，掂着受伤的脚跟，一瘸一拐地又再爬山涉水，只为能买到一点肉，让郭春园解解嘴馋。

人常道，母子连心。就在郭春园伤寒病重之时，留在洛阳县城的李秀云不时感到心惊肉跳，似乎感应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惦记着儿子媳妇孙女，决定进山寻找他们。

这时，日本人已经攻进了洛阳。外面传言，日本人打到洛阳，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因为，洛阳洛阳，太阳落下的地方，到了洛阳，日本人的太阳旗便举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落下了。

李秀云不怕日本人，只怕找不到儿子。她是小脚，无法走远路，便租了一架独轮车。出发前，李秀云把几张钱搓成小细条，编进发髻里藏好。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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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头最缺的是盐，便又缝了一条细长的布袋，装满盐，拧成一条绳子似的，跟独轮车的绳子绑在一起，以避眼目。就这样，李秀云只带着一点钱和一袋盐，坐在租来的独轮车上进山寻子去了。

李秀云的独轮车出城的时候，日本兵发现了她，连声叫停。她机智地假装听不见，叫车夫只管往前走。日本人持枪追了上来，用明晃晃的刺刀拦住她，呱啦呱啦一阵叫嚷她装傻扮懵，也不搭腔。日本人围着独轮车左查右看，见上面除了坐着一个中国小脚老太太之外，什么都没有，便挥挥手，让她过了。

李秀云的独轮车在山路吱呀吱呀地走啊走，几天之后，终于在 200 里外的深山沟里找到了避难中的河洛中学。一家

团聚，喜出望外，李秀云见孩儿们安好，孩子们见老太太精神烁矍，开心不已。

李秀云带来的盐果然大派用场。如她

（图片由郭玉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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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所料，山里缺盐严重，人没有盐吃，就会浑身无力。来找李秀云要盐的人络绎不绝，连县长也闻讯要盐来了。李秀云慷慨地将盐分给大家，大家也回馈一些米呀面呀什么的，互帮互助，共同熬过又一道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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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9 陈 谢 兵 团 的 布 告日本人进了洛阳不久，太阳旗果然落地了。在中国人民

不屈不挠的战斗中，1945年 8月，日本军队无条件投降，长达 8年的抗日战争终于结束。河洛中学又迁回洛阳。

经过战场上非人的恐怖，经过饥饿、疾病、疲劳、颠沛，郭春园一家在战乱中幸无伤亡，且连添 3 个女儿。李秀云对媳妇冯梅茹是满意的，只是盼望添个带把儿的男孙盼得脖子都长了。她给三妞起了个名字叫玉换（三妞长大后觉得“换”字实在别扭，改为“焕”字），意思是女孩够多了该换一换了。可老天爷偏偏不给她换，第四个孙儿又是女的。

有了一串女儿的郭春园倒不焦急生儿子。他才 20多岁，来日方长呢。他在作的是一个重要的人生选择。是继续边教书边“兼职”做学正骨术呢，还是放弃教职，专攻正骨医术？家传医道高深莫测，还需深入研习、广泛实践方有所得，自己离又专又精差得远呢！

几番思量，郭春园决定辞去教职，专心学习医术。离开学校，意味着少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他现在可是

上有小、下有老，需要养家活口的一家之主啊。冯梅茹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的决定，说：“妈和我都能给人治病，家里-62-

苍生大医的生活还过得去，你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对着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郭春园既满足又感动，把家交给她，很放心。他也相信自己能在外出行医中得到更多的知识和经验，练出真功夫，不负妻子对自己信任的期望。

1946年，郭春园开始沿着陇海线在郑州、开封一带行医。那是真正的“行”，走到哪，写着“平乐骨科 郭春园”的木板招牌一亮，木板床一架，圈椅一摆，就可“开张营业”。这时的平乐正骨，在治疗方法上还非常原始，比如治疗肩关节脱位，要把病人绑在树上，医生用脚猛蹬患者的腋下，硬挤着把关节复位。在整复胯关节脱位时，有时还要找助手帮忙，三四个人扯住患者的上肢，顶住其后背用大杠子往上抬。每次给患难正骨，郭春园都会汗流一身。他从不吝惜出大力流大汗，可是，听见患者呼痛的惨叫，他的心也发抖，总是想，该如何做，才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尽管郭春园有 心改进治疗方法，可是 ，自 20

世纪初开始，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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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东渐，大量西洋思想、学术，包括医术传入中国，西医被抬到主流地位，作为国粹的中医则处处受到限制和歧视。早在1912年，北洋政府就有人极力主张废除中医；1925年又拒绝将中医课程列入医学教育计划；1929年 2月，国民党中央卫生委员会有南京召开会议，通过了余云岫之流的“废除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的提案，随即遭到全国中医界的抗争，他们组织联合会向国民政府请愿，政府于 2

周后不得不被迫取消“废止中医提案”；1931年前后，汪精卫两度提出废除中医，宣布说：“不但国医一律不许执业，全国中药店亦应限令歇业……”等等。这些扼杀中医的企图虽均未能完全得逞，但中医学的生存和发展环境备受打击。即使思想解放如鲁迅这样的人，也将中医称为“骗人的幌子”，许多人对骨伤科更是鄙夷，将之形容为“卖拳艺”的治伤科，“切牛肉”的治骨科，中医处于苟延残喘的境地，骨伤科一门亦处于奄奄一息的地步。在这种氛围中，平乐正骨的发展自然举步维艰。

更令人不安的是，抗日战争的硝烟刚熄，解放战争的枪声又起。兵连祸结，前途莫测，一种巨大的悬浮感笼罩着郭春园。

194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由陈赓、谢富治率领的太岳兵则以雷霆万钧之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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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黄河，克洛阳。

国军从洛阳撤退时，有一军官专门前往平乐村郭家大院，劝郭春园的伯父随他们一道逃离，别有用心地说一通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解放军专砍有钱人的头。你们郭家跟国民政府河南省主席的刘茂恩过从甚密，又曾给胡宗南、汤恩伯、卫立煌等治愈过骨疾。树大招风，怕是难逃一劫。我们护着你们逃吧……

郭家人摇晃不定，心想，日本人来，我们要跑；共产党来了，难道还要跑吗？咱只是行医的，不论啥朝代，都一样的治病。说共产党不好，可国民党的腐朽、破败早已有目共睹，不然，怎么会节节败退呢？还有，听北边来的病人说，共产党的军队是好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思谋多时，郭家人终于作出这样的回应：我们“跑反”跑够了，不想再跑了……

解放军进城的那一个黎明，郭家大院的人一夜不寐，惊心惴惴地等待着枪声、哭喊声、烧掠声，他们似乎嗅到了硝烟、火药味、血腥味……

但这个黎明来得意外的宁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郭家的佣人胆怯地把紧闭的大门悄悄打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往外看——他看到一缕桔红色的晨光正照在街头露宿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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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放军战士身上，早起的战士挥动着大扫帚，在“刷刷刷”地帮村民打扫卫生……

佣人将门开大了一些，蓦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解放军战士，大惊失色之际，却见小战士微笑着说：“你好，是首长让我们在这里站岗，保护你们的。”

保护？！这可太出人意表啦。佣人跑向院里，穿过一进又一进天井，边跑边大声叫

唤：“老爷、太太，快来看呀！……”郭家人闻声，一个个始是探头探脑，然后半惊半疑地

走出大门，看个究竟。他们看到了什么？不仅看到了持枪保护他们的解放军战士，还看到了墙

上贴着的布告：平乐郭氏正骨，相传数代，颇负盛誉，乃系祖国民间

医学宝贵之遗产。凡我将士均应加以保护，不得影响其行医疗疾。仰各周知。

司令员 陈庚 政治委员 谢富治3

3 见《孟津文史资料·辑二》。-66-

苍生大医啊，这就是共产党，这就是解放军！这一纸布告，像一阵温暖的清风，吹散了郭家人心头

的疑惑和恐惧。共产党对咱们信赖又爱护，尊重又关心，共产党看得起咱医术，看得起咱郭家，咱平乐正骨有前途了。

此时，在外行医的郭春园正在留连开封、郑州一带，尚未知晓这一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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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0 行 医 途 中 ， 又 结 情 缘行文至此，我遇到了一个从未遇到过的大难题—郭

春园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人即将出现。如果这个女人只是一段爱情的插曲，或者可以隐去不

表，偏偏这个女人与冯梅茹一样，是郭春园的妻子，而且是伴随了郭春园漫长一生的老伴。在平乐村郭氏的族谱中，只有冯梅茹的名字而没有她的名字；在当今有关郭春园的所有报道中，则只有她的名字而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冯梅茹这个人；而在郭春园 1981年 8月 17 日填写的《入党志愿书》中，“家庭主要成员的职业和政治情况”一栏里赫然写着：

爱人：冯梅茹 洛阳洛北卫生院，正骨医师（群众）姜素珍 郑州市骨科医院，正骨医师（群众）

矛盾再三，踌躇再三，我决定依实直书。因为，这两个女人都一样的自尊，一样的尊重自己的感情，一样的忠实于郭春园，一样的为社会、为民众作出巨大的贡献。我对她们二人皆深怀敬意。她们并列与郭春园的夫妻关系，是旧时代打下的烙印，是一种情难舍、理还乱的关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隐去哪一个女人都是不公平的。-68-

苍生大医具体在哪年哪月，郭春园与姜素珍相识，姜素珍已经

记不清楚了。但她叙述起当年的情景时，脸上浮起一丝幸福的笑容，那永不能忘怀的一幕便在她的眼前徐徐展现出来。

人常说，某人与某人在此生的相遇，是千年修炼的缘分。或者就是被这个因缘缠绕，她走进了他的生活。

大约在 1947年底或者 1948年初，不知是一股什么风，将郭春园与一位朋友吹到郑州一位老太太的家。

这位老太太住在郑州后杜家花园，开着一个磨坊。膝下有一养女，便是姜素珍。郭春园的朋友是姜家亲戚，他向姜素珍母女介绍道：“这是郭大夫，会治病。是个大好人哪，看病不收钱。”

见过世面的郭春园显得有点腼腆，话语不多，偶然抬眼与姜素珍的眼神不期相接，立即调开。大家闲扯一阵，姜老太见时近中午，热情挽留他们吃午饭，叫姜素珍包饺子。

姜素珍包饺子的时候，郭春园就坐在旁边看。姜老太一边拌馅一边说：“我不吃葱蒜，包的饺子怕不合你们的口味。”

郭春园脸上的表情一松，说：“我也不吃葱蒜。”那位朋友便笑：“你们真是有缘哪。”这顿饺子吃过之后，郭春园便时常在姜家出现。每次与

姜素珍碰面，都是淡淡一句对话：“来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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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来二往，姜老太不由得将这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人跟

养女联系起来。养女的命运曾遭坎坷，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人作终身依靠，自己就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了。姜老太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亮，何不试试呢？

不几日，姜老太便托亲戚探探郭春园的意思。那朋友问郭春园：“你看那姑娘咋样？”得到的回答是：“我看这姑娘好。”朋友便开门见山，把话意捅明了。

郭春园一听，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早已成家立室，而且家母管教甚严，此事万万不可。”

朋友有心撮合，巧舌如簧地说：“唉，你这样说差矣。男人是壶，女人是杯，一只茶壶配几只杯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况且，像你这样长年累月在外行医的人，更需要有两个老婆，一个在家里照顾老少，一个随你在外照顾你。看你现在，饱一餐，饥一餐，热一顿，冷一顿，还不吃葱蒜常常想吃点合口味的东西都难，太需要有个女人照顾你了。再说……”他看看郭春园的脸色，斟酌着词儿说：“再说你老婆至今还没有给你生个儿子……”

郭春园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细想想，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男人，他有义务延续郭家香火。可是……

“别想那么多了，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可是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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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事，你妈一定不会反对的。”

尽责的朋友趁热打铁，连拽带拖将郭春园拉往姜老太的家。姜老太早已在厅堂备好了酒菜，等待着佳音。

郭春园一出现，姜素珍的心就好像被爱情之箭射中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们也见过几次面，但从来没有把对方跟自己的未来联在一起。今日再见郭春园，心情已是不相同，感到很不自然和难为情。她不敢正视郭春园，略垂着头，从眼角斜斜望去。面前这位青年人，有着俊朗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和让人敬慕的人格，虽言语不多，但显得忠厚可靠。她芳心暗许，只要郭春园不嫌弃她，她就跟了他，就算他已有家室也不介意。

郭春园的心也跳得厉害。他早已听说这女子曾遭不幸，心里暗怀同情。此刻，见她含羞而笑，淡淡的白日光线打在她那纤秀的脸上，显得鲜艳娇柔；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透露出她的心声。他也似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这种感觉，与他对妻子冯梅茹的爱是不同的，令他昏眩。他隐约感到，一桩非常重要、涉及到人生幸福，也可能是极其愚蠢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激动、浪漫、混乱。

如何是好？郭春园心乱如麻，完全迷失了方向。姜老太精明的很，一眼便清楚看到了郭春园与姜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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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之间是一个有情，有一个有意，趁着郭春园心猿意马之际快马加鞭，将婚事敲定了。但又有话在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跟你回老家。”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郭春园什么也顾不上了，答应了姜老太的条件。

不几日，年轻的郭春园被送进了洞房，糊里糊涂又做了一回新郎。

激情过后，郭春园才如梦方醒，哎呀呀，这如何回家去见老娘和元配夫人？一想起老母亲的拐杖，他就头皮发麻；一想起冯梅茹的贤良，他就愧疚难当。

两难之间，郭春园干脆留在郑州，住在姜家，一边继续行医，一边等候合适的时机再回洛阳。躲不过十五，先躲过初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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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1 “ 军 烈 属 免 费 解 放 军 免费 ”

时间来到了 1948年秋天，人民解放战争进入夺取全国胜利的决定性阶段。这年 9月中下旬，人民解放军发起济南战役，蒋介石为了救济南之急，命令驻守郑州的孙元良兵团东调徐州，而郑州此时空虚暴露于前，中共中央军委果断决定，解放中原战略城市郑州。

郑州又要面临大战，百姓们闻风而逃。姜老太对女儿、女婿说：“郑州太不安全了，我老了，跑不动了，你们领着孩子跑吧！”

这时，郭春园和姜素珍已有了大儿子郭维奎，姜素珍又怀上孩子，可他们哪舍得扔下老人？围着姜老太说：“我们不跑……”

姜老太叹口气说：“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跑吧。”

在郑州城中仰望天边，黑烟、红烟正在远处冒起，很快就会漫延过来了。打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杀戮，意味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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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姓遭殃，意味着尸横遍野……郭春园和姜素珍看看幼子，又看看老人，犹豫着。姜老太说：“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的话，就听妈的话，快跑吧，跑到没有打仗的地方！”

对于郭春园来说，上世纪整个 40年代都是在饱遭惊吓、颠沛流离中度过。“跑反”，对于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一场又一场战争犹如从天而降的风暴，似秋风扫落叶般把千百万老百姓横扫四方。有时，他们在风的漩涡里待一会，未及气定，紧接着又刮起一阵风，再把他们吹扫起来……这时的郭春园，便像千千万万被风暴横扫的树叶之中的一片，不由自主地在旋风中飘零着……

战事瞬息万变。就在郭春园与姜素珍离开郑州不久，1948年 10月，郑州解放了。而在他们刚刚到达徐州，淮海战役又打响了。

当时，他们栖身在一个已经人去楼空的大院的后院里，空中，炮弹呼隆隆的像骤雨一样哗啦啦落下，姜素珍抱着孩子吓得大哭。郭春园生气地说：“哭，你就会哭。”姜素珍委屈万分，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反到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心里直后悔，早知道就不跑了，看这炮弹哗哗的下个没停，还能往哪儿跑？

郭春园看看周围，突然动手将一张大桌子移向房中央，又将椅子什么的往桌面上摞。姜素珍连声问他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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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他也不吭声。平时他就不太爱说话，这时话就更少了。姜素珍抹把眼泪看着他发狠地搬东西，正纳闷他的用意，他已一把将姜素珍与孩子拖过来，让他们猫腰钻进桌子底下。姜素珍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保命的措施呢。就算炮弹击中了这幢房子，把他们压在瓦砾之下，也还有桌椅为他们挡一挡。

大炮轰鸣了整整两天两晚，到了第三天，炮声停了。又惊又饿的他们惊甫未定，爬出桌子底。房子被轰出了一个大豁口，郭春园和姜素珍趴在豁口上往外看，外面一片狼藉解放军的大炮摧毁了国军的火力点，那刘峙兵团架在院外马路上的机关枪，连同它的主人消失了，迎面而来穿着军装的士兵，头顶上的红五星那么清晰，那么鲜亮……

1948年 11月 30 日，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徐州。被父母抱着在桌子底下躲了好几天的儿子小维奎早就

憋坏了，大人一不留神，他就溜了出去，回来时嘴里嚼着东西，怀里抱着一筒饼干。姜素珍见了，问谁给的？小孩子说不清楚，手往外一指，转身又跑了出去。一会，屁颠屁颠的又回来了，手里又多了一筒饼干。姜素珍往外一瞅，前院驻扎了解放军呢！

郭春园兜里揣的是国民党政府发的行医执照，心里有点犯疑，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这行医证还能用吗？犹豫之中，不敢亮出行医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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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天，前院传来了拉弦子的声音。郭春园听着那吱呀吱

呀毫无曲调的弦子，有点技痒，不由自主循声走了过去。原来，是一个小战士捡了把二胡在试着拉呢。

郭春园站着看了一会，忍不住走上前，说：“弦子不是这样拉的。”

小战士天真地问：“哪咋拉？”郭春园说：“得要有歌谱。”小战士又问：“啥叫歌谱？”郭春园掏出纸笔，写下“1（哆），2（哩），3（咪）

……”小战士说：“这不是数吗？”郭春园说：“这就是歌谱。”小战士摇摇头：“不懂。”又递过二胡，“你来拉一

曲。”郭春园接过二胡，调调弦，手势一架，一首豫曲便行

云流水般泻出。小战士高兴地站起来鼓掌：“你真行啊！”郭春园发现小战士的腿有点瘸，放下二胡，问：“你

的腿咋了？”小战士说：“扭了。”“让我看看。”小战士便撩起裤管让郭春园看。郭春园仔细地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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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说：“没大碍，我给你上点药，很快就好了。”

小战士奇怪地问：“你干啥的？”郭春园说：“我是骨科大夫。”小战士说 ： “ 大 夫得给病 人看病啊，你干啥躲着

呢？”郭春园说：“都说当兵的在抓壮丁，我孩子小，老婆

又大着肚子……”小战士说：“抓壮丁的是国民党，现在不是解放了吗？

你还怕什么？”听说郭春园是从郑州跑来的，小战士说：“别跑了，

炸烂的铁路很快就会修通，你回家去吧！”郭春园的心便溢起了回家的渴望。听说可以回家了，姜素珍迫不及待就要起程，赶乘徐

州与郑州恢复通车的第一班火车。那天的情景让姜素珍刻骨铭心一辈子。徐州车站里，挤

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站内站外一片嘈杂声，潮头一样的人流势不可挡地涌入闸口。郭春园抱着维奎，姜素珍挺着大肚子，在人潮中被冲撞得左旋右转，懵头转向。

这时，两名解放军战士出现在他们的身边。看见姜素珍是名孕妇，解放军战士便护着她，拨开人群，为他们开路将他们送上火车。姜素珍心底无限感激：解放军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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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好不容易上了火车，以为可以一路顺风回郑州了，不

想，国民党的飞机来了，冲着火车就扔炸弹。刹时间，火车上的人在解放军机关枪的掩护下纷乱地逃到站台。在解放军战士连连呼喊“趴倒！趴倒！”声中，挺大着肚子的姜素珍实在无法趴倒，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轮空袭过去之后，乘客们再度登上火车。可未等火车开动，国民党的飞机又来了。解放军又保护群众撤下火车。郭春园拽住姜素珍的胳膊拖着她走，可姜素珍真的没有力气再跑了。她对郭春园说：“你跑吧，我跑不动了，不跑了。”郭春园也精疲力竭了，他站着空荡荡的车厢里，从窗口呆望着无比混乱的站台，拥着姜素珍，神色悲凄地说：“算了算了，不跑了，要死，就死在一块吧！”

夫妻二人的心跳声怦怦地响在一块。敌机的轰炸声与解放军还击的机关枪声交织着、震颤着。

虽然国民党不甘失利，但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郭春园已经清楚地看到，国民党的腐朽、破败已经无可救药，以共产党为先进代表的中国人民同蒋家王朝的长期斗争已经露出了最后胜利的曙光，他执着地等待着黎明前最暗淡最恐怖的一刻的过去……

饱尝生死存亡、颠沛流离之后，郭春园与姜素珍携子终于回到了郑州后杜家花园，与姜老太团聚，一家人喜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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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泣。

是解放军保护我们坐上火车，是解放军救了我们的命，是解放军让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这时，郭春园已听说了在老家洛阳陈谢兵团贴出布告保护郭家一事，心里充满了对解放军、对共产党的无限感恩之情。

安顿下来之后，郭春园首先想的是如何报恩，如何能为解放军做点实事，在“平乐骨科 郭春园”的行医招牌上，多了这么两行字：“军烈属免费 解放军免费”。

解放军来看病跟国民党兵大不一样。国民党兵一来，就吆喝着把别的病人赶走，然后掏出

枪，“叭”的一下搁在桌子上，再松开腰带，往床上一趴唾沫星子一溅，喝令似地说：“腰疼，给整整！”那搁在桌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在说，你给看病，可不准收钱你给看病，要是不细心，可得小心小命！

解放军来了，从来都规规矩矩地排队，跟老百姓打成一片。看过病了，一定要给钱。郭春园有言在先，解放军免费，可解放军就是不领这个“情”。三推两推，郭春园急了，说：“没有解放军就没有我的今天，要不是你们在徐州保护我们回郑州，我现在还能给人看病吗？……”

解放军笑笑，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不保护人民保护谁？解放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看病就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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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钱。”

郭春园与祖国一道，从严寒的日子里走来，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头顶上那一轮明丽温馨的春阳，脸颊上拂过的那一阵阵酥痒痒的春风。像所有庆祝解放的中国人民一样，在这鹊跃枝头的时刻，郭春园饮水思源，深知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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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2 手 心 手 背 都 是 肉与共和国同龄的二儿子郭维笃出世了。洛阳早解放了，郑州的局势也稳定了，战乱已平，郭

春园格外想念在洛阳的母亲和冯梅茹以及孩子们。他与姜素珍的结合，没有“奏准”母亲，为此一直惴惴不安。现在有了儿子，似乎有了回家的胆量。郭春园带着姜素珍与襁褓中的维笃，踏上了归途。

近乡情更怯，越近洛阳，郭春园的心越加茫然，老母亲会不会给自己气死呢？冯梅茹又会不会受不了呢？

他不敢径直回家，先在外面将姜素珍母子安顿下来，自己一人先回去，伺机而行。

见出外数年的郭春园归来无恙，冯梅茹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殷勤地端茶递水。细心的她发现郭春园似乎心事重重，便关心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需要有承担勇气的人恰恰是自己。

实在不能再瞒下去了。郭春园硬着头皮，将已娶姜素珍为妻的事实告诉了冯梅茹，他想，只要冯梅茹这一关通过了，母亲那一关就好过了。

犹如晴天霹雳，冯梅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81-

苍生大医晌，反应过来了，即时泪雨倾盆。

是夜，得悉消息的李秀云气得拐杖杵得山响，郭春园自知形势不妙，长跪不起。

躲在房间里冯梅茹直哭得昏天暗地，忆起往日夫妻情分，更是心如刀绞，痛彻入骨。难道，自己的下半生就这样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吗？可是，自己有能力改变这样的事实吗？郭春园不可能永远跪下去，自己也不可能阻止得了那个女人进入这个家门……漫漫长夜，泪流成河，内心经受着巨大的震撼和痛苦的冯梅茹，比跪在厅里的郭春园更难熬。

天上一颗大星渐渐地暗了下去，冯梅茹感到一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知道这绝不是最后一滴眼泪，可她不能老这么哭下去。千错万错，错在男人一时情不自禁。那个女人无罪，那个孩子更无罪……善良的本性与女人三从四德的传统思想渐渐占了上风，她的心软了下来。平伏一下情绪之后，她拉开了房门。

厅里，老母亲仍然气呼呼的，虽然听说郭春园在郑州娶的媳妇给她添了带把的孙子，虽然她非常渴望快点见到孙子，但在情感上，她仍为冯梅茹着想。这个媳妇太贤惠、为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了，作为婆婆，不为她主持公道，她就更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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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冯梅茹走到郭春园身边。郭春园等着她骂，甚至希望她打自己一顿，只要她能

把气发出来就好。出乎意料，冯梅茹不骂不闹，慢慢地面向母亲跪下：“妈，我认命了……”

老母亲深深叹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个公道太难主持了。她只好轻轻顿一顿拐杖，说：“委屈你了……你们都起来吧……”

郭春园看着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似的冯梅茹，感动地说：“当着妈的面，我向你发誓，我还爱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冯梅茹的心又痛又麻。她以惊人的忍耐力宽容了丈夫，她愿意相信，丈夫并没有变心。

郭春园如逢大赦，赶紧把姜素珍和维笃带回家。李秀云对新媳妇的态度不冷不热，对孙子郭维笃则倾

注了无限的疼爱。维笃不幸得了小儿麻痹症，浑身软绵绵的，直到十几岁还得扶着墙壁才能行走，奶奶便成天“面条儿面条儿”地叫，“面条儿噢，拎起是一条，放下是一堆……”为了给孙子治病，老奶奶竟钻研起内科来了。

玉凤、玉龙、玉焕几个姐姐对从天而降的弟弟维笃也是又惊又喜。虽然不是同出一母，但孩子们的感情非常真挚。长姐玉凤更是每晚抱着弟弟哄睡。血缘的力量是强大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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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维笃后来的话说，就是“女人是土地，男人是种子，男人在女人身上播种，生下孩子都是一个种子，血浓于水。”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割裂他们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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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3 一 匹 马 惹 下 的 祸新中国成立之后，平乐村有人来找李秀云，告诉她村

里正在搞土地改革，给农民分田分地。郭家原本就有好多地，给划的成分是地主。土改了，郭家每口人可以留下多少地，剩下的要分给穷人。

“地主？啥是地主？”李秀云长期以来埋头给人看病治病，对世事并不十分通晓。

来人说：“地主就是土地的主人啊。”李秀云眼睛一亮，呵，土地的主人，这地主我做。李秀云把郭春园、冯梅茹、姜素珍叫到一起，说：“现

在老家分田分地，咱们做地主，全家人都跟我回去，每人分一份地。”

1950年，郭春园一家跟着母亲回到平乐村，参加土地改革。这时，他们才知道“地主”是怎么一回事。

昔日不用自己下田耕种的地主如今要自己动手了。郭春园自幼不曾务过农，那受得住那苦那累？再加上他少小离开平乐村，也不是很习惯这里的生活。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姜素珍和郭维笃到郑州，住在岳母家，搞个体行医去了。

临走前，郭春园给家里买了一匹马，想让留守老家的-85-

苍生大医冯梅茹不要那么辛苦。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匹马竟惹下了一场大祸。

丈夫走了，婆婆老了，女儿们最大的 7岁，最小的 3岁，全都张着嘴嗷嗷待哺。冯梅菇咬着牙，一人扛起了这个家。

“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苦都能吃，我这辈子，苦哇！”

55年后，85岁冯梅茹用这两句话向我概括她的一生。谁能想象，她吃下去的，是怎样的苦啊！

长女玉凤记得清清楚楚，妈妈一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管她们。小妹在井边玩，把衣服往井里扔，衣服湿了水，变重往下坠，差点儿把小妹拖进井里去了。后来，妈妈不敢把她们几姐妹留在家里，一是怕出危险，二是怕被人欺负，每天下地都带着。小妹走不动路，非要妈妈背。妈背一段路背不动了，放下来，哄着小妹走一段路，又弯腰背上。走走停停，走到地里已没了力气，可还得干活。

家里虽然有匹马，但冯梅茹不会使唤，又不懂如何喂养，眼瞅着马日渐消瘦。村里有个人跟她说，这马越养越瘦越不值钱，不如趁早卖了吧。冯梅茹觉得这马不光不能替自己干活，反而还要吃食，是个累赘，便将马交给别人拿去卖了。

卖马的钱没有收到，却平地掀起轩然大波。村子里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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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冯梅茹暗中“转移财产”的风声，冯梅茹被拉去批斗，追问她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在哪了？冤哪，自她嫁到郭家，除了给人治病，患者送的谢礼之外，哪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人们不信，冲进她的家，扒墙掘地，甚至将床脚桌腿劈开非要找出窝藏的宝物。乱哄哄地闹了几天，自然没有起出浮财。可这个家已被砸得像地震过后似的，墙倒地翻。冯梅茹抱着几个吓坏了的孩子，被赶到村东头破落的金家大院栖身。

金家大院的历史可能比郭家大院早得多，在历朝战乱中早已毁坏衰败，断恒残壁，芳草萋萋，前院变成给马匹钉铁蹄的工房，后院是拴马的马厩。挨着马厩，有一间破小房，那就是冯梅茹和孩子们的“家”。这个家连门都没有，冯梅茹只好找来几条小木杠，凑合着钉了个门，虽然关不严，却总算可以挡一挡寒风。

一个冬夜，起风了。北风透过门缝不停地刮进来，寒意阵阵。冯梅茹和女儿们挤在一起，互相取着暖。突然，并不严实的门被拍得怦怦响，冯梅茹颤抖着问：“谁呀？”回答她的只有一阵紧似一阵杂乱的拍门声。孩子们都惊醒了，抖瑟着围着母亲，惊恐的眼神游移、困惑，脖子绷得紧紧的瞪着门口。外面黑乎乎的，没有一丝星光，唯有好像夹着风和雷的声音要冲进来似的。冯梅茹大喊：“我们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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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了，一分钱都没有了。外面有什么东西，你爱拿就拿吧！别伤害我的孩子们，她们都还小哇……”

清晨破晓之前，正当黑夜开始消逝时，拍门声终于止息了。冯梅茹和孩子们一直睁着眼，等着曙光的出现。

深深地刻在玉凤心灵上的，还有这么一幕：妈妈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耕种了一季，终于收

割了。可是，割下来的麦子一捆捆地摞在独轮车上，像小山那么沉。妈妈用尽吃奶的劲要把麦子推回家，可是，实在推不动啊。推推停停，最后，为了减轻独轮车的重量，不得不一边走，一边扔掉一捆捆的麦子——能拉回去一点是一点。望着身后遗下的麦捆，妈妈忍不住放声大哭—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竟拿不回家，竟吃不到口里！

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妈妈抹了把眼泪，下意识地侧身让路。抬头一看，是一位远房表舅。看到妈妈精神和身体的承受力都到了极限的样子，表舅脸带责备地说：“我早搁话给你了，等我来帮你嘛！”

亲人哪！你来得真及时啊！妈妈几乎想给表舅下跪了。表舅调转马头，沿着妈妈刚才走过的路，把她扔下的

麦子又一捆捆捡了回来。玉凤对这位表舅一直心怀感激，不忘报答。后来，表舅

得了肝硬化，玉凤一直出钱给他治疗，直至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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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即使日子如此艰难，冯梅茹依旧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

和对民众的热诚。有患者来找她正骨，她个头小，一个人推拿不够力，就把女儿叫上帮手，玉凤、玉龙就是在这时种下学医兴趣的种子的；她的针线活好，村里的姑娘大婶拿个鞋样什么的来请她教着做，她自然无任欢迎。这时，她的生命显出另一种为社会所需的意义。马厩旁的小屋在“宾客盈门”的时候也会传出一阵阵欢乐的笑声。那一刻，冯梅茹脸上漾出的微笑，不正是我们中华女儿淳厚、刚毅、坚贞的情操的写照，对生活无限热爱，对明天满怀执著的追求和信念的心灵的溢现吗？

村里的干部见她人这么好，不忍心让她孤身一人带着幼女们在农村吃那么大的苦，对她说：“郭嫂，你老公在城里享福呢，你也不该在这里遭这么多的罪。我们给你开个证明，把你的户口迁到郭春园那去吧！”

听到这种暖心的说话，冯梅茹情不自禁泪流满脸。虽然头上戴着“地主婆”的帽子，可党和政府还是在关心着她希望她过上好日子的呀！她像强震后在破砖乱石的缝隙中挣扎着的一颗小草，这种关怀犹如阳光雨露，令她的生命长出了青葱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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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4 中 医 发 展 史 上 的 第 一 个 大 潮汐

晨光般的共和国在世界东方屹立而起的时候，郭春园年仅 26岁，却已有两个妻子，一长串儿女。从旧时代走来的他，身上挂着昨日的残迹，对未来展开了最美好的憧憬。虽然在共产党披满战尘的迢迢征途上，他没有赶上翻雪山过草地；在为建立共和国架起的脚手架上，他也没能砌上大量的砖石。可是他深深感到，他与祖国一样，重新换了一个新天地；他毫不怀疑，朝气蓬勃的新中国一定能召唤、鞭策自己写好人生最新最美的一页。他看到自己打开了生活和智慧的宝藏。雄心壮志，内心的欢乐和青年的荣誉感在激励着他的心，对共产主义理想充满

1952年，美帝国主义向朝鲜和我国发动细菌战争。政务院成立了以周总理为主任委员的中央防疫委员会，领导和组织反细菌战的工作。在毛主席“动员起来，讲究卫生，减少疾病，提高健康水乎，粉碎敌人的细菌战争”的号召下全国城乡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防疫卫生运动。作为一名个体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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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生，郭春园也积极投身之中，上街头义务为群众注射防疫针。

对新中国满怀热爱的郭春园，实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贡献一分微薄之力。每到注射日，他便到防疫站领取疫苗，然后专往一些别人不愿意去的卫生环境差的地方给下层老百姓打防疫针。若疫苗没有用完，他又送回防疫站保存，要用时再领。看着他那认真负责的态度，防疫站的工作人员赞叹：“郭大夫最真诚了。”

解放初期，大多数国人对防疫知识的了解几乎为零，给老百姓打防疫针不是一件易事。有些老百姓不懂得打防疫针的意义，躲避或拒绝，郭春园就苦口婆心地宣传：“打针是有好处的，打针可能防止疾病和传染病。看你们住的地方多脏，容易得传染病。解放前，国民党才不管你们的死活，啥时候想过要给你们打防疫针？现在解放了，国家关心我们，才给我们打针……”

有的人被他说动了，爽快地撸起袖子让他注射；也有的人冥顽不灵，坚持不打，郭春园便紧追不舍，一直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啰嗦”不已，几乎乞求：“打吧，打吧打了针对你有好处……”

被追得有点恼火的人冲他嚷：“你这人怎么回事？俺已经说了不打了，干啥还追着俺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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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打吧，打吧，

打针有好处啊！”那人见实在摆脱不了他，只好说：“看你这么心诚，

俺就挨一针吧！”那段时日，郭春园带着疫苗，几乎走遍了郑州管城区

内流浪者、乞丐聚集的地方，“追捕”了无数拉三轮车的车夫，当他把用消毒棉在那一根根满是尘垢的胳膊拭擦出干净的一块，将小小的针头扎进去时，心里便有一种快慰：这些人种了疫苗，就不会那么容易得病了。后来，许多拉三轮车的车夫都认识了他，谁上了车，只要说一声：“去郑大夫家。”车夫保管一溜烟就把人拉到后杜家花园。

新中国的步伐是那样的急促，抗美援朝、三自一新、三反五反……在没有走过的蒺藜地上披荆斩棘，开创出年轻的共和国一片光明的天地。

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与书法艺术、京剧、武术并列的四大国粹之一，也迎来了明媚的春天。

建国后，人民政府鼓励和支持有医术的人开业行医，并实行免税政策。50年代初，国家为发展医疗卫生事业，号召分散在城乡的个体行医者组织起来，建立联合诊所。

一日，一位身着中山装的不速之客敲开郭春园的家门。看见来者精神爽利、手脚利索的体态，不像个病人，郭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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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和姜素珍有点疑惑。

原来，这是一位共产党干部，专程来找郭春园谈心的。事隔多年，郭春园不记得这位干部姓啥名谁，却牢牢记住了那一刻的感觉：知心，知心，党知我心，我对党更要肝胆相照，永远追随。

那一天，这位干部跟郭春园谈了很多，讲形势，讲信仰，讲政策；鼓励他，开导他，帮助他，直说他心悦诚服。郭春园有一种全新的感受，感到社会多么需要自己，共产党多么看重自己，欢迎自己。

没有太多的犹豫，年轻的郭春园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于 1953年与擅长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党友连、中医郭林泉、崔鸿祥一道，自愿结合，成立了联合诊所。根据各人所长，郭春园担任正骨医师。大伙推举他当诊所主任，他谦虚地推辞：“我不当主任，我只管看病。”

联合诊所的规模不大，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小房里，每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张病床，门外摆几张长凳，供来看病的人挂号候诊。

姜素珍就是在此时开始学习骨科治疗术的。当时，联合诊所的每个医生都带同妻子作为助手。郭春园对姜素珍说：“你不仅要学中医骨科，还要学西医打针。”所以，姜素珍不仅学中药名，辨药性，学开方，在丈夫为病人治疗时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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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手拽胳膊拽腿，还不时买回一块猪肉，一遍又一遍练习注射。

其时，郭春园的骨科治疗在郑州已有了一定的名气，联合诊所里，数他与党友连的病人最多。因为工作量和收入不一，党友连跟郭春园商量诊所的收入分配问题。党友连觉得其他医生一天看不了几个病人，如果平均分配，自己与郭春园多少有点吃亏。郭春园想，既然是联合诊所，也就是说大家联合在一起了，病人挑医生看病，那是病人的权利未必是医生的医术不好。大家坐在一条船上，应该有福同享。如果有的人拿钱多，有的人拿钱少，会影响团结。他对党友连说：“我主张平均分配。”党友连也不是自私的人，听了此话，也无异议，联合诊所便实行平均分配，带动了其他医生的工作积极性。

1956年新年伊始，北京市各界群众 20多万人，在天安门广场集会，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全国公私合营进入了高潮。郭春园所在的诊所也随即实现公私合营，组成联合医院，规模变大，管理模式发生了变化，郭春园任正骨科主治医师；1960年，联合医院改为管城区医院，郭春园任副院长、正骨科主治医师。

新中国党和国家领导人把卫生工作看作是革命和建设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他们心中怀着全国人民，时刻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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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着广大群众的生老病死，从方针政策的制订到防病治病的重大决策，从医药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到卫生队伍的成长壮大、医药科技人才的培养提高，乃至人民群众的生儿育女……莫不在他们的关怀之中。团结中西医，继承发扬祖国医学遗产，是新中国卫生工作中一项重要的方针政策。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对此都作过多次指示，尤其周总理，在领导贯彻执行党的中医政策方面倾注了大量心血。

1954年，周总理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我国有几十万中医散布在全国广大的农村和城市，各级卫生部门应当认真地团结教育和使用他们，并且同他们合作来把中国医药中有用的知识和经验加以继承和发展。”

由于思想认识不同，在 50年代部分分管卫生工作的干部中间，曾出现过排斥中医的思潮，轻视或完全否定中医学，中医工作一度比较混乱。

1957年，在全国人大一届四次会议上，周总理针对当时存在的问题，又及时告诫大家：“在医药卫生人员中，还存在着不团结合作和彼此不尊重的现象，应该坚决克服这些缺点，更好地发挥中医的力量，加强医药卫生人员的团结，以保证进一步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

这期间，由于一些干部对党的中医政策认识不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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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矫枉过正，不自觉地犯了抬高中医，贬低西医的错误，引起了思想混乱；时值“大跃进”时期，搞“拔白旗”，又犯了急进冒进错误。邓小平发现后，严肃批评了有关的同志。为此，周总理专门召集卫生、文化、体育等几个部门的负责同志开会，针对当时出现的一些“左”的错误，研究纠正办法。

为了进一步端正思想，更好地贯彻中医政策，1958年11月，卫生部在河北保定召开全国中医中药工作会议。对卫生部在中医问题和知识分子问题上的错误，总理指示要采取正面引导的方法，写一篇全面阐述党的中医政策的文章澄清混乱思想。1959年 1月 25 日，一篇题为《认真贯彻党的中医政策》的社论在《人民日报》上发表。

这篇社论提到，在我国卫生队伍中有中医和西医，在我国医药学术中有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这是我国医药发展的历史所形成的。都是人民所需要的。从我国广大人民防治疾病的需要出发，从我国医药科学发展的规律出发，必须既发展现代医学，又发展传统医学，中西医不仅要在政治上、防治工作上互相团结，而且要在学术上互相交流，取长补短，忽视文化遗产的民族虚无主义倾向是不对的，认为可以离开现代科学来整理遗产也是不对的。

随后，周总理在 1959年 4月全国人大二届一次会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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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指出：“应当团结中西医，组织他们共同为人民卫生事业服务，共同发扬祖国医学遗产和发展医药科学”，同时对党的中医政策作了精辟的科学概括。

在党中央的重视和关怀下，中医工作出现了崭新的局面。中医科卷起了发展史上的第一个大潮汐。

郭春园用心紧紧贴着新中国和共产党。他感受着、感动着、燃烧着；也迷惑着、思考着、激奋着。过去，他学医，是想继承家传医术，悬壶济世；如今，他爱医，是因为他爱祖国，爱共产党，要更好地为人民工作。他参加了郑州市第一届中医进修班，用一年半的时间，学习西医课程，掌握了人体解剖等西医知识，增加了本领，如虎添翼。他感到自己站在一片坚实的土地上，像种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水分和阳光。他生根了，发芽了，犹如竹子拔节一样，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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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5 毛主席对郭家媳妇说：“要带好徒弟，好好为人民服务。”1956年 1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

在北京召开。会议期间，一位来自洛阳平乐村的女人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毛主席指着自己的胳膊问她：“就是这里断了，你能接起来吗？”

站在大人物面前，她也不心怵，自信地含笑点头。毛主席接着说：“现在技术（指的是郭氏正骨术）公

开了，你要带好徒弟，好好为人民服务。”她庄重地点点头，感到了一种荣耀，也感到一种责任。这个女人，乃是平乐郭氏正骨第五代传人郭灿若先生

的第三任妻子，有着一个响应当当的名字：高云峰。郭灿若在郭氏第五代排行老三，她被唤作“三娘”或“三奶奶”是同为第五代、排行十一的郭春园的三婶。

1948年，患有肝腹水的郭灿若到上海求医，客死他乡。失去丈夫的高云峰带着一家老小近十口人迎接了新中国的成立。高云峰像郭春园的母亲李秀云一样，是得传郭氏正骨术的媳妇。可能正是“媳妇”的身份，她的思想解放比郭春园更早一步，在 1952年便将祖传秘方“展筋丹”、“接骨-98-

苍生大医丹”公诸于世，真诚地表示“可以贴在大街上，让所有人看；可以登在报纸上和杂志上，让全中国人、全世界人都能看到，都能受益。”此后，高云峰连年当选为伊川县、孟津县人大代表，河南省人大代表，1956年 1月，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全国政协会议，便有了上述一幕。

自北京开会回来，高云峰便反复体味毛主席的教导：“要带好徒弟，好好为人民服务。”

落实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是从改变郭家大院的性质开始的。

从前，郭氏正骨传人给病人疗疾，多在北大门的门楼下进行，一般而言，病人是进不了郭家大院的。土改之后，郭家的五进院落，除一进留作自用外，其余的与土地一道分给了村民。1956年 9月，河南省委、洛阳地委先是郭家老三郭灿若的家改成乡卫生院（解放后，平乐村成为平乐乡现在是孟津县平乐镇），后称洛阳专区正骨医院。在新中国建立不久，正是百废待举，百业待兴的困难时期，政府非常重视平乐正骨的医术与作用，投资了 7.5 万元，在郭家大院外的空地上搭起油毛毡棚子，建立门诊部，设了 30张病床。高云峰被任命为院长，政府派来了党支部书记等人员。高云峰在过去自家大院，如今是“公家”的地方上班下班参加革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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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也就在这一年，高云峰突破了郭氏正骨“传内不传

外”的禁忌，收了两位外姓徒弟。一位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张正运，被分配而来；另一位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王新政。其后，政府又派来了大批干部和医生。恍眼之间，昔日郭家老三家大院的门楼变成了一片拥有上百间房舍和 130

张病床的大医院了，从只有一个“小脚老太”高云峰坐诊悬壶，发展到有 110多名医师和护理人员在院。那些木板床、圈椅、砖坯、拌药碗之类的原始医疗设备，已被脊椎活动床、牵引架、位置架以及X光机、消毒器等现代医疗器械所代替，病人们来到这里，不再像过去那样在露天下治病，而是享受到专业医护的照顾。

1958 年 ，洛 阳 专 区 正骨 医 院 搬 到白 马 寺 ；1960 年 ， 在医 院 的 基 础上 建 立 了 正骨学院。内设有 正 骨 专 科班 和 正 骨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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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科班；来自北京、南京等四五个省市的许多中级以上的医师都在这里进修。新学年开始，学院还派出了 30多名“留学生”，分赴鞍钢、大连、广西、汕头等地医院，吸取外地正骨科的经验，不断充实、丰富平乐正骨，为祖国培养出更多的正骨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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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6 著 书 献 宝 ， 平 乐 正 骨 一 脉 两支 双 花 放

三婶高云峰的荣耀与地位，对同是平乐郭氏正骨第五代传人的郭春园有什么样的触动与影响，如今已很难猜度。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实是，1956年，在党的中医政策感召下，年轻有为的郭春园也打破保守思想和祖训，在公私合营的

联合医院公开了家传医术，并开始以自己的学识，在家传手抄密本《正骨手法略要》的基础上，结合多年临床经验整理撰写《平乐郭氏正骨法》一书，于1959年 6月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首次系统地、毫无保

《平乐郭氏正骨法》书影（作者摄自郭春园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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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留地将家传秘术、验方公诸于世，献给国家。

在《平乐郭氏正骨法》中，郭春园重点介绍了祖辈行医累积而成的医术精髓“正骨八法”：辨症法、定搓法、压棉法、缚理法、摔置法、砌砖法、托拿法、推按法的手法和具体应用，并细心地附画了多幅插图和照片，以直观形象助于读者对各种手法的理解；书末附有方药，使全书更臻完备。此外，郭春园还有创造性地写出了解剖学人体骨骼与部位和中医骨名部位名称对照之概说，以及X线摄片对骨折、脱位之诊断和治疗后的复查效果。

未经权威证实，《平乐郭氏正骨法》是否建国后我国正式出版的第一部骨科专著，但这本著作在当时的骨医学界无疑引起了震动；同时，亦是一种破除旧式家训，将家宝献给国家的壮举。为此，中央卫生部给郭春园颁发了银质奖章、奖状，以资褒扬。

如是，平乐郭氏正骨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一脉两支，在洛阳与郑州两地展现出骄人风姿，更令人欣喜和振奋的是，在党的领导下，高云峰与郭春园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与广大医务人员一道，把“平乐正骨”这门学术推向一个新的水平。

有个人的腰扭了，直不起来了，吊腰扭胯的来到平乐村求医。刚进医院大门，就碰上高云峰的儿子、比郭春园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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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辈的郭氏正骨第六代传人郭维淮，那人的脸上马上露出希望之色。可郭维淮却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那年我打你门口过，你不让我过，今天你还走到这儿见我做啥？”那人就一脸的惭愧，边赔不是边苦苦哀求郭维淮给他治病。郭维淮似乎不为所动，冷着脸说：“你走吧，我不给你治，我还得打你一棍子。”说着，他看到旁边有一个刨杆，果然顺手就抄举起来。那人一看，忙往前一弓腰，想躲。可说这时迟，那时快，刨杆已经落在腰上了。他正要叫骂郭维淮无情无义，不给治病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一直身子，嘿，腰没事了。那人大乐，高兴地惊叹：“真是神医！”

——这是郭氏正骨术的一个“绝招”：借力趁势。当然，并非每一个来求医的人都这么幸运地挨上一棍

子就能复原的。原始的平乐正骨法，在手法和药物方面，完全是“土法上马”：某人肩关节脱位了，治疗时，先得用绳子将其绑在树上固定，借助树干的支撑，然后用脚猛蹬患者的腋下，一下，两下，三下，硬挤着把关节复位。在整复胯关节脱位时，更是大费周章，得用三几个人分两边扯住患者的上肢，顶住其后背，用大杠子叫着号子往上抬。治疗之间，患者痛苦万状，医者精疲力竭。此等粗陋手法，也难怪有人视之为“卖拳艺”、“切牛肉”。不仅如此，平乐正骨在治疗上也有许多局限性，譬如只能治疗一般性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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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脱位和骨折，达到一个月以上的陈旧性脱位和二十天以后的骨折，就无能为力了。《医宗金监》曰：“或曳之离而复合，或推之就而复位，

使病人不知其苦，方称为手法也。”骨伤之痛，尤其痛彻难忍，以几乎粗暴的方法治之，无形中又给患者增加心理压力，导致神经紧张、肌肉挛缩，平添许多苦处。因此，自行医开始，郭春园就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尽量避免或减少病人的痛苦，但在独自行医，只有砖坯、拌药碗之类的医疗设备的时代，要改进医术谈何容易。

但在新中国的正骨医院里，情形大不相同了。在中西结合的探索中，“牵引架”、“位置架”等代替了以前的圈椅、砖头木棍，这些新式的器械可根据计算出来的角度数进行旋转，并施以麻药针或麻醉剂，使病人在治疗时减少了很多痛苦。此外，高云峰等人还在运用单方“接骨丹”的基础上，试制成功了一种叫“皮银壳”的接骨药，使骨折的愈合时间提早了十几天。在对接骨时，则采用长骨、活血两种手术同时并施的办法，代替了过去的先长骨后活筋，从而成几倍地缩短了疗程，提高了疗效。一般骨折只需经过二十天左右的治疗，关节和肌肉就会恢复原来的功能。

与三婶高云峰一样，郭春园也非常注意研究和总结疑难病症的治疗经验，过去有些无能为力的症状，也能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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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到有效的治疗。他尤其虚心学习西医，逐步走向以中医为主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在陈旧性脱位和骨折的治疗方面获得了很大的进步。

有个名叫张成义的患者，胯关节脱臼已有 15 个月零 3

天，骨臼里已经长了许多肉芽，下肢麻痹得完全失去了知觉。经平乐正骨术正复以后，只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行走自便了。

另一位患者，长达 126 天的陈旧性骨折，放在过去，可能会束手无策，此时也能完全接好。

这样的记录，在上世纪 60年代以前的中外的文献上都还没有见到过。

用一块干木头，把人体内损折的骨头接起来或补上去，并使它恢复原来的功能，在当时的平乐正骨医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1959年 2月间，从巩县来了一个叫王双圈的患者，这个病人的症状是小腿骨的一部分被摔碎成五、六块，由高云峰培养出来的正骨医师王新玖等人根据骨碎的状态，把一个约有 4公分长的柳木修成相应的形状，接在骨头上，并用木钉钉死，时间仅仅过了 3 个多月，王双圈的腿变得和健全时一模一样。

为了实现以木代骨，他们曾经作了许多试验，一次又一次地把木头接在兔子、狗的骨头上。终于在不用“鸡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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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血”或其他贵重药物的条件下接骨成功了，并使木头经过一段时间的钙化之后完全变成骨质。除了柳枝接骨以外，平乐正骨医院还试验成功了桑枝接骨和桑皮、杓皮补肌膜，创造了七种植骨式，这些试验的运用，当时通过 12 个病例的调查，成功率达到 90%以上。

在党和政府的重视下，平乐郭氏正骨在大本营洛阳发展迅速。据 1959年 9月 27 日的《河南日报》报道，至当年 9

月，高云峰已带了 6批徒弟。这些人分布在河南全省各地，为工厂、矿山和建筑工地的广大群众服务。当时洛阳专区 14

县和 2 个市的医院都设有正骨科，全省各专区都有正骨人员。远至青海、甘肃、陕西等省的大型医院里也都设有“平乐正骨”。这门学术已经成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已不再是各据一点一长，散在民间，互不联系各自保密的状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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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7 两 个 女 人 的 两 大 伤 痛在走近郭春园的之初，我没有料想到面对的将会是如

此繁杂的关系，涉及的主角将会如此繁多，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以及他们与郭春园一道在声声色色的生活景幕上生发出来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有如绳索一样缭绕在我的脑海、我的心头。我曾试图避开、淡化许多东西，但一番努力之后，我发觉自己实在无能—因为我缺乏避开这些东西的技巧，也做不到假设这些事实不存在或干脆抹去这些事实。当我在思维中左冲右突，试图寻找出口的时候，我蓦然惊醒，一个多么丰富而聪明的人生，能感知和机遇那样烂漫的生命之旅，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也许，上天赋予他那么多的东西，就是要让他印证一个时代，襄为一纸范文，一典范例……

我觉得有一股力量似要把我掀起，在敲击键盘的微震中，我捋清了一个平凡人生的先先后后……

在妻子的心目中，郭春园是个怎样的人？对于冯梅茹来说，郭春园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实在太多了；对于姜素珍来说，郭春园带给她的，也并非完全是富足和幸福。对于郭春园来说，一颗心分为两瓣，一肩要挑起两头家，更实在-108-

苍生大医是件苦事。

上世纪 50年代初，冯梅茹带着几个女儿拿着村干部好心开出的迁户证明来到郑州时，郭春园的头一下子大了——他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而在后杜家花园的这个家是不可能收容她们的。很明显，在感情上，他是倾向姜素珍的；在理智上，他却觉得抛弃糟糠之妻是“坏了良心”。如果还未解放，这个问题可能不算什么，旧社会允许三妻四妾。但是新中国颁布的《婚姻法》中明文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一夫一妻制。他不可能享齐人之福，鱼与熊掌，只能选一头。

把冯梅茹母女数人安顿在离联合诊所不远的一间小出租屋之后不久，郭春园痛苦地向冯梅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冯梅茹一听，心急气痛之中一口气上不来，硬挺挺地倒在地上，吓得郭春园赶紧把她背到医院急救。

活转过来的冯梅茹死活不肯离婚。或许有人会指责她愚昧，说她封建意识浓厚，但我却理解她的心情与执着。一个一直受着旧思想、旧传统熏陶的女人，带着一串尚未成年的孩子，如果离婚，将如何面对社会？如何面对人们的冷眼与闲言碎语？如何生活？如何独自将孩子拉扯大？……所以，当郭春园再次提出离婚，并说她可以“离婚不离家”时，一向温顺的冯梅茹悲愤与辛酸交织，爆发出的一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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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所未有的激愤，她冲着他猛然掀翻了桌子——你放心，妈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妈，我会侍候妈终老！可你好狠的心，抛弃了我还指望我照顾老母亲！真是自私透顶！真是坏了良心！

在冯梅茹面前，郭春园是深感愧意的。多年来，她含辛茹苦，养老抚小，何曾有过一点怨言？他不会忘记冯梅茹为这个家、为他做了那么的事，他感谢她，更对不起她。不过是数年前，他曾向她发出“你永远是我的妻”的誓言，余音在耳，岂能坏了良心？

在我的采访中，“不能坏了良心”是郭家人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话语之一。正因为“不能坏了良心”，郭春园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终没有与冯梅茹离婚成功，更在 1954年与冯梅茹生下了第四个儿子郭维玉。

有了儿子的冯梅茹腰杆子忽然硬了，不能再忍受在郭春园身边的生活——虽然屈居的小屋离联合诊所很近，但郭春园每次来探望她和孩子们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留下来过夜。她向郭春园提出要带着自己生的孩子回洛阳，回到老母亲的身边。

这个选择对郭春园无疑是个解脱。冯梅茹回到洛阳后，迎接她的是新中国妇女解放的新环境。过去，她虽然掌握正骨术，但因为是媳妇，不能抛头露脸外出工作。如今，共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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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党干部一次又一次上门动员，鼓励她走出家门，参加革命工作。因为要侍候年迈的老母亲，刚出世的维玉又尚在吃奶，冯梅茹开始只是在家里坐诊行医，继李秀云之后，成为有名的“乡范街的郭老婆”。

其实这时的冯梅茹，尚是一个刚刚进入中年的颇富魅力的女人。经过与郭春园的感情波折之后，她的心渐渐滋生出一种更博大的东西—这一时期，她的收入居然高于在郑州联合诊所工作的郭春园，她便不时接济郭春园在郑州的家，给姜素珍生的孩子缝制衣裳、鞋子，甚至给姜素珍做衣服。郭春园回到洛阳，不是来交抚养孩子的生活费，而是从冯梅茹手中接过她给的钱和物。孩子们记得，奶奶死后，爸爸回来，爬上平时不准小孩子上去玩的小阁楼，将祖宗和奶奶留下的古董、铜灯、铜镜、瓷器一扫而光，当破烂卖给街边的小贩，一分钱都没留给妈妈，全部揣走了。妈妈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不是为钱，而是因为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就这样从家里彻底消失了。可是，气归气，每次郭春园回洛阳，冯梅茹依旧准备好钱物，好让他不空手而走……

邻居们看不过眼了，对冯梅茹说：“郭嫂，你咋这么老实，还给他们吃的、用的、花的……”

冯梅茹笑笑，说：“那些孩子都叫我妈，我就是他们的妈，我就得对他们好……”对命运的感知和彻悟使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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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双眸漆黑如子夜，美丽如祥云。李秀云逝世之后，冯梅茹进入街道组织的西北隅卫生所，

任主治医师。卫生所因为冯梅茹的坐阵而变得热闹非凡。卫生所门外的小街上，隔夜就有人来排队挂号，有人夜晚熬不住困了，

用砖头草帽代替位置，回去休息一下。第二天清早赶来，发觉砖头草帽早被人踢到后面去了，气急起来，还会发生争吵……

当时看病挂号不兴分专家号，都是唱号分配的。许多病人是冲着冯梅茹来的，有时，一天挂了几十个号，护士唱的不是冯大夫，病人就将这个号让过去，耐心地等待，直到轮上了，才高兴地上前看病。如此，冯梅茹每天的工作量非常之大，常常忙得连喝水、撒尿都顾不上。有一位老病号，看见她劳碌的样子，给她端来一杯糖水让她润喉，又心疼地说：“闺女，你也不用去小解一下？”冯梅茹抬头感激

（图片由郭玉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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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笑，一溜烟地跑去上厕所，又一溜烟地跑回诊室。有人见她来去匆匆，边走还边系裤腰带呢，叫她歇一下，可她怎么能歇啊，还有那么多的病人在等着她呢，她得争取今天给看完，省得病人明天再跑一趟……

卫生所的下班时间是上午 12点，下午 5点半，可是，孩子们往往在中午 1点多，傍晚 7点多还见不到冯梅茹的身影。年幼的维玉就拉着四姐玉苗的手，到街口等啊等，等不到，维玉就带着哭腔问姐姐：“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妈妈是棵树啊？长在那里了？”再大一些，维玉就常去找卫生所找妈妈，见妈妈忙得不可开交，维玉就在妈妈给人正骨时帮忙拽胳膊、帮忙敷药、上绑带，又一个未来的正骨医师就这样孕育着……

西北隅卫生所由冯梅茹主持的骨科开始扬名，慢慢积累资金，逐渐扩大规模和健全科室，最后发展成为洛阳市中州人民医院，冯梅茹一直干到 70岁才退休，并成为洛阳市先进妇女的一面旗帜。

如果说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另一个女人“霸占”着是冯梅茹的一生最痛的话，那么，丧失唯一的爱女则是姜素珍永难弥补的心头之痛。

说起来老天爷也特别有意思，冯梅茹一连生了 4 个女孩，最末一个才得了男孩；而姜素珍则一连生了 5 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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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最末一个才得了个女孩。

女孩取名丽君，漂亮可爱，聪明伶俐，这么多孩子之中，唯有她遗传了父亲的音乐细胞，4岁多都就会唱豫剧。当时，郭春园居住的后杜家花园街正是名伶云集之处，豫剧十八兰之首崔兰田、还有常香玉、李香英、马金凤等人都住在这条街。郭春园是豫剧发烧友，这些人便时常是郭家的坐上客。兴之所至，有时由郭春园拉弦子，豫剧大师放喉一曲。耳濡目染，颇有艺术天分的小丽君能唱出整段的《秦香莲》、《花木兰》、《白蛇传》，郭春园有了闲暇，会拿出二胡，叫小丽君立在一边，他拉啥曲，小丽君就唱啥，父女二人有板有眼，其乐融融。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小丽君快 5岁的时候，大腿根部淋巴节发炎，烧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烫。当时，正是大跃进时期，像所有激情澎湃、热爱事业的男人一样，郭春园也成为“不回家的男人”。他正忙于赶写《平乐郭氏正骨术》一书，白天要坐诊为病人治病，晚上便趴在给病人把脉开药方的桌子上埋头写呀写，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

姜素珍见丽君病得厉害，叫儿子维奎、维笃去叫爸爸回来。郭春园匆匆回家。他摸摸孩子，连声叫“丽君”。孩子睁开眼，微弱地答了一声。他以为只是一般的因炎症引起的发烧，对姜素珍说：“噢，发烧，不要紧，吃点药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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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的心可能还沉浸在工作状态中，还来不及进行

角色转换。他往小丽君的手里放一个梨，转身又忙工作去了。但小丽君的炎症一直不消，高烧数日不退，最后恶化

成败血症。冯梅茹急坏了，叫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把郭春园从医院拽回来。待郭春园赶回家，小丽君已经不行了，怎么叫都不会答应了。这时他才慌了，连忙把小丽君送到医院内科抢救。几个小时后，抢救无效的丽君停止了呼吸。这一天，恰是她 5岁生日。姜素珍悲痛欲绝，呼天唤地，终不能令可爱的女儿起死回生。

时至今日，丽君之死仍是姜素珍心中的巨痛。只要看到别人的女儿体贴妈妈，只要儿子一顶撞自己，她就会想起丽君，就会泪如雨下。我与姜妈妈交谈的时候，根本不敢提起丽君，但她说着说着，就会忆起丽君，就会潸然落泪，就会呜咽起来。她的内心的悲凉是难以形容的。她始终对郭春园有一种抱怨—对病人，他是那样的细心；对自己的孩子，却如此粗心大意。

除了小心地打住她的话头，为她递上一片拭泪的纸巾外，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我想，这么多年了，可能从未有人能令她在这件事情上释怀。

郭春园的心底，又添上了一笔债——除了在感情上亏欠了冯梅茹之外，对小花蕾般明媚可爱却未能绚烂地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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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生命之花的丽君，对失去唯一爱女的姜素珍，也怀上了深深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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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8 亦 父 亦 师 ， 传 子 也 传 女 ， 传内 也 传 外

悲苦也好，伤痛也好，生活总有美丽的时刻。郭家有女夭折，也有女初长成。

1958年 8月的一天，是 18岁的郭玉凤最开心的日子。那天，她成为向父亲郭春园正式拜师的徒弟，也是郭春园正式开班授徒的第一批学生。这个班一共 6 个学生，郭玉凤是唯一的女生。

在少女郭玉凤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既高大又卑小，既亲切又陌生。对于她和几个妹妹来说，父亲离他们太远，照顾她们太少，母亲受的委屈太多。自从郭春园去了郑州之后，在洛阳生活的她们就很难见到父亲的面。久不相处，郭春园偶然回来一趟，姐妹几人见到他竟然感到害怕，飞快地躲开，“敬而远之”，可又实在想见爸爸，便藏在帘子后，扒着门缝偷眼看那如同不速之客的“陌生人”。她们见过父亲和妈妈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那是一个又一个心惊肉跳、担心天要塌下来的时刻。从父亲身上，她们开始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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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人生与家庭，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理解人性的真面目。

尽管如此，作为女儿，对父亲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拜与敬畏，渴望接近父亲，渴望能得到父亲的抚爱，亦渴望能像父亲那样受到人们的尊敬。而这种接近，最直接的途径莫过于跟父亲学医。

郭玉凤自幼受奶奶、妈妈的影响，对学正骨术有着浓厚的兴趣。但郭春园一开始还抱着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再加上玉凤身材娇小，而祖传的正骨术需要大力气，所以，对她的诉求并没有满足。

郭玉凤高中毕业后，经常关节疼，郭春园认为她缺乏锻练，叫她到郑州国棉二厂跟一个劳动模范学制纱。棉纺厂工人工作强度大，环境潮湿，玉凤的关节疼得更厉害了。恰逢此时全国开展轰轰烈烈地爱国卫生运动，玉凤有文化，口齿伶俐，普通话又说得很标准，被调到“除四害”展览馆当讲解员。因为表现出色，被选派到北京参加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展览会。

也就是这次展览会，改变了郭玉凤的前途。时任国家卫生部长的李德全接见了参加展览会的全体工作人员，听说玉凤是平乐郭氏正骨医师郭春园的女儿时，注意地看了看她。

李德全同志是一位著名的民主战士，共产党的忠实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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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友。解放前，她拥护党的主张，为争取和平民主和妇女解放作了很多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她担任了第一任卫生部长，紧紧依靠党的领导，坚决贯彻执行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加入共产党，成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在接见郭玉凤等人之后不久，李德全又接见了前来北京参加全国医药卫生技术革命经验交流会的代表，见到郭春园时，特别有深意地说“你们家的正骨术过去是传媳妇不传姑娘，如今新社会了你要教你的女儿学医，可不能老封建啊！我看，你可以开班授徒，不仅要传女，还要传外。”

郭春园的心激起了波澜。是啊，自己一个人不停地看病，能看多少？只有把郭氏正骨术传授给更多的人，才能更大程度地造福社会，服务人民。过去，担心向外人传了看家本领会使自己丢了饭碗。现在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当然不用再把郭氏正骨医术藏着掖着了。

当时，国家政策规定，在全国影响大的著名中医可以开班授徒，收授的弟子一边学习基础理论，一边学习临床

学徒期为 5年，成绩合格后由市卫生局颁发《出师证书》。

一心想跟随

郭玉凤拜父为师的《出师证书》（图片由郭玉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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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父亲学医的郭玉凤终于得偿所愿，成为郭春园开班授徒的第一批弟子。河南省卫生厅厅长王建民亲自主持了拜师仪式，叮嘱大家好好学习，“尤其是玉凤”。

做了父亲的弟子，郭玉凤才知道原来是这么辛苦的 。1960年，联合医院改为区医院，郭春园任副院长、正骨科主治医。1963年 8月，刚刚出师的玉凤留在父亲所在的医院工作。作为业务院长女儿，她的第一个体会是：好事永远排在最后，又重又累的活则永远第一个安排她。

郭玉凤一走上工作岗位，父亲就把最大的病房分配给她负责。大病房里，住的全是截肢或瘫痪的病人，别的不说，光是大小便失禁，那又脏又臭又尴尬的场面，就令不少人望而却步。本来，病房的护理工作是由护士负责的，但郭春园要求郭玉凤也要做。他说：“你是医生，也要做护士的事情。护士会的，你都要会；护士不会的，你更要会。病人的治疗护理，对于医生来说，没有份内份外之分，都得做。你要是怕脏怕累，就别在这里干！”

做就做。郭玉凤本性好强，要做就要做得最好。她明白父亲对自己“刻薄”，自有父亲的道理。自幼跟父亲别离多过相聚的玉凤，感到能在父亲身边工作已是一种幸福，她一定不会令父亲失望。

一个严峻的考验很快出现在郭玉凤面前。1963年，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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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鹤壁煤矿发生矿难，病房里一下子添加了十几个伤员。再苦再累，郭玉凤都不怕，可一个大姑娘，对着一群无法自理的光屁股的男人不仅要进行治疗，还要插导尿管，掏大便清理病人身上的屎尿，一不小心，病人的尿液还会喷溅到脸上……这实在太难为情了。

玉凤不由得向父亲流露出畏难情绪。郭春园一点也不“同情”她，而是认真地说：“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就要去面对它。一个害怕为病人服务的医生怎么能算是好医生呢？”

郭玉凤好胜的心气上来了：行，你叫我干，我就干得漂漂亮亮的给你看！选择了跟随父亲，就是选择了一条“劳筋骨，苦心志”的路，虽然未知天是否降大任于斯人但总归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郭玉凤一头扎进病房里，就像一位站在哨所里的哨兵，日夜不离开哨位。渐渐地，她对病人产生了感情。她为失禁的病人冲洗大小便，治褥疮，一边跟父亲学习对症下药，一边给病人做物理治疗，扶他们架在杠子上，一步一步地练习走路，直至他们可以自己支着拐杖走……伤员中有一位姓丁的年青人，是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已被选送到苏联留学。临走前想多收集一些国内矿井存在的问题，希望能在留学时寻找解决的方法，不料一下矿井便不幸遇上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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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块倒塌的煤重重地砸在他的腰上，瘫痪在床。一个充满朝气、充满理想的勇敢青年，一瞬间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前途变得灰暗。小伙子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久久不能接受现实。直至有一日，他的眼睛开始有了光彩，因为，在郭春园、郭玉凤等人的精心治疗和照顾下，他有了重新站立起来的希望。

玉凤很爱笑，笑得很甜很爽朗。她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好像一片充满阳光、鲜花、蝴蝶、小鸟的田野。本来弥漫着愁云惨雾的病房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充满生命的诱惑。

日子流水般过去，矿难中的伤员，除了两个因伤重救治困难，并发尿路感染死亡之外，大多数伤员都恢复良好有了自理能力和工作能力。在他们出院的时候，郭春园对女儿颌首赞许道：“干得不错。”

听到父亲的赞扬，玉凤调皮地做个鬼脸，心想，哼，还表扬呢，没挨骂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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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19 咔嚓一下，邓小平轻嚷一声“疼！”骨折的股骨颈复位了当郭春园与河南省委书记一道被带进一间光线充足的

房间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几位中国赫赫有名的骨科专家。郭春园的心咯噔一下，虽然知道此次进京是给一位国家领导人进行会诊，但事先并未告知是谁。看到那些比自己年龄大得多，名气也大得多的专家们一脸凝重的样子，郭春园感到这次任务一定比较棘手。

时年 1962年，病人是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病症是股骨颈骨折。郭春园看见了躺在床上、已经上了牵引的邓小平。

在郭春园到达之前，专家们已经对病情及治疗方案作了几番讨论，但终因慎重而未作出最后决定。这时，见他来了，便说：“让老郭看看。”

这时的“老郭”其实不老，正是年富力强之年。他拿起X光片，仔细地对着光看了半晌，然后放下片子，走近床前，托起邓小平的腿股，轻轻地摸捏一会之后，突然发力一拉一拽，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见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咔嚓”，随即听见邓小平短促的呼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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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全屋人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这老郭怎么贸贸

然就出手了呢？郭春园满头大汗地离开病床，说：“再拍个片子看看

吧！”全屋人只有他心中有数，邓小平的股骨颈复位了。新拍的 X光很快冲洗出来了，专家们心情十分紧张地

围上来察看。片刻，每个人的脸上绷紧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X光片显示，原来骨头错位的地方对位非常好，基本上达到解剖复位的效果。

股骨颈骨折指的是股骨头下至股骨颈基底部之间的骨折，正常人的股骨颈基底由旋股内、外侧动脉的分支组成一个动脉环。旋股内侧动脉损伤是导致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的主要因素。所以，在骨科学上，对股骨颈骨折，大都主张尽早解剖复位，进行良好的固定，才有可能从股骨颈基部重建骨内血液循环，使股骨头颈连接，恢复股骨头内血液供给减少创伤后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的发生。对于邓小平股骨颈骨折的治疗方案，专家们显得小心谨慎，难以作出解剖复位的决定，可能是因为邓小平不大愿意开刀。想不到郭春园一出手，就解决了悬而难决的问题。

显然，这是郭春园平生最大胆的一次诊疗。事后，专家们在欣喜之余，也对郭春园婉言表达了这样的看法：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草率，有点不够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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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听了德高望重的同行们的话，郭春园的心一阵怦怦乱

跳，跳得比站在邓小平的病床上前还厉害，他真的有点后悔了，成功的喜悦变成了一种后怕，万一……自己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给国家领导人看病，的确需要小心谨慎。

可是，在托着那股骨颈骨折的身体那一刻，病患者的身份已经在他的眼前消失，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也不是孩子，更不是高官或者富豪。在他的眼里，只有骨折的股骨颈，只有他的手触摸到、感觉到错位的骨碴，至于这节股骨颈是属于国务院副总理还是平头百姓的，他心中全然不想。

这才是一个医生的至高境界。虽然这次出手令郭春园感到后怕，但也是他一生中最

“露脸”的得意之作。在那么多专家的犹豫不决中，他那么果断、那么自信地一拉一拽，就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股骨颈复位后的邓小平，虽然还得卧床休息，但总算避免了一场开刀之苦。他非常高兴，说：“其他同志忙，都回去，春园留下来。”

邓小平挽留郭春园，是想让他好好看看北京。他吩咐秘书，安排一辆车，让司机带郭春园在北京到处游一游。这种“巨大关怀”，令郭春园受宠若惊，又感到无比兴奋。这是他一次最长时间的出差，在北京呆了十多天，故宫、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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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都跑了个遍。

这时的郭春园，自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的命运从此在冥冥之间与邓小平的“上台”、“下台”有了一种看不见的联系。小平同志主持工作时，他的际遇就好些；小平同志被打倒时，他的际遇就会变得恶劣。邓小平在政治舞台上的起起落落，竟成为他的命运的晴雨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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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0 万 言 血 书马克思在答复若干问题的一份《自白》中，对“您所喜

爱的颜色”一问，填的答案是：红色。红，是鲜血的颜色，是火焰的颜色，是太阳的颜色，

是令人渴望燃烧、渴望奋斗的颜色。假如问郭春园，“你最喜爱什么颜色？”我猜他的答

案可能是：白色。因为，白，是天使的颜色，是纯洁的颜色，是生命可

以在上面泼墨点彩的颜色，是属于医生的颜色。我又想，他的答案也许跟马克思一样，是红色。因为，在他留在人间的白大褂上，别着一枚鲜红的徽

章。这枚徽章，像白雪上的一朵红梅，艳丽无比。即使他已经永远告别了这件白大褂，但那枚徽章，依然红得那样发亮、发烫，犹如太阳的红光，照耀着周围的世界。

人们很难想象，为了这枚徽章，郭春园走过一段怎样的心路历程。

上世纪 50年代的郭春园，可以这样去描绘：浑身都放放射着炽热的火花，散发出蓬勃的朝气。他一天天的成熟、进步，了解的东西一天天的加多，精神领域一天天的加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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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胸襟一天天的宽大，感情一天天的丰满深刻，可以说，那是他一生中的黄金时代。自 1958年至 1966年，连年被评为区、市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1958-1959年，出席省卫生战线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和省群英会，1959年，获国家卫生部颁发的银质奖章和奖状。

然而，就在这春风得意之间，郭春园的心底正忍受着一种巨大的煎熬—他强烈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久久不能实现。

今时今日，人们太了解郭春园热爱党、拥护党，为党的医务事业而奋斗终身的一颗赤子之心了。可是，在上世纪 50、60、70年代漫长的 30年里，无论郭春园怎样努力地证明这一点，却难以通过那苛刻无比、复杂无比的政审关。

在我第一次听到郭春园用鲜血写下入党申请书，发出“当党的事业需要我的生命时，我会毫不退缩地贡献我全部的生命”的誓言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那个年

郭春园获得的奖章（图片提供：郑州市卫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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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代，以血书形式向党表达强烈感情的人成千上万，累见不鲜。但当我翻开郭春园厚厚的人事档案时，我惊呆了，脑子里竟刷地一下，出现片刻的空白。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唯一能用的只有两个字：震撼。我看到的不仅是一纸血写的《决心书》，而且还有两份

接近万言的用鲜血作墨写就的《入党申请书》。“党啊，我的母亲，我以至诚的心情，第三次向您提出

申。这是我第二次用鲜血向母亲汇报我的一切，再次表达我的志愿：迫切地诚恳地要求加入组织，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这是我第四次向党写出申请，第三次用鲜血表明我的誓言，迫切参加中国共产党，是我唯一的心愿。我的终生我的一切，是党的关怀；我的知识和能力，是党的培养……”

第一份血书，是在连写了两份入申请书之后，大约于1958年向组织递交的简短有力的《决心书》（没有署明时间）；第二份血书，写于 1959年 3月 15 日，每页 500 个绿色格子的稿纸，一字一格，足足写满 20页，近万言！第三份血书，写于 1960年 3月 12 日，常见的红线横格纸，密密麻麻，长长的共有 7页，我数了数，每页 23 行，每行约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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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个字，也有近 5000字。这些字，一个个线条粗重，工工整整，虽日久年深，血色变暗，却依旧清晰，几乎每一个字的最后一划，都有留有笔尖滴下的一点重痕。读着读着，我感觉到一阵阵昏眩—没有大半碗鲜血，决计写不出这多么的字。郭春园用鲜血，一丝不苟地“交待”自己的每一个“历史问题”，对每一件事的陈述都是诚实而详尽的，没有丝毫的保留，甚至几近啰嗦，生怕说不清楚。他在政治上是那样的天真与单纯，对党是那样的忠诚与信赖。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人叩击一扇大门的影像。他是那样的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站在党旗下分享她的光焰的党员那样渴望能为党旗增添一把光焰。为了实现这个心愿，他执意要敲开这扇大门。敲叩，再敲叩……那一声声敲叩，是一颗泼剌剌跳动得几乎蹦出胸口的心发出的声音啊！

可是，出身地主，曾经加入过国民党“三青团”，再加上“明目张胆”的“一夫两妻”，这样的人，能让他入党吗？

郭春园不怪组织，只怪自己的身世与背景实在太不“清白”。上天让他投胎到郭家大院，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至于那糊里糊涂的“三青团”经历，他只有一次又一次地解释，一个又一个地找证人，证明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集体加入”的。这三个问题当中，唯一可以自行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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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就是与冯梅茹离婚。

不得已，郭春园曾求助于女儿郭玉凤，在女儿面前，他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有着绝对权威的家长。为了入党，他放下了父亲的架子，几近哀求地对玉凤说：“家庭出身不由人，三青团的问题也可以慢慢澄清，唯有这‘重婚’是真的不合法。你帮我跟你妈做做工作吧，把婚离了吧。”

玉凤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低声下气，与在为病人治病时那种自信相比，父亲这一刻的神情是晦黯的，眼神是怅惘的。他内心的痛苦、忧郁和困惑，对于年轻的她来说，还无法完全体验。

玉凤的心痛极了，她几乎冲动地不假思索就答应父亲的要求。可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要妈妈离婚，不是要了妈妈的命吗？

即使做了父亲的徒弟，玉凤的感情始终偏向母亲。母亲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她怎么能在母亲的伤口上撒盐呢？矛盾与无奈之中，她还是硬起心肠拒绝了父亲：“啥事都可以帮你，就这事不行。我可不能要了妈的命。”

婚，是离不成的了。郭春园没有责备女儿，玉凤看见父亲那失神的眼睛闪着湿润的波光。

在人类的情感里，存在着一种隐秘的原动力，这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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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动力一旦被某种理想所吸引，就会以一种勇往直前的力量推动着自己的灵魂向那理想扑去，如果达不到目标，就会痛苦得受不了。

没有人能帮他，他只有自己把心剖开给党看。夜深人静之际，郭春园用右手拿起刀片，咬咬牙，向左上臂划去。第一次，似乎有点犹豫，刀片划得不够深，滴出来的血不够多，他把头扭向一边，再次挥起刀片，嗖地割去，血液即时喷溅而出……一次又一次，他的左臂上，留下了 5 道深深的刀疤。后来，他想到一个减轻痛苦的方法，用注射器将血抽出来，再吸进笔管里，写下一篇又一篇鲜红的入党申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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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即使这样，还是不行，每次讨论郭春园的入党志愿，

有人还会将那些老问题搬出来。而对这些问题，郭春园实在

用鲜血书写的《入党申请书》（作者摄自郑州市卫生局郭春园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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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无能为力……长达 30年，郭春园一直在内心与自尊心作战，蒙受着无法改变现状的折磨。他变得非常谦卑，以遮掩内在的刚烈与狂放。很少人真正了解他内心的隐秘与曲折。男儿流血不流泪，捧出一腔热血依旧得不到理解，郭春园哭了。他感到，若果没有政治生命，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挺过来了。他相信党，他绝不动摇，党是他这辈子政治生命的唯一追求。他从旧社会过来，了解旧社会，也就更爱新社会，更爱共产党。新中国给予了他这么多，也给予了他向上的坚实的信念。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比信念更持久，更强大，使他能够在精神的饥渴与灵魂的痉挛中有勇气去承担那思想的负荷，去走完那艰难的历程去期待那希望的闪亮，去召唤那积极的人生！他不怨同志们不怨党，只怨自己改造得还不够，条件还不够成熟，他要加倍努力，生命不息，便追求不止……

知秋心独苦，无雨亦萧萧。无数爱党爱国的人，都怀有一种思为天下先，因而不甘寂寞的心情。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百折无悔，执着得很。郭春园就是这样的人。对于一位对党忠心耿耿的人，风霜泥泞是无法改变其初衷的。他的心志和热情，始终是那样的旺盛。在有些人看来，他身上有点唐·吉诃德的色彩，但这绝不是滑稽的色彩，而是悲壮的痴情，它令铁树也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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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1981年 8月 17 日，向党追求了半生的郭春园用蓝色墨

水填写了《入党志愿书》。他这样道出自己的心情：“文化大革命前，我曾用血写过五次申请书，虽未被批准，但我一直按党员标准要求自己，努力争取，从来不懈。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身经十年浩劫，使我不敢再有入党之念，也不可能有入党的可能。粉碎“四人帮”之后，我再次得到解放，多次想再写入党申请，一直没有勇气。而渴望入党的心情，一直压在我的心灵深处。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贯彻之后，使我更加热爱党的伟大，内心压抑不住我早就愿意加入无产阶级先锋队的行列（的热望），决心要把我的下半生有限的生命，献给党的事业，投身于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终身。”

这 一 天虽然姗姗来迟，但终于 来到了。郭春园有种置身梦境的 感觉， 他想不到已经不敢再想的愿望快将花甲之年还得以圆满地实现。临近退休之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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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的他仿佛注射了神奇的“回春剂”，变得意气风发，浑身上下充满一股使不完的劲。理想曾向他显示出渺茫的一面，但廓清乌云之后，又在他的面前展示了永恒的深度。他再一次看到伟大的事业在等待着他，新时期丰富多彩的生活在他的眼前闪着银色的光芒，广博的世界以无比的力量在他的心头颤动。

后来，见有的单位实行共产党员挂牌上岗，郭春园也郑重地将一枚像血一样鲜红的“共产党员”徽章别上自己的白大褂。这枚徽章，贴着他的心脏上方，督促着他将自己的才思、自己的精力倾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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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1 每 一 朵 乌 云 都 有 一 道 银 边1965年 7月 11 日，在郑州市政府的统一规划下，管城

区医院改址扩建，转为市骨科医院，郭春园担任首届业务副院长、正骨科主治医师。

医院升级了，专科性强了，规模扩大了，郭春园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虽然此时郭春园还未成为党的一分子，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有痛苦，但也有快乐。因为党和政府一直肯定他的医术，肯定他的贡献。他那张带棱角的长方脸总是坦然的，他的眼睛闪着的是纯真的光，充溢的是对未来的希冀对事业的追求，对医术的熟谙，对荣誉的珍惜……

可是，厄运骤不及防地降临了。就像在阳光灿烂的夏日，晴空中突然飘来一朵阴云，行人还没有来得及察觉，急遽的雨点就噼里拍啦地落下来了，躲也躲不了，跑也无处跑。

1966年底的一天，郭春园正在下乡巡回治疗，突然接到医院通知，要他马上回郑州。他以为有什么重要任务，急匆匆往回赶。一下火车，忽地拥上一群人，里外几层地围着他，未等他反映过来，一顶早已准备好的纸糊高帽扣在他的头上，瞬时间，“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口号震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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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晕头转向。

文化大革命的惊雷在他的头上炸响了。他一下子成为了人民的“公敌”。

医院的墙壁上、住家附近的墙壁上，批判郭春园的大字报铺天盖地。他的罪名很多：“反动学术权威”、“恶霸地主的孝子贤孙”等等，连儿女们都不能幸免，成为“保爹派”，郭玉凤成为“院长小姐”、“娇小姐”，也上了漫画—画面上，辫子翘上天的“院长小姐”坐在一辆屁股冒烟的小轿车上，绝尘而去。其实，郭玉凤真是冤枉。不错，郭春园的确经常会被小汽车接去省军区、省委、市委为一些高官诊疗治病，每次出诊，他都会带一个徒弟前去，但这等“好事”却极少落到她的头上，因为，每有这种机会，她总是被排在最后，待父亲的每个弟子都轮过一遍了，可能才有她的份。

在那阴霾满天的日子里，郭春园随时被闯进来的造反派抄家，粗暴训斥，不断被拉去游街、批斗，妻子姜素珍则成为“陪绑者”，跟着他“出席”各种批斗会，常常一斗就是几个小时。有一回，批斗会从晚上 7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当造反派们吼叫一声：“牛鬼蛇神，滚！”时，他们的腰已经直不起来，腿已经麻痹得一下子动不了。

密集的批斗会之后，郭春园被送进“牛棚”呆了 8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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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月。从“牛棚”“解放”出来后，他被分配到洗衣房洗衣，到清洁队扫街……

脾性刚烈的郭春园变得更加暴躁了，在家里常为一点小事发火生气，胆小怕事的姜素珍常常暗自垂泪。高尔基说过：“比起大自然来，历史对人类的感情更严酷，更残暴。大自然要求人们仅仅满足于天赋的本能，而历史却要强制人的理智。”郭春园痛苦、焦虑、失眠，不仅仅是因为“下岗”，而是因为失去了给病人看病的权利。那双为无数患者正过骨的手，整日握着一把扫帚，在马路上耗度着春秋……他本是个内心好胜，锋芒毕露的角色，这场风暴将他从正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优越地位“横扫”下来，盘诘、批斗，无休止的交代，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其承受力已经达到了饱和点。未来，对于他，就像迷雾一样遥远。作为一个人，应该有一个人的尊严；作为一个医生，也应该有医生生存的价值。医生不能给病人治病，还算什么医生呢？

当代中国人，有不少都经历过这场心灵上的痛苦搏斗。郭春园像台榨油机一样，苦榨着自己的思想，像飓风扭曲树干一样扭曲着自己的灵魂……成为“另类”之后，许多昔日的朋友、同事都疏离了，甚至在路上相见，连招呼都不敢打。大儿子维奎谈了个女朋友，非要逼他跟父亲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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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才肯结婚，本来筹划得好好的婚事就这样吹了。在洛阳上小学四年级的四儿子维玉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平乐村老家竟是由学校组织参观郭家大院，他被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听别人冲着他喊“打倒地主崽子！”有个小同学欺侮他，平日总是“地主崽子、地主崽子”地叫他，他忍无可忍，放学后在一个无人处拦住那位同学，揍了他一顿，从此才耳根清静……

不能给病人看病，不能跟朋友、同事说话，甚至影响了儿子的婚姻，让孩子们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郭春园感到自己仿佛坠入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里面是那样的一片死寂一片漆黑一片冰凉，死寂得听不见自己那将要被窒息的呼吸，漆黑到摸不见看不着找不到自己的灵魂，冰凉到身上的热血快要凝冻……后来，他看到身边无数好人都在一夜之间打成坏分子，渐渐明白了，被打倒的并不仅仅是自己，他有了一种历史感，一种和祖国共命运的感觉。

一个秋日的午后，一位农民装束的中年人拎着一袋秋收新下的麦仁来到了后杜家花园，他对墙上的大字报视若无睹，对街上群情汹涌的口号声听不见似的，大摇大摆地径直走进郭春园的家。除了来抄家的造反派，郭家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这位不畏闲言的客人是谁？

他叫赵伯林，是郭春园在解放前救治过的一位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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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土生土长的河南农民。当所有人都被文化大革命的腥风血雨搞得噤若寒蝉的时候，这位平日胆小怕事的农民是唯一一个“顶风”来看望郭春园的人。

郭春园与赵伯林的友谊始于大约 1947年。当年，郭春园离家外出行医，在郑州附近，看见路边

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抚着一条腿呲牙咧嘴，一脸痛苦状。凭经验，一眼就看出这人一定是伤了腿。他走近去，热心地说：“让我给你看看。”

这个人就是赵伯林。他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上到战场，老实巴交的他不敢开枪杀人，趁乱弃枪当了逃兵。仓遑逃跑之中，摔进路边的沟壑中，断了腿。

望着满脸关切的郭春园，赵伯林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因着身上又脏又臭，他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怕熏着了别人。郭春园毫不介意他的脏臭，蹲下来，掀开他腿上粘着血渍的裤管，仔细看了看，说：“伤得可不轻，得赶紧治，不然这条腿就废掉了。”

赵伯林一听，眼里就汪出了泪花花：“您可得救救我，我不要废了一条腿，腿废了，我还怎么做人啊！”

郭春园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别急别急，我这就给你治，能治好的。不过，你得忍着点痛，我先给伤口清理一下，看清楚里面摔断的骨碴，再给你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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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他打开随身的药箱，掏出小棍小板、拌药碗等物，弯下

腰，就地为陌路相逢的伤者疗伤。他专心致志地给赵伯林撬正伤口里的碎骨碴，上药，再用木板包扎固定……忙碌了好一阵，郭春园直起身子，舒了一口气，对他说：“放心吧，你这条腿废不了，不用过百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太阳高悬，眩目的光打在郭春园的背上，晕起一道光晕。赵伯林情不自禁大哭，呜咽着说：“您是菩萨派来打救我的呀，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我都报答不了您的恩情啊！”

郭春园说：“别这么说，我担当不起。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待赵伯林平静下来，郭春园拿出干粮，分给他一些，关切地问起他的身世，赵伯林如实相告。郭春园听了，对苦难而善良的同胞深表同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些钱，递给赵林伯，说：“你拿着，等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日子会好的。”

赵伯林不肯接钱，腿伤了不能下跪，便坐在地上连连磕头，泪眼花花，说：“恩人哪，我不要钱，我这一辈子只要能给您拎药箱，追随您左右，就满足了……您就让我跟着您吧……”

郭春园见赵伯林如此真切，心情恻然，不忍拒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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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加上赵伯林腿伤未愈，还需要换药，便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解放后，赵伯林回老家分了田分了地，娶了妻成了家，还念念不忘郭春园的恩德。每逢地里收获了花生、红薯、柿子什么的，都会第一时间送一些到郑州给郭春园尝尝新。过年过节，也没忘带些肉呀菜呀来“走亲戚”。郭春园孩子多，赵伯林每年都叫自己老婆做几双鞋子送来。两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此刻，看见一脸憨厚的赵伯林，郭春园的心颤抖了。他本能地想把赵伯林拦在门外，因为他不愿意连累这位善良的老朋友。但赵伯林却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是呀，郭春园反正被打倒了，并被宣布“永不准翻身”，还能再把他怎么样？赵伯林根正苗红，对旧社会苦大仇深，一介农民，无官无职，造反派又能把他怎么样？

那一天，姜素珍炒了一碟花生，平时不太爱说话的郭春园与平时不太善于用言语表达的赵伯林相对而坐，郭春园不会喝酒，二人便以茶水当酒，边吃花生米边聊，无酒自醉，唏嘘之声相闻。有人说，掩泣流泪对忧伤中的男人有益，对着赵伯林，郭春园隐忍了很久的泪流了出来，心里竟觉舒坦多了。

在被侮辱和迫害的卑屈的生活中，能真正为人所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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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尊重是一种幸福，一种慰藉，一种温暖；是夜行中的星光是风雪中的茅屋，是沙漠中的清泉。从赵伯林身上，郭春园体会到了，除了惨痛的遭遇，除了满身的伤痕，最珍贵、最现实的是他们依然拥有一颗同情的心。他朦朦胧胧感觉到的东西在那一刻清楚地呈现出来，它应该是爱，是火，是希望，是一切令人觉得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东西。他像棵大树一样在有风雷暴被中反复摇曳，而最终没有被连根拔起，靠的正是这个。

当郭春园从赵伯林身上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时，他惊奇地发现，这种爱、这种温暖、这种尊重，其实一直没有消失，一直都存在于他的周围。他想起了医院洗衣房的大嫂、大婶们，她们知道他从来没有洗过衣服，连一只袜子都没有洗过，她们觉得他那双把脉正骨的手不应该干这些活，她们把病号服洗好之后，才叫他围上围裙拿出去晾晒……他又想起在大街上扫地时，过路的弟子们虽然不敢走近他，却远远驻足，向他投来关注的目光……

洛阳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家被抄了一次又一次。冯梅茹看抄家的人来过一拨又一拨，干脆把没有给抄走的稍为值钱一点的东西用一个平板车装了，叫孩子们送到居委会去。居委会主任是个转业军人，非常了解冯梅茹，有心加以保护。他对造反派说：“对冯大夫，只准抄家，不准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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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听闻此事，郭春园的心激起巨大的波澜。是啊，如果每个正直的共产党员都能如此与人民心贴心，全中国该有多少热烘烘的心围绕着我们党啊。

尽管依然风声鹤唳，但郭春园在社会的伤口里看到了人民的苦难，从人民的信念里看到了祖国的希望。他更爱受难的同胞，更爱善良的人民。

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无论有人可以想出多少“革命”的花样，但即使是那些醉心于“革命”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既然会生病，就不能不要医生。虽然社会上众口一词批判“反动学术权威”，可每一个生病的人，心里都极愿意由“反动学术权威”给自己看病。这样，郭春园就有了“重操旧业”的契机。他在洗衣房洗病号服、在大街上扫垃圾、在“牛棚”里改造的时候，也有人偷偷地拿X光片给他看，让他诊断开药方。这些人，只要让他看一看就觉得安心。而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人找他看病，他就高兴，也顾不上被发现后会给拉出去批斗的危险了。他很容易就进入只有他与病人的境界。只是在开完药方之后，吩咐病人去找他某个靠得住的徒弟抄方捡药时，才重新回到现实—他已经失去了诊病开方的权利。直到 70年代初期，郭春园才被允许“带罪行医”。管他是不是“带罪”呢，能行医就行。

只有强有力的心灵，才能对事业有着如此忘乎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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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专注的感情。人的高低贵贱，不就在于有没有这样的精神气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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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2 投 石 问 路京广线上，火车轰隆轰隆地自北向南奔驶。广袤的原野上，江河纵横，崇山峻岭逶迤连绵，太阳

从东方地平线氤氲着乳白粉红的烟霞冉冉升起，又从西山顶上喷溅着斑斓的晚霞恋恋不舍地隐去。夜色下，车轮磨擦轨道的声音格外铿锵响亮起来。

在一节拥挤的车厢里，一个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的老年人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玻璃窗上单调地反射出车厢内昏黄的灯光，随着列车的晃动忽闪忽闪的，像神秘的眼睛。老人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从他的动态中，又隐隐透露出他内心的一种兴奋，或者说一种惴惴不安，一种前途莫测的思虑。

那种兴奋，仿如第一次出远门；那种惴惴不安，就像去做一件拿不准的、不知是好是坏的事情；那种思虑，正似在一片诱人的薄冰上溜冰，看不见薄冰下的水有多深……

这是他第一次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有着无数正面的反面的传说，正在发生着无数奇迹和无数争议。

这个地方，叫深圳。在郭春园接近暮年的生命中，这一刻，开始刻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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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个新的履历：1985年，与儿子郭维笃和几个亲自挑选的徒弟一起，赤手空拳，到深圳创业。

花甲之年，在人生中是个决不可以忽视的年龄。人在这个年龄，该经历的经历了，该做的做了，该收获的收获了人生似乎到了某一个终点，而生命却有了另一个既无奈又充满新意味的开始—退休。

大多数人，到了这个“钟点”，莫不大彻大悟。依我看，大彻大悟者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识破了滚滚

红尘，看透了功名利禄，从此逍逍遥遥，安享晚年；另一种则看懂了生命的真谛—活着，就是为了创造，为了贡献，为了让世界因自己的存在而更加美好。前者，是真正的退而休；后者，则愈老愈生发出无穷的精力，充满“老牛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的豪情，还可做出惊人的创举。

郭春园便是后一种人。上世纪 80年代，党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暖风，吹遍了中

原大地，郭春园深深地透出一口气，阴冷的严冬和料峭的春寒过去了。强加在他头上的一切罪名，终于统统被推翻了。党为 他彻底 平反，恢复郑州骨科医 院业务副院 长 之职，1981年职称评定为正骨主任医师，同年，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1991年，他被卫生部、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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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部确定为全国 500名名老中医之一。

正义和真理的阳光在抚平伤痕，信念和理想的火焰因为“第二次解放”而燃得更旺。郭春园知道无法夺回失去的10年，但他愿意将今后的岁月完全奉献出去。他深知在祖国改革开放的重要时期，艰巨的创造性任务需要更多真诚儿女在并非平坦的天涯路上不停地驱驰，无私地献出才智与力量。

到深圳创业，实事求是地说，并非郭春园自觉的选择，而是被儿子郭维笃“折腾”来的。

与共和国同龄的郭维笃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与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四弟相比，他一直与父亲生活在一起，得到了更多的完整的家庭幸福；不幸的是，生在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刚刚踏入成年，就遇上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一耽误就是十几年。

文革初期，郭维笃当过油漆工，一个月只挣 21元钱；当过煅工，打过铁，用因患过小儿麻痹而没有三角肌的手臂举起 18磅的大锤。工人们见他在热辣辣的火炉前仍然穿着长裤，才知他有“残疾”——左腿没有腓长肌，股肆肌无力，感觉这小子真是够能吃苦的。后来，工人们又发现他原来懂医术——当时他还没有正规学医，只是日常跟父母在家“自学”。工人们并不知道他是“反动学术权威”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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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子，虽然他没有行医证，但找他看病的人还是不少。渐渐地，郭维笃的医术在工厂小有名气了。转正之后，进入厂里的医务室工作。不久，一位郭姓本家爷平反，将他调到郑州国棉一厂医务所，后又到纺织医院跟一个“走资派”外科专家学外科手术，算是踏上了医学的正途。

1970年，国家号召医疗工作人员到农村去进行医疗服务。希望能有所作为的郭维笃跟父亲商量：“你在城市里看不成病，成天被挨斗，今天刚出牛棚，明天又进去了。不如到农村去给农民看病，在那里能接触到病人，而且，农民又确实非常需要医生。我也想去。”

此时的郭春园已被剥夺给病人看病的自由，纵使他想去农村，也由不得他。但儿子的想法无疑是对的。他叹口气，说：“你就去吧。记住，从医是人命关天的职业，千万马虎不得。”

这段下乡经历，对郭维笃的医术和意志都是个极大的锻练，为日后的成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邓小平复出，郭春园被平反，又可以开班带徒了。1978年，老四郭维玉考上了河南中医学院，目标是想成为父亲的徒弟。自幼，受妈妈的影响和教育，他立下了一个愿望：跟随父亲学骨科，穿上白大褂，做一名好医生。这时，他从洛阳来到郑州，与二哥郭维笃挤住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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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里的小阁楼上，两人的接触与交流多了起来。

维笃见四弟考上了医科大学，也动了心思。虽然自己现在也在从医，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不是父亲的正式徒弟。可是，要像维玉那样通过严格的考试走入医学院的大门，又实在有点困难。嗅觉灵敏的郭维笃在党的十届三中全会期间，看出了天下大势的变化。他拉着父亲上北京，找到几位父亲曾经为之治过病的高官。曲里拐弯，竟得到了邓小平给国家卫生部长钱信忠的批示：“调郭维笃同志到骨科医院随父学习，继承父业。”钱信忠将邓小平的批示转给国家卫生部中医局局长吕炳奎，吕炳奎又将批示转至河南省卫生厅。一番劳师动众之后，郭维笃如愿以偿，通过“后门”正式调入郑州市骨科医院，成为名正言顺的医生。之后，带职到河南中医学院学习，成为四弟郭维玉的同学。

郭维笃思维活跃，性格好动，有勇有谋。与其说他可以成为出色的医生，不如说他可以成为出色的创业者。郭维笃刚刚调进郑州市骨科医院的时候，父亲郭春园主要分管并不太擅长的医院扩建基建工作。当时，建材的供应非常紧张，得弄“批文”，郭维笃便成了父亲的好帮手。他不断地往北京、往东北等地跑建材。有一回，为了找到一个有权批字却又已经“靠边站”的部长，他与部长女儿从大连坐船到上海，再从上海转乘火车到昆明，几经曲折，终于找到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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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长，拿到了批字。当他把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木材运回郑州时，人们对他的活动能量感到惊诧。

1983年，郭维笃与郭维玉同时在医学院毕业。郭维玉被分配到郑州市二医院皮肤科，他十分不情愿——这离跟父亲学医的愿望相差太远了。他鼓起勇气要求父亲帮忙将自己调到骨科医院。求人的事情，郭春园是难以启齿的，但见儿子学的是中医骨科，分去治皮肤病显然专业不对口，便腆起脸去找卫生局长。局长给了他一个这样的答复：你看报纸的新闻了吗？南京有个老医生的孩子，跟父亲不在一个医院，也干得很好。郭春园听了，脸就有点红，好像他要把儿子调到身边是别有用心似的，便不再吭声。维玉一见这事要黄啦，心里直焦急。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一天，郭春园领着维玉去给市委书记出诊，席间，郭春园来不及阻止，郭维玉壮着胆子向领导反映了自己的心声。书记一听，专业不对口，这不行啊，耽误了孩子前程不说，对病人也是一种不负责任。当即打电话叫卫生局长过来一趟。

郭维玉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郭春园却有点惴惴不安—医院里飘起了风言风雨，说骨科医院快成为郭家的医院了。

这时的郭维笃，见的世面多了，觉得这种闲话不值一哂。不过，几个郭家的医生窝在一家医院里工作，也不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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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舒服的事情。郭维笃在外跑了多年的建材，见识广了，得到的信息也多了。他想起北京有位领导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改革开放了，深圳那边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年轻人，可以去闯闯。”便有了闯深圳的冲动。

听到郭维笃提出要到深圳，郭春园的第一个反应是摇头。深圳，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挨香港近，挨资本主义近，听说是个花花世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跑哪去干嘛？

郭维笃却打定了主意，非往深圳跑一趟不可，那边到底好还是不好，到底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看过才知道嘛！他找骨科医院办公室开了一张证明，买好了火车票。

见儿子一意孤行，郭春园急了，来个“约法三章”，想起点阻吓作用。他对郭维笃说：“你去深圳，可以。但是，你记着这三条：第一，不要打郭家的旗号；第二，不要打医院的旗号；第三，出了问题，你自己负责，与家庭无关与医院无关。”

郭维笃想，别说约法三章，约法十章我也不怕。我又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又不会给你丢脸，只要让我走，就行。带着父亲给的“金箍咒”，他来到了深圳。

上世纪 80年代初的深圳，是这样一幅图景——除了东门老街一条旧墟镇，外围只有几个大猪仓，到处飞舞着身型庞大的苍蝇、蚊子。荒山野岭上，不时响起一阵阵闷雷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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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的炮声，烟尘散处，脚手架徐徐升起，一幢幢构成后来被人们称之为“一夜城”的大楼就在那里诞生。

建筑工地上，不时会发生工伤事故。因此，对于拥有数以十万计建设大军的深圳来说，特区建设初期的伤患者对骨伤科的需求非常迫切。当时，有建筑工人受了工伤，得送到广州、佛山等地治疗。初来乍到的郭维笃有着一手治疗骨伤的绝活，即时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郭维笃非常懂得利用和依傍人际关系，当时，河南省驻深圳办事处在蔡屋围租了一幢三层的农民房，他就在其中一间只有 70 平方米左右的房里架起了几张病床，还没办好手续挂起招牌呢，就有人闻风而来求医。不久，郭维笃与笋岗卫生所合作，办起了骨科诊所。求医者日益增多，诊所搬到八卦岭，开设了 30张病床。

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建起了一间似模似样的骨科诊所，郭维笃有点得意，感到自己来深圳的路子走对了。他想让父亲看看自己的成绩，一次次动员父亲来看看。

1985年，退休后的郭春园经不起郭维笃的“纠缠”，也听说了深圳的情况，便来“侦察”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里受到了震动—这里果真有不少伤患需要他这样的医生，自己若是来这里，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

郭维笃看出父亲心动了，趁热打铁，游说父亲与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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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道开创新天地。他清楚无论医术还是名声，父亲都是无价之宝，若得到父亲的支持，无疑如虎添翼，有了展翅高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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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3 总 有 一 股 激 情 在 澎 湃郭春园来了。在他的口袋里，揣着郑州市卫生局开出的

介绍信，这使他感到有了底气，毕竟，自己是受组织委托而来的—深圳工地多，发生工伤多，郑州骨科医院希望郭春园能开拓一方分院，为医院增加经济效益。

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之前，郭春园一直入不了党，而在其时，不是党员，就意味着无论业务上还是其他方面都不可能受到重用。如今，一个新天地在他的眼前匍然打开，他感到仿佛回到了 50年代初，一生中又一个可以施展才干的机会到了。他因为重新获得了信任，获得了做人的权利，而深深感到一种义务感。中国知识分子就怕人家不信任，不重用，一信任，一重用，劲头就上来了。郭春园心生万分急切，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强烈冲动，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奔向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滚滚洪流。

郭春园从最后招收的一班徒弟中，亲自挑选了陈汴生、白玉、王宇霞、彭庆洲、林长根等 5 个他认为学习成绩好、老实听话的学生，连同儿子郭维笃一道，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之路。几经曲折，他们与深圳罗湖区卫生局签订了联合办骨伤科治疗中心的协议。他们最初落脚的地方是位于红岭路南-156-

苍生大医屯 21号的几间出租屋，挂出的牌子是“深圳笋岗河南郑州骨伤科治疗中心”。

王宇霞记得非常清楚，骨科治疗中心还未开业，一下子就拥来了三四个因车祸而受伤的伤者。其中一个年轻人左股骨中上段粉碎性骨折，血运很差。之前，这些伤者曾在别的医院诊治过，伤势最重者被判只有截肢才能保命。截肢意味着终身残废啊！那个年轻人也像治疗中心的医生们一样从内地来深圳闯世界，出师未捷身先残，那真是生不如死。绝望之中，听说河南来了个骨科老中医，便抱着一丝希望前来。

那一刻，从郑州托运来的一台旧式 X光机刚刚拆包，还未来得及调试，治疗中心的设备条件很差，有的人担心万一治不好伤者，名声可是一下子就毁了。可对于郭春园来说，从来没有把来到跟前的病人推开的先例，这回也不能破例。名声与救人，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救人。

虽然给病人正骨头的夹板是用包装箱上的板子将就的，但那个年轻人的腿保住了。

这一消息，立即引起轰动，小小的骨科治疗中心一下子名声大振。

事隔不久，有一个名叫张明的香港人在深圳不幸被一辆汽车后轮辗过右腿，造成右胫腓骨开放性骨折，骨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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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端外露 1公分多，血流不止，出现了休克症状，生命危在旦夕。张明被送到骨科治疗中心的时间是深夜 1点多钟，刚刚睡下不久的郭春园闻讯赶紧起来，当即为张明进行抢救。手术非常成功，术后 13 天，伤口就开始愈合。张明的家人从香港赶过来，听了治疗经过，对郭春园的仁心仁术无限感激，特意赠送了两台救护车，用以救护更多病人。

接连两个事件，令人们对设备简陋的骨科治疗中心刮目相看，“老中医”不仅开始扬名深圳，连隔河相望的香港人也逐名而来。而郭春园极少令他们失望过。

创业之初那段日子，王宇霞将之形容为“最受罪”。这个在家倍受父母爱宠的“乖乖女”尝尽了艰苦的滋味。小小陋室，几男几女用一张薄板分隔，男的睡上下铺，女的两个人挤在窄小的手术床上。生活上，大家合伙吃大锅饭，得轮流买菜做饭；工作上，医生不仅要干护士的活，甚至要干清洁工的活—把脉问诊、上台正骨、开方抓药，放射化验、打针、拖地、洗病号服……无所不干；而且，老院长担心外面环境复杂，从来不让他们出去，总是说：“你们的父母把你们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陋室里连电视机都没有，日子非常艰苦，非常枯燥，非常难熬。偶尔一次，一位伤愈出院的病人出于感激之情，开车请他们集体去香蜜湖游玩，那是他们第一次“放风”，第一次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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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地看到从未见过的过山车，第一次发现深圳竟有这么好玩的地方，第一次看到深圳原来是这么一个热辣辣的城市。

年迈的郭春园跟年轻的徒弟们一样是：睡上下铺，咽粗茶淡饭；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还得承担创办医院的重责，还得操心贷款啦、医疗设备啦、进药渠道啦……

当时，郭春园与郭维笃父子两人分工比较明确：郭春园主内，负责医疗业务；郭维笃主外，负责跑建院手续。郭春园主内绝对没问题，一出手就蜚声深港；郭维笃主外也没有问题，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与蔡屋围村委签下了一纸租楼合同，这幢楼，成为后来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主楼。

租楼合同注明：“成立平乐骨伤科医院，使用期 50年，直至楼房倒塌，重新再盖，仍给骨科医院使用。”在这里，不能不赞叹郭维笃超级精明，一签就是 50年的租期，尤其是后来深圳地价房价飞涨，更显出了郭维笃的先见之明。可是，这 50年租期也不是白便宜骨科医院的，合约要求一次性付清 50年租金 240 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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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 1985年，即使对一家大公司来说，240 万元也是一

笔不小的数目。郭维笃又耍了一个小聪明，将西侧单边楼整体转手出租给郑州驻深的一家公司，租期 10年，一次性付清租金 120 万元。这样，便剩下 120 万元。

郑州市骨科医院可以支持人才，支持设备，可说到资金，谁都缺。怎么办？

第一个办法从自己的身上“抠”：自郭春园、郭维笃到每一个员工，都不拿工资，先欠着；除了把半边楼出租，中心又开办一个对外经营的小饭馆，卖剩的饭菜，可以填饱员工们的肚子，连伙食费都省了……

当年的骨伤科治疗中心（二排中为郭春园）（图片由深圳市骨伤科医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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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可是，裤腰带勒得再紧，也省不出 120 万元呀。唯一的

方法，就是借贷。向私人借，向银行借。人们常用“跑贷款”三个字来述说某个单位为融资而

进行的行为，一个平平淡淡的“跑”字，饱含了多少难以言状的酸甜苦辣！

千难万难，向人借钱最难。郭春园的人脉自然比郭维笃广，面子也大得多，比较容易取得人们的信任。儿子便拽着父亲四处跑，跑亲戚朋友，跑十里八乡，跑银行。他们把目光投向老家一带涌出的第一批“万元户”。郭春园是名医，不少乡亲都希望能送孩子跟他学医，郭春园便许诺说：“你借钱给我，等医院办起来了，我连本带息还给你，还帮你带一个孩子出来，把她培养成一个护士，你看好不好？”

好当然好，只是即使先富起来成了“万元户”，也只不过区区万元而已。东拼西凑，也就是二三十万。郭维笃一咬牙，把自家的房子卖了，又筹得 25 万元。可即使如此，离大数还差得远呢。只有跑银行了。还是靠着郭春园的老面子，争取到郑州市市长刘源的支持，从郑州中国银行贷了一笔款。

钱借到了，可郭春园还得跑。为了把建院的费用降到最低，他要从老根据地“挖”人，要从“娘家”弄设备，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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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怕是旧的 X光机，要从郑州进些便宜的中药托运到深圳来……一年多之间，他竟然从郑州到深圳来回跑了 50多趟！而那时，郑州还没有直接到深圳的火车，得从广州中转。

那一种什么样的奔跑啊，60多岁的老人家了，买不到卧铺票时就挤硬座，漫长的几十个钟头，饿了，用方便面充饥；困了，却怎么睡也睡不着。郑州与深圳，气温差别大，有时，已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炎夏，什么时候是寒冬，不知道天凉天热，只管坚韧地奔跑着。

这种精力体力极度透支的奔跑，几乎将郭春园本来壮实的身体拖垮。他多次前列腺炎发作，频繁尿血。有一次把老伴姜素珍都吓坏了——老头子裤裆里的血怎么像女人来例假一样！

可郭春园连打针的时间都舍不得花，吃点药，顾不上歇一歇，还是不停地跑。宽厚的身板子，一下子掉了十几斤肉。

当代有个世界级球星绰号叫“跑不死”，他为了获得第一百个入球而在球场上狂奔。郭春园也在狂奔，有股激情在他的血管里躁动、冲撞着。对世界有所承担的人，对时代有责任的人，那怕是垂暮老人，亦不能安分，不能停下来。

有一回，郭春园又要从深圳回郑州办事，王宇霞等几个弟子送他到火车站。看到老院长那满脸的疲惫与憔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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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加上离家已久的思乡心情，一时间，心痛心酸、想家想父母等等情绪巨浪般卷上心头，禁不住抱着老院长放声大哭。郭春园的眼睛也濡湿了，抬手拍拍怀里的像自己亲生孩子一样的弟子，说：“你们苦，你们累，你们想家，我都知道这是为了咱医院的发展啊。你们也看到了，治疗中心的未来是光明的，将来发展了，就好了……”

可大伙还是觉得熬不住了。两年半后，王宇霞先“撤”回郑州骨科医院，其后，第一批追随郭春园来深圳创业的几个弟子先后回流郑州，只留下陈汴生一个。

郭春园没有怪弟子们，他明白好事多磨。也许创业并非他的专长，给人治病才是他的强项，但在一个八面来风的时代，他必须彻底改变知识分子以往那种传统的工作姿态他要干成看似不可能的事！

但是，也有人不了解这当中的辛苦和艰难。就在郭春园流汗流血埋头苦干的时候，原单位有人说起了闲话，甚至在职代会上公开批评说：“有的人打着专家的牌子到深圳去游山玩水，还拿着国家的贷款发工资奖金。”

这些话，自然会传到郭春园耳朵里，但他能说什么呢？能作什么样的辩解呢？有些事，越描越黑，越解释就越糊涂，干脆什么都不说。生性耿直的郭春园这辈子咽下的委屈已经太多太多，不在乎再添加一堆。但他相信，阳光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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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切都清清白白。天是蓝的，乌云就会散去；水是清的，污浊就会沉淀。

就在这时，一场更大的汹涌的激流已经向他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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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3 父 子 争 当 院 长不光是郭春园，连他的儿女郭维笃、郭玉凤、郭维玉和

弟子们都没想到这场风波来得如此猛烈，乃至令一直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父子“反目成仇”。

事情是由医院的未来走向引发的。在极其艰苦奋斗的环境和条件下，郭春园率领大伙跑

批文，跑设备，跑资金，跑人才——有人“撤”，就得有人补充进来；医院在发展，也需要用更多的人。1986年 9月，由“深圳郑州骨伤科治疗中心”变身更名的“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终于在蔡屋围金塘街挺立起来。楼不算高，规模不算大，但在上世纪 80年代处于开发期的深圳“缺医少药”的情状下，平乐骨伤科医院的作用与贡献显而易见。

此前，在筹建医院中一直起着主导和关键作用的郭春园并没有担任深圳骨伤科医院的行政职务，先来一步的郭维笃很自然就担起院长一职。医院建成之后，人员增多，规模扩大，管理日益走向规范化，一个从前没有显现的矛盾随之尖锐起来。

在郭维笃的思维里，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是自己和父亲以及数十名创业者一手一脚自力更生创办起来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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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也是自身一点一点筹借的，打的平乐郭氏正骨的招牌，用于临床的技术和药方是郭氏祖传的，自己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权。如果在医院实行股份制，将会更大限度地激发出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也可以实现自己当初对追随者的诺言。在员工们勒紧裤腰带宁愿不发工资也要将医院办起来的时候，郭维笃是这样鼓舞士气的：“现在不发工资，并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不会要你们白干的。暂欠的工资将来可算作入股，大家都是医院的股东。虽然现在我只能令大家望梅止渴，但那棵梅树是存在的，它就在前头。如果我们把自己比喻成正在万里长征的红军的话，只要爬过雪山草地，就能获得胜利！”

但郭春园却是另一种想法：我是拿着郑州市卫生局的介绍信来的，资金也是从河南贷款来的，我的根在河南，我属于河南，医院也要归于河南。所以，在理顺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产权归属问题上，他坚决要将之纳入郑州市国有医疗体系之中。

父子之间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儿子说：大伙创办医院，一直都是贴钱干的。既要马儿

跑，也得给马儿吃草，那样马儿才能跑得快。借贷的钱，员工的工资，都可以算作股份。搞股份制，让每个职工都成为股东，他们会更加全心全意地投入医院的建设，令医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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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展得更快。

父亲说：不行，我必须保住晚节，决不能让你胡闹。你这么搞是不行的。你搞股份制，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会变成资本家，那是走不通的，会犯大错误的。

儿子说：爸，今时不同往日，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看不懂？股份制不是资本主义，你出去看看，深圳满大街都在卖股票呢！我们要搞的是医疗系统第一家股份制医院，政府会支持的。

父亲说：我们一直是公家的人，这家医院就必须姓“公”而不能姓“私”，不能变成私有制！

儿子说：这家医院既然是大家有份集资办起来的，为什么不能实行股份制呢？

父亲说：我是党员，我是干部，没有组织的支持，我啥也干不成。这医院是国家的，怎么能变成自己的？

儿子说：你又怕别人说闲话了不是？没错，我把大姐、三姐夫、四弟他们都拉过来了，可你也清楚，这里需要他们！我们不是想把医院办成郭家的医院，我们不过是想搞股份制。借钱给我们的人和员工们都举手赞成股份制。

父亲说：那些借的钱，还了就行了，就是不能搞股份制，不能让你犯错误。

儿子急了：我是一棵树，我要长，可你总想盖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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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压住我，让我费老大劲才能顶出来。这回，我偏不让你再压，你也压不住了！

父亲是个刚性子，儿子也是个烈性子。父子二人针尖对麦芒，顶得面红耳赤。在郭春园的眼里，儿子是个“叛逆”；在郭维笃的眼里，父亲是个坚固的、不可变易的“老顽固”。

早在 1981年，父子二人就有过这样强烈的对立。当时，郭维笃刚刚结婚成家不久，与妻子住在姥姥家半拉子草半拉子瓦的老磨房里。老磨房雨天漏水，冬天漏风，住得实在难受，便决定将旧磨房扒了盖楼，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郭春园的儿子不能出那个风头，不能搞特殊化。为了阻止郭维笃建房，郭春园把家里前院后院的小胡同给堵塞住不让他通过，还断水断电。郭维笃却顶硬上，扒了房，盖了楼，而且不盖则已，一盖就是两层半，像北京的部长楼似的。郭春园一看，连省长都没有住得这么气派，这还了得！见郭维笃还要粉刷外墙，竟爬到楼顶上，气颤颤地对儿子说：“你要敢粉刷外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郭维笃一看老爸来真格的，心也怵了，自己可不能逼着老爸往下跳啊，只好违心地作出让步，只是用水泥把外墙批荡一下，就让房子黑不溜秋地立在那里。

可这回，郭维笃说什么也不肯让步了。他为这家医院付的心血实在太多了，员工们作出牺牲实在太大了，他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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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能给大家一个交待。

郭春园见郭维笃毫无退缩的样子，生怕儿子真的走资本主义道路，为了阻止深圳平乐正骨医院的股份化，在组织的支持下，1989年初，郭春园“挺身而出”，与亲生儿子郭维笃竞选院长。

见老头子不仅阻挡“历史的车轮”，而且退休了还跟自己竞争院长之位，简直是天下奇闻，郭维笃那一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他血流冲顶，迎接父亲的挑战：竞选就竞选，看员工们支持谁！看谁的选票多！

投票之前，郭春园四下活动拉“选票”。他对大女儿郭玉凤说：“那王八羔子不听话，不支持我，跟我对着干，你得支持我。”

郭玉凤像块夹心饼，感到左右做人难。内心里，她是支持弟弟的，但面对年迈的父亲，她不忍伤老人家的心。

郭玉凤的丈夫陈履珏，是个老知识分子，当了 12年兵，8年警察，又在大型企业当过生产科长、基建处长，党委宣传部长，改革开放后，参加干部正规化理论学习，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着比较深刻的理解，此时，他已调到蛇口工业区检察室工作，对于平乐骨伤科医院的未来走向，也是支持郭维笃的想法的。他帮忙做老岳父的思想工作：“医院搞股份制，走的是改革开放的路，其实是对国家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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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贡献。”老头子听了，沉着脸，就是不吭气。最后陈履珏只好叹口气：“人各有志啊。”

郭维笃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心里有数，大多数员工都希望能搞股份制，都是支持自己的。

投票之日，相信郭春园的心是悬在半空中的。投票结果出来了：86票︰8票。赢得 86票的是郭维笃。郭玉凤、郭维玉投了郭维笃的票之后，马上走到郭春园

跟前，作善意的撒谎：“爸，我们投了你的票。”大势已明。不服输的郭春园找到郭维笃，以父亲的口吻

“商量”道：“我是爸，你是儿子，我不能给你当助手。我当院长，你当副院长。”

感觉得势的郭维笃寸步不让：“你要当院长，我就不干。”

员工们以为，郭维笃赢了，股份制搞定了。可是，没过多久，郭维笃“失踪”了。郑州市骨科医院派来的领导宣布：郭春园任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院长。从此，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明确列入郑州市医疗卫生系统单位，产权性质公有。

郭春园成为最后的赢家。郭维笃跑哪去了呢？原来，他被指控犯有经济问题，

郑州市检察院来人把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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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又过了不久，郭维笃给放出来了，检察院查明他并没

有经济问题，公开向他作了道歉。重返深圳的郭维笃见院 长之 位已被父 亲“夺”去，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一条灼热的铁丝缠绕着。他激愤地冲着父亲发出这样的毒誓：“只要你郭春园活一天，我就一天不行医！我卖药去！我要把平乐正骨打造成北京同仁堂那样的牌子！”

一怒之下，郭维笃跑到海南岛去了，他要独自开创一个新天地，打拼一番新事业给父亲看。姐弟们劝他，你要重新创业，也不用跑得那么远啊，可以到珠海，到珠江三角洲一带。郭维笃说：“有爸压着我，我永远不能成为大医生。我就是要跑到天涯海角，离他远远的。爸不敢坐飞机，那边又不通火车，看他还能不能追过来压着我！”

1989年年底，郭维笃黯然离开深圳，离开平乐骨伤科医院，离开父亲母亲，离开兄弟姐妹们。

15年后，在郭春园遗体告别仪式结束的当天晚上，我与郭维笃进行了长达七八个小时的长谈。忆起这段往事，他的 情绪仍然非常激动： “我的 心 情怎能平静？怎能理解？”

我能体味他的心情。对于一个有开拓精神、有超前意识、有责任担当的人来说，父亲对他的这一击是无比沉重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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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过头来看，在当初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产权尚未完全明晰的情况下，作为医院的创办人之一，郭维笃要求推行股份制，是一个极具改革创新精神、符合政策、适应历史发展和社会需求的正当举动。此前，郭维笃曾提出过“以伤养医、以药养医”、搞“大药房”等办院思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实事求是地说，在这场“产权风波”和“父子争当院长”的“闹剧”中，郭维笃是饱受委屈的。可是，“谁叫我是郭春园的儿子呢？”他的退让与自我牺牲，他的宽宏大度，他对父亲的孝顺，他的心胸与境界，无人能匹。为此，郭维笃赢得了郭家无论同父同母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拥戴，而作为父亲的郭春园则“众叛亲离”。

我想，郭春园当时的选择，或许有着我们所无法体验的更深邃、更复杂的原因。但我敬重郭春园的奉献。我深信，他是要摆脱尘世的利害之心而只对国家、对事业抱着赤子之心。在这里，我无须评述父与子的选择谁对谁错，因为，他们都没有错。

郭维笃离开之后，郭春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臂膀，他急需有人扶持，很快就下达了一份副院长的任命书。

接到任命书的是郭玉凤。郭玉凤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一看到任命书，

我就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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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作为父亲的长女，郭玉凤一向非常尊重父亲，但在这

次股份制风波里，她是站在二弟一边的。此时，她陷入了一个艰难的选择之中。她想，二弟不干了，我也不能干，否则，对不起二弟。既然不服从父亲的任命，留在平乐骨伤科医院也感到处境尴尬，卖力干不是，不卖力干也不是。当时，她是医院的台柱子之一，要坐门诊，要应付急诊，还要做 24

小时住院医生。若果离开，对郭春园来说，等于又失一臂。但郭玉凤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平乐骨伤科医院。1989年，

郭玉凤调到蛇口联合医院。连失两员大将，郭春园又把目光落在性格比较沉静的

四儿子郭维玉身上。维玉看二哥、大姐都走了，自然也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1990年，他调到福田医院。

几个孩子相继“叛逃”，郭春园的心情会是怎样？可惜，斯人已去，无法听他亲口道出了。

不过，“叛逃”的孩子们在新的岗位上都干得非常出色，郭玉凤在蛇口联合医院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评上副主任医师职称；退休后开设“深圳郭玉凤中医骨伤诊所”，扬起“洛阳平乐郭氏正骨第六代传人”之旗。在福田医院工作的郭维玉也成为骨干，任副主任医师、科主任，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见此，郭春园老怀该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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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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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4 天 翻 地 覆 慨 而 慷2002年 9月 30 日，一条来自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新

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平乐郭氏第五代传人、原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首任院

长郭春园主任医师，亲自将 13种祖传秘方交到了现任医院院长黄明臣手上，了却了老先生多年将祖传秘方无偿献给国家的夙愿……

2002年 9月 30 日，郭春园在“献方仪式”上签字（摄影：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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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老先生此次献出的 13种骨科中药秘方，均是

在家族秘传方剂基础上，经过其本人 60余年从医实践，不断改进、提高的经过临床验证的有效方剂。这些方剂早已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中广泛应用，之所以要举行正式的献方仪式，用老人自己的话说，是为了解决秘方的知识产权问题，保证家族后辈不会在将来与医院发生秘方的知识产权之争。

“平乐骨伤科医院的员工们都清楚，老院长捐出的这些凝聚着郭家几辈人心血的秘方，意味着什么。如今，在老院长郭春园用心血和汗水一手创建的这所公立医院里，用这些秘方生产出来的中成药，一年的销售额就达 800多万元，如果将这些秘方申报国家新药，年销售收入则会以千万计。郭春园将这笔巨额财富无偿捐献给国家，是一种怎样的气魄啊！”

郭玉凤从电视屏幕上看到父亲了，只见他在“献方仪式”上对着镜头，不，是对着全社会、全中国人民说：“我把秘方和验方的专利权无偿捐给国家，就是为了不让家族后辈与医院争夺知识产权，凡是我的子女、学生，都有权利使用这些秘方治病救人，造福百姓。”

郭玉凤的脸一开始还笑着，对于父亲作出这种行动，她一点也不惊讶，平乐郭氏正骨自 50年代起就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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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早已成为人人都能继承和使用的国家与社会的财富。如今，父亲要将专利权无偿捐献出去，正是他对国家、对党、对医院忠心耿耿的表现。她完全理解父亲的追求，完全明白父亲的心意。

可是听到父亲的话，郭玉凤的笑容僵住了。她的头有点发懵，父亲的话里话外，怎么好像他的子女和弟子在与医院争夺什么似的？

郭春园与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此举，是有着明显深意的。自上世纪 50年代始，平乐郭氏正骨传人花开两支，高

云峰、郭维淮母子在洛阳创办发展洛阳正骨医院；郭春园在郑州市骨科医院任业务院长，至 80年代中期退休后与儿子、弟子们一道闯深圳创建平乐骨伤科医院；而在老家平乐村另一位郭氏正骨第六代传人郭宗正 1984年从洛阳正骨医院退休还乡后，集资十万余元，也办起了“平乐正骨医院”，并于 1988年又办起“洛阳市平乐正骨学校”，郭氏正骨“打回老家”，在祖宗的大本营里“异军突起”。可以说，在中国结束十年动乱和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平乐郭氏正骨迎来了蓬勃发展的“又一春”。

1978年，郭维淮主持的“中西医结合手法正复治疗外伤性陈旧性关节脱位”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80年代，郭维淮先后数次进京为李先念主席正骨，1987年，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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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正骨医院建院 30周年的时候，李先念来函祝贺。1995年，郭维淮获得中 国卫生界的 最高奖——“白求恩奖章”。1994年的第一届“白求恩奖章”只授予 1 人，1995年的第二届授予 4 人，郭维淮不但荣列其中，更是中国中医界第一位“白求恩奖章”获得者。“全国科学大会奖”与“白求恩奖章”，不只是郭维淮的荣誉，更让厚积薄发的平乐正骨从乡野步入了神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科学殿堂。

随着“平乐郭氏正骨”名声的复苏与招牌的进一步擦

郭氏第五、六、七三代传人合影郭春园：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院长（前排正中）郭宗正：洛阳市平乐正骨学校校长（前排右二）郭维淮：河南洛阳正骨医院前院长（前排左二）（图片由洛阳市平乐正骨学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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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亮，随着人们对“品牌”意识与“知识产权”意识的觉醒与追逐，洛阳正骨医院捷足先登，一口气注册了“洛阳正骨”、“平乐正骨”、“白马正骨”等 7 个商标，从法律意义上说，谁再用“平乐正骨”都是违法的了。而这时，高云峰早已在文革期间被批斗致死，郭维淮因年事已高，又患有帕金森氏综合症退休，洛阳正骨医院早已不再是“姓郭”的当家。而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郭春园亦于 1993年退居二线，任“名誉院长”、主任医师，随着郭维笃、郭玉凤、郭维玉等人的离开，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虽然源起郭氏父子与弟子但它从一开始就不是“姓郭”的了。

天翻地覆慨而慷，平乐郭氏正骨传人似乎从来就没有保护自身的“专利权”、“知识产权”的意识，一向任予任取。现在，郭春园将这些无价之宝献了出去，谁也没有异议。虽然，郭家儿女也是平乐郭氏正骨的传人，他们也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知识产权”，但他们没有对父亲说：“你只能献你的那一份，你不能代表我们，你不能把我们的一份也献出去。”他们不介意父亲把属于他们的东西连带捐献出去。只是，听了父亲关于“保证家族后辈不会在将来与医院发生秘方的知识产权之争”的话，心里发堵得很。

郭家的儿女们在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渐渐“义愤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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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膺”起来：老爹这是干什么嘛，一直以来，你干什么我们都极力支持，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医院争什么，更没想过要争什么专利权、知识产权，这不是叫我们背黑锅吗？老爹说话怎么这样不经大脑？他做这件事之前，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商量，我们可以不在乎，反正他一向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干，从来不征求子女的意见。可作为一个父亲，怎么不考虑一下子女的感受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是郭春园的儿女，就要吃那么大的亏，受这么大的冤屈吗？

郭玉凤曾“代表”众多兄弟姐妹直率地“质问”父亲：“我们从来没那样想过，更没那样做过，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怎么不说我们也支持你呢？你怎么就把我们贬得这么低呢？”

郭春园大概被女儿的质问窒了一下，略带愧意地回答一句：“我当时没考虑这么多。”

也许，他真的担忧自己百年之后，会有孩子或弟子跳出来跟医院争什么，他真的希望能在他有生之年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给国家、给医院一个明确的交待。现在，平乐郭氏正骨的药方只能在院内使用，将来由医院申报新药，将成药推向社会、推向世界，可让更多的人受惠，当然也可令医院增加更多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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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我的采访过程中，时常会听到郭家儿女们对郭春园

的“血泪控诉”：别看他头上顶着那么多的光环，可他的光极少打在孩子们的身上。不让孩子们沾他的光倒也罢了，可他还常常“打压”孩子们自身的追求。郭维笃给他逼得远走天涯海角就是最典型的一例。

郭维玉伤心地告诉我，当初他想追随父兄来深圳创业时，父亲眼睛一瞪，说：“你来干啥？别人都说这里的医院姓郭了，你来，不正应了别人的话么？不准来，你要来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当维玉在兄姐的“撺掇”下违抗父命，硬起头皮来到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时，郭春园果然绝情地对维玉不理不睬，到了“竞选院长”时，要向维玉拉票，才“恢复父子关系”。当时，国家卫生部给了郭春园两个指标可以带研究生，维玉十分渴望可以继续深造，如果他不是郭春园的儿子，以他的学识能力完全可以跟父亲的其他弟子竞争，偏偏他是郭春园的儿子，便被铁面无私的父亲褫夺了攻读研究生的资格。待郭维笃、郭玉凤离开了郭春园的身边，他又对维玉“另眼相看”，希望维玉能留在自己的身边挑起医院的大梁。而当维玉自找门路要调往福田医院时，他竟然恼羞成怒，找到有关领导，说：“这儿子不孝，不要帮他。”企图阻止维玉的“跳槽”。

郭维玉的太太余小燕自幼丧父，在她与郭维玉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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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时，郭春园常常打电话叫她到家里吃饭，在大热天骑单车给她送西瓜，令她感到无比温暖，对父亲产生无限的感激和依恋。但当她随郭维玉来到深圳，亲亲热热地叫郭春园“爸”时，父亲却回了一声“你来干什么？”之后，就不再理她，令她一下子像掉进冰窟窿里。她对郭春园向外人说郭维玉“不孝”以及有关捐献知识产权的说法，尤其感到伤心和不解，她泪花闪闪地说：“他想说什么就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从来不顾我们的感受。这叫我们今后如何做人？”

说实话，郭春园令我感动，他的妻子儿女的心胸更令我感动。而且，百感交集之中，感动二字，远远不能涵盖我的感觉。

在郭家儿女身上，我感受到中华民族传统最美好的品质：孝顺、忠诚、宽宏、忍让、谦逊。他们对父亲并不盲从，但他们尊重父亲的选择，尊重父亲某种甚至不可理喻的行为。除了他们与父亲之间天然的血缘亲情之外，在苦涩的沉默中，在激动和企盼中，在一切疑虑和伤感中，他们仍然敬他、服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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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5 深 心 处 那 浩 瀚 的 情 感 之 海每逢采写英雄人物，我都有一个愿望和一种害怕——

我希望我的主人公是一个有人性有爱心有感情的人；我害怕听到“不称职的父亲（母亲）”或“不称职的丈夫（妻子）”之类的溢美之词，更担心遇到那种为了追逐和维持自己的名誉而有意无意忽略亲人的感受，甚至牺牲亲人正当利益的人。我很难相信，一个对自己的儿女、伴侣、亲人缺乏爱的人，能够热烈地爱他人。

越深入了解郭春园，我的心越来越忐忑。妻子说，他不是个好丈夫。儿女们说，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们可不是用这句人们用滥了的套话来“表扬”郭春

园，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他不够好，不够称职。当姜素珍大妈抹着眼泪对我说有一回六儿维颖心脏病

发，幸得她及时送到医院动手术抢救，而维迎在手术床上刚刚打开胸腔，郭春园却要赶着去深圳，她求他留下来，他却说票已经买好了，火急火燎去赶火车时，我的心仿佛给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心怎么如此之硬啊？工作重要，儿子的命也重要啊。而在这种时刻，给病重的儿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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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点时间，给无助的妻子一点支持，并不一定会影响工作大局啊。想到姜大妈当时那种惊恐、失望的神情，我的心与她一样荒凉。

我问：小丽君死的时候，他伤心吗？他有什么感觉？我问：郭维笃给检察院带走的时候，他紧张吗？他们都摇摇头，说：他像无事一样，该干啥干啥。但是，我始终觉得他们的感觉一定有误。我相信，当年他看着小丽君病危时面孔收缩的可怜样，

以及临终前从嘴里发出的又微弱又嘶哑的喘息声，他的心一定痛得抽搐。

我相信，当小丽君不幸夭折，如果他没有当众痛哭，那他一定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感受痛苦展开黑色的翅膀向他扑来，任由内疚和痛悔的泪水淹没自己。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出现人前，重新埋头工作。

我相信，当他极力阻止郭维笃在医院推行股份制，一定是为儿子着想，一定是宁愿“得罪”儿女们也不愿他们“犯错误。”

我相信，当郭维笃“出事”的时候，他一定又惊又急，只是不会出来袒护。

我相信，在郭春园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个浩瀚的情感之海。因为，我有事实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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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冯梅茹大妈最念念不忘的不是郭春园对他的负心，而

是郭春园对她的好。她生孩子的时候，按旧风俗，得在后院的小房子里生，产后 3 天不能吃干的食物，只准喝稀汤。而男人是不能进入产房的，怕沾了血污晦气。郭春园便瞒着母

亲，悄悄地买了烧饼油条，从后门溜进去，送给冯梅茹吃。后来，即使两人分隔郑州、洛阳两地，一听说冯梅茹病了，郭春园会立马赶回来，用毛巾给她擦汗，端水给她洗脚。他的行为无疑表达了一种脉脉温情，一种感激之情，同时也闪烁着爱的火花。冯梅茹略有惊奇地接受了这一切，她无限珍惜这样的时刻，甚至铭记终生。

郭春园、姜素珍与儿孙们（图片由姜素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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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对于众多的儿女们来说，郭春园留给他们的记忆大都东鳞西爪，支离破碎—他能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了。他们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那就是常常见不到他。在孩子们的眼里，父亲像一阵风，一片云，一个来去匆匆的影子。在别人家庭里很普通的事情，比如给过生日的孩子买只蛋糕，比如陪孩子说说笑，在郭家竟会被视为“奇迹”。或者正是这种“奇迹”，证明父爱并不在于日夜看护，而在于深入人心。

二妞郭玉龙忆起父亲曾经教她骑自行车，脸上就溢出一层难得的幸福之光。这么多孩子中，她长得最像大妈冯梅茹。在她 12岁那年的一天，郭春园大概有了空闲，心情也挺好，便教她骑自行车。当时，她的心快乐得要飞起来——她感到自己是多么被父亲重视，被父亲所爱，那么多兄弟姐妹之中，谁也没有享受到她这种“特殊待遇”，她是独一无二的！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逢人便炫耀说：“我爸教我骑自行车了！”仿佛中了大奖一般。她那种从心底爆炸出来的幸福感，在外人眼里有点不可思议，却令姐妹们羡慕不已。

现在居于美国的三妞郭玉苗，吃遍了人间珍馐，但能令她回味无穷的是一碗肉丝面—那是父亲单独带她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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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边小食店，为她点的一碗带肉丝的汤面。父亲自己没有吃，就那样坐在她的对面，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吃。若是换种情境，她会哧溜哧溜就把面条吃完，可这是父亲给她买的面条啊这是父亲陪她吃的面条啊。与玉龙获得“特殊待遇”时的感觉一样，也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像面条的香味一样弥漫着她的整个身心。她像数着面条似的，一条一条地夹着慢慢送进嘴里，只想将这种味道延续到永远。她的喉咙有点梗阻，连父亲都没有发现，一滴小泪珠悄然跌碎在浓香的肉丝面汤里，氤氲起一朵小涟漪……

就连与父亲闹了十几年别扭的郭维笃，心灵上也镂刻着这样一幕—父亲在夜间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像护卫一样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那是他 17岁那年，刚出来工作不久。一天，父亲从牛棚回来，听说他在工厂打铁，看着他小时候“提起是一条，放下是一堆”的“面条儿”身板子，神色黯然，没有说什么。是夜，郭维笃上夜班。往工厂走了不久，他发现身后有一条黑影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开始他有点紧张，后来发现原来是父亲！他装着没有看到，径直回到工厂，像平常一样，在火热的铁炉前举起大锤打铁。他感到有一束目光在他的背后注视着他，比铁炉的火还热地烤灼着他。他知道那目光来自父亲。那目光，有心痛，有爱恤，有自责……父亲就那样远远地望着他，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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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到相信他那羸弱的身体可以支撑如此沉重的体力作业，才悄然离去。许多人都品尝过郭春园亲手炮制的砂锅焖鱼，那是他在

文 化 大 革命 期 间 练出 来 的 拿手 好菜。 当他 在 旷 日持 久 的 批斗 中 销 蚀着 人 生 最宝 贵 的 时光时，也在好心人的暗中相助中逐渐丰富了坚韧的心理品质，并在思想和肉体的束缚中找到了一种自由。有个病人叫王丑，外号“鳖眼”，是捉鱼好手，见郭春园给“挂”了起来闲得慌，便教他如何钓鱼。郭春园一下子就爱上了钓鱼、养鱼，并在家里的院子里挖了个大坑，筑了个水池子，专门养自己亲手钓回来的鱼。只要不进牛棚，到了假日，不用扫街，不用洗病号服，他就会带着孩子们一道到水库或小河捉鱼。那是孩子们在苦难中所能享受到的最幸福的时光。如果不是这场“文革”，父亲根本没有时间陪他们。他们在

含饴弄孙（图片由姜素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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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两条小木船之间绑上木条，再架上网，然后划着小船在水里拉网。郭春园不会游泳，就站在岸边大声指挥，不时发出平时少闻的笑声。鱼获通常比较丰盛，自己吃不完，郭春园就拿去分给邻居们。兴致好的时候，便用一口大砂锅，放一层鱼，放一层大料，再放一层鱼，一层大料……如是好几层，炖出一大锅，香喷喷的很是诱人。郭春园对自己的这一手好菜非常得意，后来便成为他的一个“保留节目”。“文革”结束后，他有空还会去钓鱼，还会将鱼加上大料炖一大锅，然后打电话叫弟子们来吃。陈海如、武春雨、陈汴生等，都曾是他的座上客。看着大伙一边吃一边夸他的厨艺，他的眼睛就会开心得眯成一条线，慈父般地忙着挨个给大家挟菜：“趁热，快吃，多吃点。”

在郭春园 80年代招收的最后一批弟子的印象中，他是个有着家长式作风的古板老头。他规定，弟子们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谈恋爱，男生只能留板寸平头，女生不能穿高跟鞋，无论男女，皆不准穿喇叭裤，不准着“奇装异服”。有时，他会冷不丁伸手去抓男生的头发，只要头发能被他揪住，那就是“超标”了，他会亲自动手推剪。他的儿子维玉，就曾多次被他捉住下剪。虽然他剪平头的手艺相当不错，但男生们还是感觉他“恐怖”。至于女生，还有家里的媳妇们，若有穿喇叭裤、高跟鞋，乃至白球鞋的，都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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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遭他的“封杀”。他会拿剪子来剪喇叭裤，拿菜刀来砍鞋跟，往白球鞋上泼墨水……

班上有位男生，叫李东升，聪明好动，被郭春园视之为“巴沙皮”（调皮捣蛋）。一次上课，郭春园正在板书，有同学扔土块玩耍，郭春园没看清楚是谁，便点名叫李东升站起来“检举揭发”，李东升不从。郭春园说：“你不肯说，那就是你干的。”李东升脖子一硬：“不是我就不是我，谁也不能冤枉我。”郭春园本是暴脾气，当场严厉“逼供”：“你要是不说，你就与做事的人同罪。”李东升说：“不管你怎么说，不是我就不是我。”郭春园见学生比自己还犟，一拍桌子，吼道：“你站到外边去！”

郭春园罚学生站到课室外听课是家常便饭了。李东升表现“差”，受罚的次数最多。有时，还会罚他到按摩室给病人做长时间的按摩。如今，李东升依然保持着最好的按摩术，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底子。开始，他感到不解，老师怎么老针对自己啊？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后台？成才之后，才领会到老师的一片苦心。

若干年后，李东升到海南岛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专程绕道深圳来看望老师。当初认为李东升太调皮，担心他逃港而不让他来深圳的郭春园主动问他：“你还想不想来深圳？”又拿出一条烟给他。李东升想起当年有一次他打完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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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球，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刚点着，一回头，就见到老师往这边走来。其时身上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烟没处藏，只好往手心里一捏，燎起了几个水泡，总算没有被老师发现。此刻，接过老师给的烟，他笑问：“您不是不准我们吸烟吗？”郭春园和蔼地说：“那时不准你们吸烟，是怕你们染上不良习气，现在你们出来工作了，可以吸了。”

这次见面，李东升与老师聊了两个多小时，郭春园问长问短，还说：“我腰疼，你给按摩一下。”有意试试李东升的手法，并对一些动作进行切磋、纠正。后来，郭春园又亲自打电话到广州托人帮李东升买回郑州的卧铺票。事后，李东升才听说，老师为了给他买卧铺票，还拿烟酒送人呢。不禁感动，老师对我原来是这么好的啊！

李东升深感师恩深重，昔日对老师的埋怨化作感恩。在郭春园 70年岁大寿时，他曾组织同班 40多个同学为老师祝寿。席间，班长白玉代表同学们向郭春园表达感恩之情：“是老院长领我们走上学医之路的。再苦再累，我们无悔。”

郭春园弥留之际，又是由这个昔日最调皮的学生发起，在河南郑州等地工作的 10名同学自费飞来深圳探望。郭春园逝世之后，在李东升的倡议下，35 位弟子筹钱雕刻了一块牌匾悼念恩师，上书四行金色大字：“医术精湛，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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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丹心，妙手回春，桃李满园”。

在与我交谈的时候，李东升数次要求我将他的愿望转达给到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希望医院能将这块牌匾保留下来，因为，那是他们作为郭春园弟子的一点心意。

行文至此，我的脑子里忽然蹦出白居易诗《缭绫》中的一句：“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

“缭绫”是一种御用之高级纺织品，闪闪发光，从不同的角度看，会看到不同的花纹，故有“花不定”之句。郭春园的无情与温情，不也是“转侧看花”？他的性格，有时如同爆发的火山，烈焰迸飞；有时也如雨后的微风，轻柔随和。他在家庭生活中也许不如他在医学领域来得伟大，但无疑，他具有一个普通中国人善良正直的心灵。而孩子们对他，正像郭玉龙所说：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我们永远爱他。因为他们已经领悟到，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爱人的能力和方式是不同的。但只要爱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就无须去深究这爱的量与质到底有多少。幸福的感觉其实不在于具体指数，而是一切凭心——看我们怎样去信赖、去接纳、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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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7 做 他 的 病 人 是 幸 运 的在形容医生对待患者热情热心的词汇里，有这么一句

出现频率最高：他把病人当亲人。但将这句话用在郭春园身上，却不是那么贴切。因为，

在亲人们的感受中，他是不称职的。我想，他的亲人们可能情愿把这句话调转过来：他把亲人当病人。因为，对孩子们和徒弟们无比严厉的郭春园，一旦面对病人，他对着亲人很少展露的笑容便犹如阳光一样普照着每一位病人。

热心、耐心、细心、爱心、全心全意，他全给了病人。做他的病人无疑是幸运的。

有人留意到，郭春园一年四季都脚穿布鞋，即使在深圳买不到，也要托人到郑州或北京捎带过来。几十年来，郭春园一年四季都脚穿布鞋。别人以为他图省钱，对 他说：“一双皮鞋能花多少钱，别省了。”他们哪里想到，郭春园穿布鞋不是图省钱，而是图它穿在脚上走路轻便，不会像穿皮鞋那样发出橐橐声响，出入病房时，不会打扰患者。

郭维玉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有一回，他给断指的病人接骨，手术进行得干净利落，在场的医生们都连连叫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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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病人的时候，父亲却把他叫住了：“回来！你这活算干完了吗？”他忙回过头来认真查看，发现病人手上还沾有石膏粉的痕迹。他瞅父亲一眼，父亲正瞪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呢。他想起来了，父亲每次手术，除了手法让内行人看起来感觉特别舒服，从容、干净、潇洒之外，手术完毕，还会将病人身上的血迹、石膏粉等清理得干干净净，让病人清清爽爽地离开。他立即照做。父亲看着他的动作，颌首说道：“这就对了，医生做手术就像主妇做家务一样，必须干净彻底。当医生，就是要凡事都为患者着想。”

在平乐骨伤科医院，不少医护人员一提起郭春园曾经在医院大堂当众发的那通火，还觉得“心有余悸”。

那天下午，郭春园准备外出办事，穿过医院大堂时，一位胳膊用夹板吊在胸前的患者从他面前走过，他习惯性地用职业的眼光看了一眼患者，立即发现了问题：绑在胳膊上的夹板向里倾斜，时间一长，胳膊很可能长歪。

郭春园马上叫住患者，移步站在过道旁边，动手打开患者的绷带认真察看。果然，夹板上得不够正。

郭春园的脸色一沉，大声冲着来往的护士问：“这是谁干的活，马上把他找来！”

一位年轻医生很快小跑着来到了大堂，看见患者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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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开的绷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忙一迭声地检讨说：“对不起，老院长，我一时不小心，今后一定注意。”

郭春园从来不想听到这种话，也从来不会原谅这种“不小心”，他像狮子一样咆哮道：“你将患者的胳膊绑成那样，是一句不小心就能交待得了的吗？你这样不小心对待患者，还配医生这个称呼吗？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患者！患者的胳膊长歪了，你的心能安吗？”

郭春园的吼声引来不少病人围观，那位医生站在众人面前，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郭春园可不管你丢脸不丢脸，你犯错，病人受罪，让你丢脸是想让你记住教训今后别再犯错。医学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工人修的是机器，医生修的则是人。修机器一次不行还可以重来，实在修不好可以报废，而医生治病必须要一次成功，生命没有第二次机会。虽然受医疗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将每种疾病都一次治好，但提高确诊率和治愈率是大多数医生毕生追求的目标。

当着大家的面，郭春园打开患者的夹板，为其重新定位后，再绑上夹板。一边操作，一边把关键的技巧向站在一边的医生指点出来。那位医生面红耳赤，连连说：“记住了，记住了。”

那个患者则在心里连连庆幸，好在遇上了老院长，不然，自己这条胳膊就命运莫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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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对医生要求严格与对病人的细心是有口皆碑的。

每到他的查房日，医护人员都会特别打醒精神，因为，他那双敏锐的目光会透过患者绑在患处的夹板和绷带，看出哪里有疏漏；他那为患者而绷得紧紧的神经会透过医生的细节表现而察觉哪里做得不足够。

作为骨伤科医生，一天要为二三十名患者按摩治疗，难免体力不支，有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偷偷懒，推按时的力气用得不够。郭春园发现了，当然不会放过：“你这么不用力，怎么能有疗效呢？当医生可不能这样偷懒！”说着，他要么让那位医生站在一边看他亲自示范，要么让其他医生将标准动作做一次给他看。

有次查房，郭园发现一位腰椎骨折的患者将腰部垫枕放在了腰骶部，而没有按要求放在腰的部位，马上又来气了：“这样垫下去，患者的腰椎还能复位吗？”他大声叫着管床医生的名字，毫不给面子地批评道：“你就是这样当医生的吗？”

管床医生一看，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错呀，先前所垫的位置明明是正确的，只是患者自己后来搞错位了，便小声作了辩解。

郭春园听罢，更上火了：“医生如果把垫枕位置的重要性向患者讲清楚，还能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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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管床医生知道不作检讨是过了不关的了，再加上觉得

郭春园批评得也对，是应该提醒患者注意有关事项，便道了声：“对不起。”

但郭春园依然不依不饶：“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患者，要向患者认错！”

此情此景，连患者都觉得郭春园有点“过分”了，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又有一次，郭春园看完一位腿伤病人的 X光片后，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医生们马上意识到，老院长又发现问题了。果然，郭春园冲着主治医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剋：“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活？要是病人是你的家人，你会这么干吗？我看你对病人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主治医生委屈地道出原委：“这位患者是在别家医院接的骨，两天前刚转到我们医院，与我没多大关系。”

这样的解释在郭春园听来无疑是诡辩，是推卸责任。他更加怒不可遏，行雷般的声音在医生们的耳畔炸响：“患者在别家医院接的骨，你现在就没有责任了吗？患者已经来到我们医院两天了，你为什么还不采取纠正措施？如果自己处理不了，为什么不向科主任通报？你再这样耽搁两天，患者就可能一辈子失去行走的权利，你想过没有？”

主治医生被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虽然感觉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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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但又由衷地感到老院长的话触及灵魂。随即，他在郭春园的指导下，为病人重新制定了手术方案。

或许有人会觉得郭春园脾性暴躁，言语冲动，对医生太过火。但作为一个从医 60年的老医生来说，还常常为素不相识的患者动感情，真在难能可贵。一个医生一时一事关心一个或几个患者十分容易，也能做到；但像郭春园这样一辈子时刻关心他的病人，全心全意地为患者着想，把病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体现了他做人的准则和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道德的水准。他这种精神气质，有时是以专注到执拗，真诚到狂热的形式表现出来。他以精湛的医技，良好的医德赢得了广大患者的衷心爱戴，同时也赢得了同行们的佩服和尊敬。挨剋的医生即使当时觉得受不了他那种几近粗鲁的指责，但平心静气之后，无不感到他剋得对，剋得有道理。爱之深，才会责之切，给他剋的过程，就是自己成长的过程。

在台湾名医韩良诚的诊察室里，挂着一幅名为《后悔》的画，画中，一位医生正对着一个已死的小孩沉思。韩良城时时以这幅画提醒自己，每次到医学院为学生上最后一堂课时，也会放映这幅画的幻灯片，提醒学生想想：究竟是后悔没治好这个小孩？后悔学生时代没好好读书？还是后悔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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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对于骨科医生来说，面对病人死亡的机率可能比其他专

科低，但面对病人可能留下肢体残疾的情况则比较多。尽管郭春园知道，不论医学如何进步，在充满奥秘与脆弱的人体面前，都可能会遇到无能为力的时刻，但愈是看到人类无法完全战胜病魔的困难，他愈是告诫自己：“与其在病人治疗效果不佳时内疚，倒不如反省自己是不是尽了力。”所以，郭春园尤其强调医护人员要尽心尽力，否则就是对

病人不公平。既然病人对你有这么高的期望，就不能让他们失望，而且这是攸关生命的事情，不只是失望而已。

在郭春园坐诊的时候，身边往往里三

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病人观看，有的还不断提出问题。有时，导医看到一大堆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既影响空气流通又影响医生诊疗，便向外疏散病人。这时，郭春园总是说不要

正在为病人把脉的郭春园（图片由深圳市骨科医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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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紧，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吧。他认为，给一个病人讲诊断，讲病情，其他人听听也有帮助。

在人们的印象中，郭春园平常是个性格固执、话语不多的人，即使回到家里，也很少与孩子们谈心。可是，只要一讲起治病，只要一坐到诊室接待患者，他就会变成了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他为每一位病人细细把脉，望闻问切，观察伤处，然后详细地给病人讲解病因、分析病理、治疗方案以及各种药物的用法，叮咛病人记得按时复诊，日后如何做好功能锻炼等等，让病人感到放心、有信心。对病人询问的每一个细小的问题，他都详尽回答。有时明明解释得已经够清楚了，可有些病人听不懂，还在追问不休，连身边的医生、护士都听得不耐烦了，郭春园依旧百问不厌，极富耐心。

有的医生觉得不解，这样不是浪费很多时间吗？郭春园却是这样想的：每位患者来看病，都希望医生认真对待他的病情，更希望详细了解自己的病情，医生如果三言两语就把人家打发了，患者心里会怎么想呢？再说，作为一个医生，怎能忍心拒绝回答病人的问题，让病人带着疑惑和担心离开呢？耐心的讲解，使病人不但能了解医治程序和效果，还能排解病人的恐惧心理，增强治疗效果。我们自己也得过病，晓得病人需要医生的感觉。在与病人交流时笑得和蔼一点，把病情解释得清楚一点，回答疑问时耐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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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点，病人有什么困难自己力所能及帮助一点，这些对医生而言，只不过是多花点时间和精力而已，而对病人来说，换回的可能就是健康乃至生命。

郭春园就是这样，从来不愿意令信任他的病人失望。病人再多，他从不敷衍；只要还有病人在等候，再晚，他也要看完最后一个才下班；即使下了班，他有时还会到住院部看看术后的病人，或是亲自为病人换药，以了解恢复情况。病房里经常可以听见病人这样的对话：“老院长给你看过是吧，那太好啦，你就放心吧，老院长不光医术好，人也好，这是我们的福气！”

郭春园的这种工作态度深深地感动每一位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也影响着医院里的每一位员工。他一路辛勤地播撒着对病弱无助者的大爱，也一边收获着世人对他的敬爱。

一位大夫让一个患者满意不难，但让所有患者满意不易；让几个同行敬佩容易，让所有同行敬佩很难。郭春园走着所有医生所走的路，做着同行们都在做的事。所不同的是，他比别人更加投入，更加认真，更加出色，他对病人不仅是“一视同仁”，更怀着一种“血肉情缘”。而维持这种“血肉情缘”的源泉，来自于对患者的一片爱心，来自于尊重生命的热忱。在郭春园的思想里，尊重生命不一定只限于生死，还包括生命的尊严与生命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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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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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8 “三 不 ” “ 三 个 一 样 ” 三 项基 本 原 则

在郭家，传述着这样一个故事：某天清晨，平乐村郭家大院的门被敲开，门前站着两个前来请大夫出诊的人：一个是大财主的仆人，一个是穷人。财主的仆人说，主人的儿子病了，郭大夫可以坐他驾驶的马车前去出诊；穷人说他的父亲腰部受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雇不起车，但有一身的力气，可以背大夫去家里诊病。郭大夫分别问清病情之后，知道穷人的病比财主的儿子的病严重。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坐财主的马车先到穷人家看病，然后，再去财主家给财主的儿子看病。

不管病人是官是民，不问病人是贫是富，一视同仁，是郭家世代行医的“家规”之一，折射出中华民族和中华大地滋养出来的“苍生大医”精神的光芒。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名医孙思邈在他的医著《千金要方》之首卷《大医精诚》中，有这么一段令从医者奉为千古教条的金石之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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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身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恶，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医生，在人类的心目中，一直是神圣而可依赖的—医生是白衣天使，是生命的守护神。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医生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安全感、踏实感和一种生存尊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红色的十字架在当代中国发生了倾斜，“大医”、“医德”、“精诚”这类字眼像一个被人贬黜忘却的公主，所有的高贵所有的神圣所有的崇拜都已经消失。“白衣杀手”，“收钱的机器”、“披着人皮的大白狼”等等恶谥成为医生的代号。有人曾列举了当代中国医生的“七大罪状”：

其一、居高临下，态度冷漠。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病痛，免不了求医问诊、打针吃药。个别素质不高的医务人员无形之中便滋生出一种自大心理，对上门求医者极不耐烦，动辄吆喝斥责，不管怎么着，要治病就得求着他似的。

其二、粗心大意，敷衍了事。少数医务人员工作不负责任，常出现打错针、拿错药的现象，甚至为病人做手术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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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忘了把手术器械取出，因此酿成医疗事故，轻者使患者痛苦伤残，重者致人死亡。此种例子媒体曝光不少。

其三、畏难欺穷，拒诊拒医。有的医院医生不管患者的病多急多重，“医门八字开，有病无钱莫进来”。心肠之铁令人不寒而栗，全无半点医家“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情怀。

其四、偷工减料，弄虚作假。为图省事或节省成本，有的医务人员为患者检验（测）的项目少检几项，未检查的项目也在检验单上随意填个结果，使患者无法了解自己的真正病情，耽误了治疗。

其五，索拿卡要，恃技自肥。一些大医院、权威医院由于“生意兴隆”，患者盈门，有的医务人员在为病人做手术时往往恃技自肥，无红包礼金，便拖着不给你治、不给你做手术（有的甚至直言索贿）。特别是个别“医学权威”，没有几千元上万元休想请动大驾。有的医院甚至连一般的医生、小护士都要红包打发，否则有你受的。

其六、蒙蔽患者，昧心创收。少数医院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惟利是图，夸大病情，小病当大病治；检查繁多，重复收费；滥开药品，治个小感冒也得上百元已是寻常小事。

其七、购假卖劣，收受回扣。有的医院购进药品时，贪图便宜，不走正常渠道购进优质药品，尽从“地下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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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购些假劣药品，从中大肆收受回扣，然后以次充好，将假劣药品高价卖给患者，坑害病人，损人肥己。

我在一本书上读过这样一段话：人的本性原是脆弱的，遇到有暴利可图，又只要牺牲一些孤苦无告者的利益就可达到目的时，往往容易屈服于利欲的引诱，心肠变得狠毒起来。令人惊悚的是，若果连最讲积德行善的“白衣天使”也变得狠毒起来，好医生凤毛麟角，成为“稀有动物”，公民的健康和生命将得到怎样的保障？医生大多数是受过大学教育的，理所当然被列为知识分子，而知识分子是讲最“社会良知”的，如果连医生也不讲社会良知了，人类的希望何在？

幸好，由“白医天使”变成“白医恶魔”的医生毕竟是少数。幸好，我们还拥有无数像郭春园这样知识渊博，技术精湛，充满博爱之心的好医生。

从平乐郭氏正骨“不取贫者医资”“定律”，郭春园衍生出“三不”、“三个一样”三项基本原则：不分贫富，穷人富人一样精心；不分身份，干部群众一样认真；不论时间，闲时忙时一样细心。

在郑州市骨科医院，我听到这样一段往事：20多年前，郭春园还在郑州工作，当时，医院侧旁有

一个炸烧饼油条的小摊，他常常光顾买早点吃。某日，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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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觉一连几天都没看到摆摊的小伙子了，觉得奇怪，一打听原来小伙子摔伤了腿，干不了活了。郭春园问，摔伤了，怎么没见来医院呢？别人告诉他，小伙子家贫，怕是没钱看医生。

郭春园听了，心里挺惦记这个小伙子。他问清小伙子的住址，下班后，径直登门探望。果然，小伙子正痛苦地躺在床上呢。郭春园立即给他检查，一看，腿骨折了，这可不是躺两天就能养好的伤。他赶忙折身出去，找来两人，要将小伙子抬到医院。没想到小伙子死活不肯去，他平常听别人说郭春园给国家领导人治过病，知道他是名医，连说：“我连普通的医生都看不起，哪有钱让您看病啊。”

郭春园听了，温和一笑，说：“瞎说什么！名医不名医，都是医生。在医生眼里，没有穷人富人，只有病人。你是病人，我就得给你看病。”硬是把小伙子送到医院，自己掏钱给挂了号，又及时给他做了正骨手术。

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这样的故事更多。当年跟郭春园来深圳创业后来又回到郑州的王宇霞记得，开业之初，有个贵阳籍打工仔，在深圳一个地盘工作，大腿骨折后送来治疗，没钱吃饭。郭春园便吩咐王宇霞做饭时多做一点，给病人也端一碗送去。

郭春园不仅有高超的技术，还有一颗极其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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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对贫者特别怀有悲悯之情。越是社会底层的人，他越是体谅，越是理解。来骨伤科医院治疗工伤的人，多半是从农村出来的打工仔。他知道，打工仔离乡别井来深圳打工，无非想出来挣点钱回去好改善生活，没想到受了伤。在门诊，他常常会看到他们那种惊恐、无助、失望的神情。医院是公有的，不收钱不合规矩，有时，他会悄悄地给没有钱的病人垫钱买用自己奉献出来的药方制成的药，又或者把他们领到自己家里，下班以后再给他们看病治病，一分钱不收。

据说，按规定，郭春园的挂号费可定为 100元。可他坚决不同意定这么高，他的理由是：“前来就医的患者中，一半左右是收入不高的打工者，把我的挂号费定得这么高不是明摆着把他们拒之门外吗？”在他的坚持下，他的门诊费与普通专家一样，只收 20元。

平时，郭春园所做的一切，莫不是从患者的角度出发，设身处地地为病人着想，对经济不宽裕的病人，他总是尽可能设计出既能省钱又能最大限度满足手术的方案来。每次给病人订立治疗方案，都要做到最佳，能一次做完的，绝不做第二次；能开最便宜的药，绝不开贵药，尽量把病人的治疗费用降到了最低。这样既减少了病人的痛苦，又为病人省了钱。郭春园有句口头禅：“用最便宜的药也能治好病，这才是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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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医院里有用郭氏正骨秘方调制好的药膏，一糊一贴，

十分方便，若是碰上一些病人连这个钱都花不起，郭春园就会细心地开出便宜的中草药处方，让病人能够买得起药。有人问他：“现在医院都强调‘创收’，像您这样给病人看病开药，病人是高兴了，可医院怎么挣钱呀？”

郭春园这么回答道：“当医生的，永远都要记住这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有病上医院，当然希望少花钱治好病，为什么却对患者狮子大开口呢？医者父母心千万不能利忘义，更不能见钱眼开。”

正是出于这种朴素“将心比心”思想，郭春园坚决反对有的医生将医院变成“药铺”。有一回，他在查房时发现一位住院患者的床头柜上摆着几瓶钙片，当即质问管床医生：“你给病人开这么多钙片干什么？”管床医生说：“给骨伤患者补补钙没有什么不好的。”郭春园一听，又生气了：“医院的声誉都是让你们这样的医生搞坏的！患者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骨伤，你用不着一下子给人家开好几瓶钙片！你要把医院变成药铺吗？”旁边的医生听了，都暗地里警个醒，从此给病人开药方都特别注意忌开“大药方”。

自老祖宗开始，郭家的大门就无分日夜随时为病人敞开。无论是几十年在郑州郭春园家、洛阳冯梅茹家，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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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们到了深圳后的家，都永远为病人留着一个床位。不管认识不认识，不管有钱没钱，不管病人一身泥还是一身血，都会受到款待。在孩子们的记忆中，经常在半夜三更，家门会被拍得山响。但他们不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肯定又有急症病人上门求医了。每逢这时，他们总是父子或母女齐上阵。

郭维笃记得，大约在 70年代末的一个晚上，一位满脸满身是血的人敲开他家的门，原来是位邻居，一见到郭春园如同见到亲人一样号啕大哭：“发生车祸了，弟妹撞死了，我也受伤了。”

郭春园忙问：“人呢？”“送太平间去了。”郭春园搀扶住来人，安慰道：“你节哀顺变，活人要

紧。来，进屋来，让我看看你伤哪了，马上给你治。”又扭头叫郭维笃：“小二，你赶快去太平间，把二嫂给整一下。”

郭维笃早已习惯了这种吩咐，只要遭逢这种事，父亲都会来一句：“你去整整。”

黑灯瞎火，阴风阵阵，郭维笃去到太平间，麻着胆子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死者的脑袋都碎了。地上流了一滩血水，一下子把他的拖鞋给吸住了，换了胆小的，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可是，他知道，父亲为了让死者的亲人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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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好受一点，不仅尽心尽力医治生者，也要为死者“整整容”。他“呸”了一口唾沫，对死者说：“我马上给你整好。”便顾不上害怕与血腥，给死者缝了十几针，整出个模样来。

而在家里，郭春园已在客厅的小床上，对浑身是血的伤者展开了及时的诊治。

郭维笃还记得，从前有病人腿部患了骨癌，被迫截肢，郭春园会吩咐他把锯下来的腿抱出去找个地方埋起来，做个记号。待病人将来逝世，再把那根残肢挖出来，给病人安上，让病人能保持肢体完整地去见上帝。从这些细节可见一斑，郭春园为患者设想得可谓无微不至。

从 1985年来深圳，郭春园先后搬了三次家，条件一次比一次好。可是他自己，一直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那间病房，是“院长诊室”也是他的卧室。早期，他与妻子姜素珍就住在里头，做饭则在过道里。郭春园平易近人，掏出一颗心来待人。无论是谁，只要有求于他，他都会有求必应。无论是正在吃饭、正在休息，人们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找上门，无论燃眉之急还是普通的病症，他都会立即放下碗筷或从床上起来，招手让病人进来，忙不停地看病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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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 春 园 睡

觉的 那张小床，同时 是 病 人 的诊床。遇到病人要检查， 不管身上 有多脏，他 手 一指就让人躺上去检查。到了晚上 ，拿个笤帚随便扫一扫，就成了他睡觉的地方。

有一次，几个人抬进一位浑身是血的病人。郭老照旧向床上指，护士实在看不过去，说：“这样太脏了，能不能换到别的地方啊？”

和病人一起来的人也觉得不好意思，扶着病人不肯放。郭老一看就板起了脸，说：“你看我这手，天天都在病人身上摸来摸去，是不是也脏了，不能要了？”

医学本该是温暖的，是充满着人性关怀的，这就是“仁心仁术”、“大医精诚”、“医者父母心”。一滴水可以映射出太阳的光辉，郭春园所做的事未必惊天动地，但他

郭春园与患者（图片由深圳市骨科医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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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不仅把作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心系百姓”的宗旨发挥到极致，而且还给社会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难得的平易，难得的朴实，难得的真诚，体现在这样一位德高望众，医术高超的著名学者身上，真是让普通的老百姓瞪大了眼睛，看到原来一种医生之外，还有另一种医生！原来一种专家之外，还有另一种专家！原来冷漠的、利己的生活方式之外，还有另一种热切的、利人的生活方式！

被郭春园医治过的人数以千计，他们中有农民，有百万富翁，有国家领导，有省市官员，也有街坊和有求于他的陌生人。完全不同的人，都对他的医术与为人、心灵与智慧、才华与成就，有着同样的敬佩与赞叹：郭春园在他 81

年的平凡生命里，以非凡的天赋和超乎寻常的爱心，为自己的人生注入了耀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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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29 再 造 之 恩在郭春园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一个穿着病号服、拄着拐

杖的男人特别引人注目。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为什么坚持要来这种令人悲恸的场合再看老院长一眼？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对老院长有着深厚的感激之情。

这个男人名张先国，在深圳某海运公司工作。2003年 6

月 25 日，他的人生随着两个集装箱的碰撞而发生悲剧性转折——当时，他正在香港海域指挥货轮装运货物，被两个庞大的集装箱夹伤了右腿。当他的腿被抽出来时，已是血肉模糊，小腿的肌肉几乎完全撕脱。同事们紧急地将他送到香港玛丽医院救治。X光片显示，他的右腿胫腓骨几乎碎成了骨渣。医生给出的治疗意见：截肢。

那一刻，张先国的天仿佛塌了下来。作为一个靠体力养家糊口的中年汉子，如果失去右腿，以后的生活之路可怎么走？想想自己上有 70多岁的老母，下有 3 个未成年的孩子，而自己将再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赚钱，他一下子觉得非常绝望。

不，说什么我也不截肢！海运公司和张先国本人都向玛丽医院提出，想办法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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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腿保住。但医生为难地说：“如果不截肢，很容易造成感染。而感染会带来生命危险。即使度过了感染期，也至少要住院治疗两三年。”

医生苦口婆心地给张先国做解释，动员他配合治疗。不截肢真的不行吗？与生命相比，一条腿似乎又是可以放弃的了。就在这时，有人向张先国提起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

提起那里有一位著名老中医，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要求亲友将他送回深圳。

张先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郭春园的情形。那是 2003年 7月的一天，他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平乐

骨伤科医院，听说这里的老院长医术高超，便让亲友径直送他去找老院长。到达郭春园办公室时，他看到一个老头子正躺在小床上睡觉，他并不知道，郭春园当时正重病在身呢。

郭春园被惊醒了。他吃力地坐起来，招呼张先国进去。绷带打开了，发炎腐烂的肉已经变成绿色，发出阵阵

恶臭。见状，张先国的心情惶恐不已，担心连老中医都回天乏力了。想不到郭春园和蔼地对他说：“别担心，只要度过感染期，我就有信心把你的腿治好，能走路。”然后，口吻一转，命令式地对身边的医护人员说：“坚持每天给他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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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药，内服外敷……”

听着郭春园那充满信心的话语和毫不迟疑的医嘱，张先国感到心里的忧虑减轻了一些。

张先国住进了平乐骨伤科医院，由于他的右腿受到严重的挤压，肿胀得如同一根大木桩，香港玛丽医院曾给他用了许多进口药都无法消肿。郭春园首先用祖传的中药制剂为他外敷消肿，每天到他的病床前仔细查看，有时还亲自动手为他端正体位。同时鼓励他树立信心：“你要坚定一个信念，你的这条腿一定会治好。”

过了几天，张先国发现自己的右腿慢慢消肿了。这使他真正看到了希望。

郭春园也为他的转机而脸露喜色，告诉他：“很快就可以进行断骨的接复手术了，你肯定可以重新站起来。”

听了郭春园的话，张先国既高兴又着急：好不容易盼来了保腿手术，可面对数千元的手术费，面对住院部的催款通知单，他和家人心急如焚：到哪去筹到这笔钱呢？

想不到，就在张先国为手术费住院费愁上添愁的时候，管床医生通知他准备手术。张先国有点疑惑，我还没交钱呢！可不管怎么样，医院肯给自己动手术，当然先做了再说。后来，他才知道，是郭春园替他垫付了手术费。

在郭春园的精心治疗下，张先国的右腿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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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已经可以站立起来走路的张先国在记者采访时激动地

说：“我一个打工仔，能找到这么有名的专家治病已经很知足了，还让他替我交了手术费，这真是一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郭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我就得瘫痪在床。如今我康复了，可他却走了，这怎么让人接受呢……”

人生祸福难以预料，危难时的一点温暖，足以能帮助困厄中的人度过生死大关。发生事故后，不但给张先国的肢体造成难以治愈的伤残，给他的心灵也造成了长时间难以抚平的创伤。在辗转求医、紧捉着一丝希望不放的那段时间里，他在经济上、精力上都精疲力竭。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郭春园。他深深为自己庆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能遇到这样一样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大夫，并得到他无私地帮助，真是不幸中之万幸。

原郑州市骨科医院主治医师贾凤周，也讲述了另一个与张先国相似的故事。

当时是 1974年 8月中旬的一天，郭春园刚刚被准予“带罪行医”不久，下肢骨科病区收入了一个从铁路中心医院转来的病人。这位姓宋的男病人 40余岁，右小腿开放性、粉碎性骨折，病情十分复杂，跑了几家医院都要给予截肢处理。病人工资低，妻子没有工作，而且有 3 个上学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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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子，如果他因截肢致残，这个家庭的未来简直不敢想象。于是，他们慕郭春园之名找上门来，病人的家属拉着郭院长的手，苦苦哀求。

当时，郭春园看到病人下肢发出恶臭的病情状况时，脸色凝重，感到十分棘手。更大的压力是，他是“带罪之身”，万一治疗失败，重新给予截肢，不仅加重了病人的负担与痛苦，也可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政治上的不利因素。

弟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郭春园，表达出种种犹豫与顾虑。只见郭春园沉思一会，作出了一个谁也改变不了的决定：不截肢，采取中西医结合疗法，一定要给病人把腿保住！不能让一条腿毁了一个家庭所有的希望。保住一条腿不仅保住一个人正常生活能力，更可能救了一个家。

一旦抛弃个人荣辱得失，郭春园立即沉入工作的至高境界。他精心周密地为病人制定了一个花钱少、又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案。

首先，他在手术室为病人患肢进行了彻底的清创，清除了坏死的组织；然后，对裸露着的大骨块，人为地造成粗糙面，以有利于新生肉芽组织的爬行，对血液循环不太好的大骨块则给予多处钻孔以增加局部血液循环；最后，以坚实的石膏托外固定，应用科学大量抗菌素，同时内服活血化瘀、去腐生新的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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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整个治疗过程中，郭春园始终贯穿了动静结合的方

针，按照中医破、活、补的三大原则及时调整中药方剂，经常换药并外敷生理盐水纱布，以保持新生肉芽组织的 PH值。同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经常抽出时间具体指导对病人的治疗，一次又一次与病人谈心，鼓励病人增强战胜疾病的信心。

经过 7 个月的精心治疗，病人的骨折达到临床愈合，创面的点状植皮也达了 90%的成活率，病人高高兴兴地回家休养了。

此后，每逢这位病人回来复查，郭春园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接待，具体细致地指导他后期的康复锻练。

两年后，这位病人终于甩掉了拐杖，可以健步行走了。他拉住郭春园的手，泪簌簌地淌，满腹感激的话儿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地重复：“郭大夫，您不仅治好了我的腿，而且还挽救了我这个可能破碎的家。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现在和将来……”

奇迹的创造者往往属于那些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人。郭春园用他神奇的双手，用他的爱心、智慧与劳动，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医学上的奇迹，使那些在灾祸中可能从此失去生活及工作能力的患者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绝望中，走向“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期待，给他们因受伤而变得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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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淡的人生带来了灿烂的阳光。

许多人感到，病人对郭春园的信任及尊重是无法言表的。原因很简单，一是郭春园高超的技术及精妙的手术让人信服。许多病人病情之重，按照常规治疗，可能是一截了之，留下终身残疾。而郭春园的治疗方案总是让人眼前一亮，他每次说要为病人保住手或保住腿时，从未食言，病人得到的不仅是肢体的保全，更是正常生活的保证。二是他非常关心每一位病人的生活，关心受伤经过，关心家庭困难，关心病人及家属的心理顾虑及社会压力，关心后紧接着就是体谅。他帮病人节省看病的费用，他与病人聊天开导，帮他们重建生活及重返社会的信念，教他们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态面对生活的挑战，他用乐观的品德影响着身边的每个人。

郭春园不仅驱散了众多来求医的患者心头的愁云，把他们送回工作及生活的彼岸，同时也在世人面前树立了中华医学博大精深的形象。他以对医学高峰坚忍不拔的追求，以精湛的医术和博爱的胸怀，把患者一声声痛苦的呼唤，转化为一阵阵欢乐的笑语；把病人一双双失望的眼睛，变成一对对充满神采的亮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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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0 平 乐 薪 火 是 这 样 传 递 的一位医生曾经这么对我说过：作为医生，特别是有造

诣的名医，一生要做三种功德：一是充满博爱之心，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二是博采众长，精研专业，练就高超医术，减少病人痛苦；三是亲传口授，将平生所学所得无私地传授他人，指导别人提高专业技术水平。

我看郭春园，作为一个医生，他可说是功德高尚的。郭春园终其毕生精力，救死扶伤无数，被誉为大医。他

从事骨伤科事业 60余载，勤求古训，善于学习，坚持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继承和发展了平乐郭氏正骨技术，其医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在郑州市骨伤科医院，郭春园的弟子、现任骨伤科副主任张建设告诉我，虽然现在科技发达了，对骨伤科的治疗有了新的设备，新的手法，但郭氏正骨术的精髓，以及郭春园发明创造的一些看似“土法上马”的技术，仍然起着十分有效的作用。

比如说，对关节内及近关节骨折，骨科医生普遍采用手术治疗，而郭春园则改用手法复位、闭合贯穿方法，这样可以使组织损伤小、骨痂生长快、功能恢复得更好。他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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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地制作了木制桥支架，把患者从病床的牵引架上解脱出来尤其是对儿童大腿骨折采用优选法屈肢角度 100°～90°、屈髋 35°的支架，令患童无须住院，减少痛苦和治疗费用。除此之外，他在运用中药和按摩手法治疗骨科外伤、骨科杂症等方面也具有较高的造诣。

2003年 12月 15 日，21岁的小伙子李军在某建筑工地施工中，不慎从近 20米的高空中坠落在地，昏迷不醒。经X线检查显示，他的面部颔骨、右上肢锁骨、肱骨、右下肢胫、腓骨、足跟骨呈粉碎性骨折，腰椎 3、4、5均已爆裂。几经周折，同伴将其转往平乐骨伤科医院。

接到伤势严重的李军之后，业务院长杨泽晋带领医生们认真研究手术方案。手术中，医生们对粉碎性的锁骨、肱骨、足跟骨采取了手法复位后刚针固定，对下肢胫腓骨采取了手术复位后外固定架固定，对爆裂的 3、4、5腰椎采取了20厘米小切口进行椎板减压钉棒系列固定。医生们娴熟的骨折手法复位技术使 8 处骨折复位、固定仅用了 4 个小时，术后 X片显示，粉碎性骨折的锁骨、肱骨、胫腓骨、跟骨、腰椎全部复位，患者身上只有一处不足 20厘米的刀口。李军的亲友听了医生的介绍，在为李军得救感到高兴之余，不禁对医生们的高超医术连声称绝。

这个手术虽不是郭春园亲自操作，但医生们运用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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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疑是平乐郭氏正骨绝技。自上世纪 50年代开始收徒，郭春园通过正式的拜师仪式亲收培养的徒弟共 197名。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曾在他的指导下工作的医护人员，若从非严格意义上说，也可算作他的徒弟，虽然他们没有正式拜师但实际上也学习了郭氏家传的正骨法。他们像郭春园的正式弟子一样，也将郭春园视作恩师。

郭春园培养徒弟有三种方法：一是临床带徒，临床亲传口授，结合业余讲课学习理论；二是开班培训，或叫科室培训，把学习班办成一个科室，或把徒弟班放在一个科内培训，半日上课，半日随师，随科学习应诊与操作；三是集中讲课。先全日讲课学习理论，后分开跟师学习。

对于徒弟们来说，跟郭春园学医是件不容易的事。与其说他是个医生，不如说他像个将军。他生得颀长伟岸，近 1

米 8 的高个子，年轻时脸庞清癯，相貌英俊，虽然岁月逐渐吞噬他那旺盛的体力，至老迈之年，他的动作依然敏捷走路依然虎虎生风，说话声音洪亮，口讲指划，纵横捭阖无论在讲台上，还是在病房里，都有一种指挥疆场、叱咤风云的气概。

郭春园性情直率刚烈，不是那种温情脉脉、令人如沐春风的导师，有时，他的意志真是又粗暴又盲目，就像一架不通人情的机器。他要求徒弟全面发展，不仅做医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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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还要做护士的工作，甚至连勤杂工的工作也要做。有的徒弟受不了了，他就说：“旧社会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现在新社会了，我不要你们做奴隶，可你们要是吃不了这个苦，就别当我的徒弟！”

尽管如此，但徒弟们深以自己是郭春园的徒弟为荣。因为，从郭春园身上，他们看到了“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高尚品格；懂得了“春茧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情操；体会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敬业精神；学到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待人哲学；学到了“契机而运，拙法成巧”的处事艺术。一位医生要有好的医术，但更要有好的医德。没有良好的医德，医术再好也不是一个好医生。既有高明的医术又有崇高的医德，才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好医生。郭春园就是一位这样的好医生！他用自己仁慈的心拯救了病人一颗又一颗即将破碎的心；他把自己的满腹才华、渊博的学识都传授给了他的学生；他把自己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他所热爱的骨伤科事业。

弟子们说，作为一名骨伤科医生，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老院长对我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不仅授技，还重育人。正是他的言传身教，使我们对这个专业由不知到了解，并逐步深入；也正是他的谆谆教诲，使我们懂得了怎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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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关爱病人。在他身上，我们学到的不仅是治疗骨伤科的技术，还包括做人的道理。学他炉火纯青的医术不易，学他博爱完美的医德更难。

在亲传口授当中，从医学基础到诊治思路，继而是手术中手把手地教授，郭春园都毫无保留地把他多年从事临床工作中总结的经验、教训、窍门以及容易受挫的陷阱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们，使他们少走弯路，进步神速。尤其突出的是，郭春园特别强调中西医结合，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学生：“你们不但要熟读中医四大经典、平乐正骨八法，而且还要吸取西方现代医学的精华，弥补我们中医的不足，从而为我所用，走中西医结合的的道路，创造新的‘东方新医学派’。”

在采访中，几乎每一个徒弟都告诉我，为了提高他们的推按技法，郭春园经常躺在床上扮作病人，让大家逐个在他的身上推按。他从中感觉穴位是否准确，力度是否适中，手法是否正确，不停地纠正、指点。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再

郭春园在指导医护人员（图片由深圳市骨科医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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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结实的骨架子也经不住二三十人不间断的推按呀！有的徒弟见他如此辛苦，常感到心痛，不忍下手，可他的大眼睛一瞪，又要训人啦！吓得徒弟只好用力在他身上推按，不敢对他有丝毫的“照顾”。可以想象，一轮训练下来，郭春园该是怎样的腰酸背疼。

尽管郭春园医术高超，经验丰富，但他对每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案都要精心设计，从不草率行事。他做手术的时候，习惯叫好几个徒弟跟着，一边做，一边讲解，为的是让徒弟们能更好的领会和学习他的治疗思路。有的人可能会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但郭春园担心的是徒弟们学得不够，学得不透，恨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的满腹才华、渊博的学识都传授给学生；他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和创新思维，也了解徒弟和年轻医师的求知欲望，从来都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举一反三，但求学生学得扎实，学有所成，并期望能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的弟子武春雨说：“向郭老学艺，没人会担心学不到真功夫，因为他不仅尽心尽力地教，还会逼着你尽心尽力地学，学不会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弟子们发现郭春园在长年的临床工作中仍然在不断地总结、提高自己，这不仅使他总能讲出新的东西，而且也使他总是比徒弟高上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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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郭家孩子们的记忆中，父亲回到家，跟妈妈没有什

么话说，可一比划起正骨的动作就眉飞色舞；走在路上，他时常会沉浸在思考之中，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比手划脚，对迎面而来的熟人视而不见，叫他也不应，令人误会他架子大；在饭桌上，有时他吃着吃着，夹菜的筷子会停在半空中不动，这时，跟他说话他是绝对听不见的，若有谁忍不住推他一把，他就会一副被惊醒的样子，不悦地斥道：“叫啥？打断我的思路！”

在与郭春园的切磋中，冯梅茹也创造性地发明了一个从外面治疗下颌脱臼的手法。过去，治疗下颌脱臼，医生一般是从病人的口腔里伸手进去整复，这样，医生的手很容易会被病人的牙齿咬伤。冯梅茹研究出来的手法操作很简单但非常有效。若是单侧脱臼，就用手先将健康的一侧拉向后方再向上提，然后向下方一压腕，便可完成整复；若是双侧脱臼，便用双手按着患者面颊，同时向夹车关节推按，用力把下颌向前提，再向后下方按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可减轻病人的痛苦，也可避免医生受伤。郭玉凤得母亲传授此法，一试，十分灵验。冯梅茹文化程度不高，郭玉凤便将此法写成论文，广泛推广应用。

郭春园时常对徒弟们说：“骨科医生既要用手，又要用心。手摸不出来不行，不用心去揣摩也不行。你要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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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就要拿出三分神经病的状态，要入迷才能出灵感。”

正是这种对技术精益求精的追求，使郭春园的手法出神入化。一个伤员送到他的面前，他光用手指就能摸出骨折部位是长斜碴、短斜磋、横磋还是罗旋磋。X光片一照，果然与他说的一模一样，令其他医生不胜惊讶，说：“还拍啥片，你写斜碴就是斜磋，罗旋磋就是罗旋磋，丝毫不错！”

与此同期，在骨折的药物治疗方面，郭氏正骨第六代传人郭维淮提出了“破，活，补”的三期用药的治疗原则使骨折的中医药物治疗有章可循，成为中医治疗骨折的“法”和“纲”，大大提高了临床疗效，减少了骨折后遗症的发生。

郭维淮解释道：因为中医治伤骨，凡跌过损伤，都必然有瘀血，瘀血在内部有轻有重，但不会没有，瘀血瘀滞了以后，经络不通，它微肿、微疼，所以早期就要破瘀。可即使瘀血治得较好，但它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治彻底的，得有一个发展过程，所以，当它初期瘀血破了以后，还有气血不活的现象，还会残留一些疼痛、肿胀、难受，这个时候不能用攻的办法，攻的话，瘀开发的太厉害；也不能用补的方法，若一用补，就是把它塞到这儿了，它就不走了。因此，要用活的办法，把它引导沟通，气血一活通，残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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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瘀血就跟着散发，不那么通顺的地方也都通顺了。

中医这门学问，主要靠的是悟性，单纯去“学”是学不出不的。在中医里，所有用文字能表达清楚的，绝不是高层的，真正高层次的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比如濒湖老人李时珍对脉象的总结，被认为很精辟了，许多中医生也可以背得滚瓜烂熟。可是，那里面究竟说了什么嘛？关于浮脉，不过八个字：“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啥叫“有余”？啥叫“不足”？没说。下面只是一连串的比喻：“如微风吹鸟背上毛……如循榆夹，如水飘木……”一大堆的“如如如”使人如坠五里雾。想弄懂，全靠悟性。有人学中医，可能学一辈子都还在迷宫里撞来撞去，而郭春园的弟子们，有了名师的指点，就容易入门得多了。

郭春园把他悟出的道理传授给弟子们，使他们能在他的牵引下进入中医中药的玄妙殿堂，让他出神人化的医术得以星火相传。

而在弟子们身上，郭春园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身影。虽然觉得这些身影有点陌生，历史毕竟已经进入 21世纪，可这些新时代的年轻人，更有一种新鲜、活跃的朝气，将会比自己更有出息，更有希望。看着弟子们，他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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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1 关 于 手 的 美 学很早很早

以前，我就读过一则关于医生之手的美丽故事。那个有着 “ 万 婴 之母”和“中国医学圣母”之称的著名的妇产科主任林巧稚是这样挑选她的助产士的：

每当从医学院或护士学校毕业新分配到医院来的姑娘们在走廊上

挤作一团，叽喳说笑之时，老太太便会儒雅地走到她们中

堪称“圣手”的残指（摄影：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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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间，带着一种大地万物滋生时的原始宁静，逐个打量着她们。她看中的常常是其中最美丽的姑娘，而判断的标准是姑娘的一双手。老太太看手的方式也很特别，她拿起姑娘的手，将其轻轻地贴在自己的手上比试，如果满意，她就会柔声地问姑娘：“丫头，你愿不愿做我的助产士？你将是新生婴儿降生人世所看到的头一个人……那婴儿，应该是像你这样美丽的人！”

还记得当时读到这则故事时的感觉—我细细地看看自己的手，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医学的境界有时是如斯美丽，美丽得令人望尘莫及。但今日我看见的这双手，却是如斯的“丑陋”——10

个有点变形的手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嫩”，手背上疮疤累累地叠压着，左手食指被截去一半……

这双手，属于郭春园。这双手，曾保全了多少肢体的完整，却因为长年累月

“吃”X射线而曾经严重灼伤、溃烂、癌变，终至残缺不全。一说起“吃射线”，郭春园的徒弟们莫不有点心有余

悸。最令他们难忘的，是常常“被逼着”跟郭春园一起长时间接受 X射线的“亲吻”。

郭氏正骨术最拿手的是“徒手正骨”，在没有 X光机的时代，靠的是手的感觉来进行接骨对合；有了 X光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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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便可以借助 X射线，清晰地看着骨折的部位进行更加精确的接骨手术。而在小小的封闭的手术室内，X光线不仅直接打在正在施行手术的手上，还会通过四面墙的折射，从四面八方立体交叉成一个无形的 X光线网，打在医生的身上。即使不懂医学的人，也知道长时间在放射线下工作会对人体不利；作为医生，自然更加懂得将会对健康产生怎样的危害。所以，不少学生都吓得直躲。郭春园一看徒弟们这么“没出息”，自然又生气了，批评道：“躲啥？都过来看为了给病人治好病，一定要这样做。我干了一辈子都这么干，你们刚开始就这样，将来怎么为人民服务？”有的女同学担心将来影响生育，也顾不上担心会被导师“炒鱿鱼”，干脆一跑了之。郭春园便说：“女生不够力气，男生上！”跑不掉的男生只好硬着头皮上。

从上世纪 50年代起，为了救治病人和临床教学，郭春园在 X光线下工作了数十年。要说，也有含铅的护手套，但一旦戴上笨重的护手套，手指都变得不听使唤。为了灵活地操作，郭春园在 X光射线下依然坚持赤手上阵，以确保手术的准确性。其实，骨折只要能三分之二对位，就能很好地愈合，但为了患者，他这样做了，也要求学生们这样做。“吃”射线多了，有的学生白血球变得低下，有的学生出现流鼻血、视野模糊等症状，甚至被学西医的人议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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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们都是傻子，天天‘吃射线’。”

同是郭春园徒弟的儿子郭维玉首当其冲，是随父“吃射线”最多的弟子之一。有一回，郭维玉感觉头昏，行路脚步轻浮，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一作身体检查，白血球跌至2000多。他不安地对郭春园说：“爸，我浑身乏力，头昏，白血球只有 2000多。还有……”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我的手指甲都发黑了……”

郭春园看看儿子的手，又看看儿子的脸，脸上流露出一丝柔情，说：“你休息休息，马上就好的，不用怕，怕还行？”

正好有朋友给郭春园送了两只老鳖，他亲自炖好汤，端到儿子跟前，说：“喝了吧，喝了就好了。”

虽然喝了老爸炖的鳖汤，虽然老爸说“不用怕”，可郭维玉的心始终有点忐忑，生怕自己的手会变得像父亲一样。

1982年，郭春园的左手食指因为长期遭 X光射线的侵蚀，开始慢慢溃烂，伤口长期流血化脓，难以不能愈合，常常奇痒难忍，得将手浸到滚烫的热水中去泡。

迄今为止，被X光机灼伤还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医治。不少医道中人以及儿女们都劝郭春园，为了防止长期溃烂的手发生癌变，应该尽早截去烂指。但郭春园一直不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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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的想法是：“我是骨科医生，没有了手指，我拿啥去给病人把脉正骨？”

或许，他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过癌魔的劫难？留着这根手指的痛苦滋味，大概只有郭春园自己知道。

伤口溃烂得最厉害的时候，坏死了几个洞，每次护士给他换药，往里面塞纱布吸脓的时候，他都会紧皱眉头紧咬牙关。十指连心，可想而知其痛。

可是，即使郭春园极力想保住这根手指，癌魔还是如期而至了。2001年 8月，医生在郭春园的左手指上查出了鳞状上皮癌细胞。不得已，他接受了左手食指截除术。手术前，当护士为郭春园解开常年缠裹着的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残指真容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有的医护人员感同身受，背过身去偷偷擦拭眼泪。而郭春园却举起手，幽自己一默：“这是我的行医执照。”

手是人体非常重要的器官，一方面它是人体美丽和谐当之无愧的代表，另一方面也是人类劳动和创造的有力工具，拥有一双灵巧、能干的手是最重要、最美好的事情。一双伤痕累累与带残疾的“畸形”的手也许会被人可怜，令人恐惧，但是郭春园这双手，引来了大家敬重的目光。知道它的故事的人，会看到它的美，它的伟大。这是天使的手和菩萨心肠，一个个病患因为它的不完美而完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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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令人更加伤感的是，这个截指手术进行得太迟了，没

能阻止癌细胞的生长和向淋巴系统的扩散。至 2003年冬天，郭春园左腋下的淋巴肿瘤凸长，鼓出鸭蛋般大小。2004年2月，在度过 80 大寿之后不久，郭春园不得不再次进行了腋下肿瘤切除术。耆耄老人经此折腾，身子难以恢复，而癌细胞继续猖獗地蚕食着已经风烛残年的躯体……

郭春园逝世后，平乐骨伤科医院的医护人员莫不悲痛地说：“如果不是长期徒手在 X射线下给患者疗伤，他的左手不会溃烂更不会癌变；如果不是为了给患者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他不会拒绝彻底截除病指，癌细胞也就不会顺着病指扩散到全身。他为患者献出的不仅是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还有他的健康乃至生命……”

他的儿女也说：“如果不是那根手指癌变，如果那根手指截得再早一点，爸应该可以活到 90多岁，因为，他的身体底子极好……”

像郭春园这样为了病人而“吃射线”导致双手灼伤甚至寿命缩短的医生，远远不止一个。

在郑州骨科医院采访时，我听说一名科室主任同样因为手指“吃射线”过多而发生癌变，同样因为截指太迟，癌细胞全身扩散而病逝，而这位主任，比郭春园年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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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的四儿子维玉，曾伸出已经康复但手指甲仍然

发灰的手让我细看，言语之间仍透出一种后怕。他那沉静的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帘，令我心头一颤—那是泪……

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副主任医师陈海如的 10 个手指也被 X光射线灼伤，有个手指上的皮肤还腐烂了，需要植皮，但他勇敢地说：“有老师在前面做我的榜样，我不后悔！”让人仿佛看到又一个郭春园。

无比感动之际，我的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痛惜感觉。我蓦然想起我乘坐国际航班时在飞机上看到的一个警示：飞机出现问题时，在你帮助别人戴上氧气罩之前，请先为自己戴上氧气罩。

这句话曾给我一个深刻的启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自己都救不了，是无法去保护别人和救助别人的—这个安全指引指的是与舍身救人的危难时刻不同的处境而言。

我想，如果郭春园能在治好病人的同时保护好自己，如果他能多活 10年的话，他能多救治多少病人，能为国家多作多少贡献，能令家人感到多么幸福啊！

我想，像郭维玉这样的医生，在履行医生职责的时候实在不应加载那种担惊受怕。想到郭春园的一些弟子在 X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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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射线下精神高度紧张地救治病人、进行手术，事后却浑身瘫软、双手颤抖的经历，我就会有种揪心的疼痛——进入手术室的时候，某种程度上他们得抱着“冒死”之心啊。那种真实的害怕，那种克服害怕的勇气，堪称伟大。

在此，我衷心希望郭春园的弟子们和其他在 X光射线下工作的医生们，珍重病人的同时也务必珍重自己，衷心祝愿他们给病人重建健康的体魄的同时身体永远健康。我们赞颂郭春园的牺牲精神，但一切为了患者和保护自己在工作中不被损伤是可以调和的，更是人道主义的。医生的生命与病人的生命同样重要。每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珍惜好自己，才能用更强的体魄，更长的寿命，作更多的贡献。此乃生命之福，社会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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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2 一 箪 食 ， 一 瓢 饮 ， 在 陋 巷 ，不 改 其 乐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三楼尽头，靠南面有一间大约 10多平方米的小室，门上挂着一个小牌牌：“名誉院长办公室”。里面的陈设非常简朴：一张铺着白床单的硬板床，一个小书架、一张书桌、一张转椅、两只木沙发，最奢侈的物品是一台画质不算太好的旧电视机……一切都显示出这间小室的主人的性格，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间小室的主人是个对物质生活要求清淡的人。

这间既是办公室又像临时宿舍的小室，属于郭春园。这间小室门上的小牌牌，曾引来多少在绝望之中抱着

一丝希望的病人。进入这间小室的病人，大多带着忧郁与痛苦而来，带着释怀与快乐而走。

这间小室，陪伴郭春园度过了他最后的几年岁月。为了方便救治患者，为了在病人需要之时可以马上出现，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以医院为家。他极少回家休息，有事没事都喜欢呆在这间小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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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在搬进这间小室之前，在同一幢楼里，郭春园也有一

间小室，那是一间不仅狭小、而且又阴又潮的背阳小室。很长一段时期，他与老伴姜素珍就住在那间小室里。小室里只摆得下两张床，一张写字台。他家的厨房设在走廊尽头楼梯口的拐角处。好在他们的伙食非常清淡，稀粥、馒头、小菜，倒也不至于让油烟弥漫整个过道。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在一天天发展，加入了深圳 120急救网，成为深圳医疗保险和工伤保险定点医院，被评为广东省首个中西医结合的二甲专科医院。但郭春园从来没有以功臣自居，一直以来，这个“国宝”级的老中医，除了拿着基本工资与岗位补贴，分得一套与大专家身份不吻的两房一厅之外，可以说是两袖清风。而一张创院初期购买的价格低廉的办公桌，桌面已经严重破损，连抽屉都关不上了，他用了十几年还在用，直到 3年前医院进行大规模装修调整，他才搬到一间朝南的办公室，换了一张新办公桌。

在采访中，我还惊讶地得知，来深圳将近 20年的郭春园，他的精血早已融入深圳这块热土，却是直至几年前才拥有深圳户口。而他户口的调入，还是一位名叫王素兰的病人建议他去找有关领导，建议他以“有特殊贡献的专家”的名义争取，才得以解决的。

对自己的待遇如此不敢有所求的郭春园，自然不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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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荫自己的家属孩儿。三儿子郭维刚，上山下乡回城之后先是做搬运工，后来考取驾驶执照，因为不懂世故，给领导开车大概不会“擦鞋”，丢了职。曾来深圳在一家电厂干过一段时间，又回到郑州，一直没有正式工作。郭维刚的事业不济，却是郭家兄弟姐妹中公认最孝顺的男孩，每次郭春园病重住院，他都从郑州赶来深圳，没日没夜地守候在老爸的病床前，悉心照顾。仍是那位名叫王素兰的病人，因郭春园为她治病而与郭家结下深厚感情，见郭维刚处境可怜，主动为他找关系跑路子，终于将他的户口也迁到深圳来了。可户口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深圳物价消费指数那么高，已经 50岁的郭维刚没工作没收入，如今由老妈姜素珍养着。郭维刚的生活困境成为郭春园临终前的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之一，他曾嘱咐其他孩子：“老三困难，你们都得帮他……”

随着孩子们一个个来深圳，医院分的那间房子挤不下一大家子，几年前，郭春园以按揭形式购买了一套二房一厅的二手房。直到去世前，才刚刚还清按揭贷款，家里的存折上，只有 5 万元的存款。

对此，人们用“吃的是草，挤的是奶”来形容郭春园。不过，站在离深圳骨伤科医院不远的滨苑小区那套二手房布置简陋的客厅里，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悲凉—与郭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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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及平乐正骨术为医院所创造的巨大财富相比，他的所得是如此的不对称。他毕竟是人而不是牛马啊！

我不知道，我这种感觉对郭春园会不会有点亵渎。对于他来说，钱与物质的回馈一点也不重要。当人们为他创造的奇迹发出由衷的赞叹，为他的清贫发出钦佩的感慨时，他总是平静地对待一切。只要能为患者治病，一箪食，一瓢饮，即便没有豪宅靓车，也已足矣。那种事业的磁力，那种病人伤愈后的笑颜，强于金钱的诱惑百倍千倍。他的创造并不因为他不对等的收入而变得失去价值，相反，他的生命因此而变得高贵。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荣誉、骄傲和原则等等值得人生存，使人活得有价值的品德。这些，都是我们应该重新学会的东西。

在郭春园遗体告别仪式上，我作随机采访，无意中碰到郭老一位名叫孔庆贺的河南老乡。孔庆贺告诉我，他是在80年代末到骨科医院看病时认识老院长的，因为是老乡，一来二往交上了朋友。郭春园的老伴姜素珍退休后，他们时儿在一起打打小麻将。孔庆贺说：“我曾和他老伴探索过老院长的心态—他有秘方有医术，换了别人，早就出来搞承包什么的了。可他，兢兢业业地一条心为医院作贡献。有时，老伴会忍不住发几句牢骚，抱怨说：‘辛辛苦苦一辈子，没挣几个钱，要发财，早就能发了，看看现在，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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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过得这么苦……’我也替他惋惜，替他不平。尤其是看到他住的小房子，连他的学生都比他有钱，住比他大的房子……每逢听到这些，老院长都会摆摆手，说：‘算了吧，不要看得那么重，不要再说那些，不要再说过去的事情了。我这辈子就是看病治病，能发多少财？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了。’从 80年代起，人与人之间的发生了变化，只有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看一个的价值就看他挣了多少钱，当了多大的官。老院长在这种氛围中来深圳创业，不可能不受到熏陶，难得的是他不受诱惑，坚持自己的理想。”

的确，要想发财，郭春园早就发了。早在上世纪 80年代始，许多大医院的专家们都热衷于外出走穴赚大钱。当时，专家接受外边医院邀请做一台手术，可以顶得上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资，这对于每月收入并不高的医生们来说，当然很有吸引力。郭春园作为知名度很高的骨伤科权威专家，请他前往进行手术的医院不少，对方所开的价格也充满诱惑可是，他似乎没有为此动过心。面对找上门来请他上门做手术的人，他总是这样回绝对方：“我不能去干这种损公肥私的事情。如果你们信任我，就把病人送到我所在的医院进行手术，这个穴我不能走。”

有人觉得郭春园太傻了，劝他说：“你每月的工资不过 100多元钱，家里又有那么多孩子要养，经济负担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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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重，凭自己的本事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呢？”

这话说得其实挺在理。可郭春园还是摇头，说：“我是共产党员，我不能带头去赚这种钱。”

人生在世，只是为了种种需要。有人需要行善，有人需要使坏；有人需要安宁，有人需要刺激；有人需要虚荣，有人需要小利；有人需要搏斗，有人需要无聊；有人需要索取，有人需要奉献。

但是，人们首先需要的，是弄清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未必清楚这一点。

而郭春园很早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需要对白大褂上的那枚红色的“共产党员”徽章负

责，需要对患者负责。对于来之不易的共产党员称号，郭春园倍加珍惜。每天

一上班，他就穿上那件别着“共产党员”徽章的白大褂。他说：“戴上这枚徽章，不但会有种光荣感和使命感，还可以得到群众的监督。”

过去，郭氏传人行医，“间有仪物享之”，收取病人的谢礼当酬金；如今，病人为了示表感谢之情，也会送“红包”或“仪物”，郭春园却从不“享之”—因为他是领工资的人，他的报酬不应由病人给。每有患者在出院或年节时给他送来红包，他就会用手指着胸前的那枚红色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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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章，说：“我这儿是啥？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怎么能收这个？”

即使像孔令贺这样相交多年的老乡，有时顺手给他递包烟，他的脸色都会变一变，警惕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几位老乡聚在一起，想请郭春园吃顿饭，孔令贺想这有什么问题？邀请道：“院长，一块喝口酒。”郭春园也不会“上当”，笑着说：“你不要来这一套嘛。你来看病，我们是朋友，说说话就好。”

珠海有一位姓张的先生因车祸造成骨椎骨折，经郭春园全力救治后，功能恢复得很好。数年后，这位张先生当上了一家公司的经理，专程来到深圳探访郭春园。郭春园还记得他，关心地问起他的情况。张先生一边连道感谢救命之恩，一边趁势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自然，郭春园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张先生趁郭春园不注意，悄悄地将“红包”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快步离去，让郭春园发现了也追不上他。郭春园拿起“红包”，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一转身，将“红包”上交医院财务科，并叮嘱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到张先生。

如果联系不上怎么办呢？财务人员面露为难之色。郭春园想了想，提了一个建议：在医院成立“特困患

者救助基金”，将医生推不掉的“红包”等集中起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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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于救助来医院求医又特别困难的患者。

从此，凡有退不掉的“红包”，都进入了这个基金。孩子们常常会听到郭春园这样的叮嘱：“君子爱财，

取之有道，不该拿的钱，一分也不要拿；可拿可不拿的钱最好是别拿。否则，不但自己良心不安，还会脏了自己的手，坏了自己的声誉，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话很实在，所以孩子们都听进去了。他们明白，父亲之所以能活得如此充实、坦然，就因为他干净。他不仅不该拿的不拿，就连该拿的也不拿。在郭春园晚年病重住院期间，经常有领导代表组织去看望他，送上的慰问金，他一分不少地尽数转交基金，这笔钱与他一生的所有积蓄相近—48800元。

郭春园生性豁达，不算计别人，也不计较自己，因此不用为利益而伤脑筋。他一生淳朴和谐，永怀着一颗平常心。虽已功成名就，却依然淡泊名利，虽无家财万贯，却无怨无悔，始终安详、平和。这里面的智慧、悟性、意志力与责任心凝结成一种令人敬畏的人格魅力和力量，令人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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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3 红 舞 鞋 的 绝 唱明月如镜，高悬的枝影微摇的树梢，斑斑点点在窗边

晃动。床上，老伴已经进入沉沉的梦乡，可郭春园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的脑海，全被那些药方、病例占据了，他想得很远，很远。

灯光映照着他额上簇拥着的皱纹。他感到一阵昏眩。毕竟，年龄不饶人哪。尽管他不服老，尽管他对每天升起的朝阳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但他心里明白，自然法则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公正的。他感到有一件事非做不可了——将自己一生所累积的经验写下来。中医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他要让自已的智慧成为后学的垫脚砖，让后人踩在他的肩膀上看得更高，走得更远，永远为伤病者造福。

他坐到桌前，拿起了笔。学医、行医 60年，郭春园一辈子都在寻找能缩短疗程、

减轻痛苦、使病情不反复的治疗方法。除了继承祖先的理论、技术之外，他遵古而不泥古，重理、践法、求效、辨证治疗，优选方药，不断地钻研、改进和创新。比如，固定骨折用的器材一开始竹批，后来改为夹板。但夹板的固定功能并不十分完美，特别是近关节骨折，如果夹得松了，骨头容易错-246-

苍生大医位，不利于患处康复；夹得紧了，又会给病人带来更大的痛苦，有的病人会因此发生皮肤糜烂。为此，郭春园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发现如果直接用钢针把近关节的骨头固定，就可以解决这个难题。由此，创造了闭合钢针内固定法。这一方法推广应用之后，使病人的痛苦减到最低。

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郭春园以其深厚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临床经验成就了他异乎寻常的创造性思维。他将家传的正骨“撬接法”运用临床并不断创新，通过手术治疗，移植了多部位近关节骨折，能以闭合复位钢针经皮贯穿固定，或以钢针阻绊固定，关节内骨折以钢针撬拨复位、钢针贯钉固定，跟骨压缩性骨折以钢针撬矫、贯钉固定，髌骨骨折缝合复位，以及巧力整复关节脱位方法等。作为平乐郭氏正骨五世最幼的传人，亦是今时仅存的一个五世传人，郭春园希望能将毕生行医总结出来的有效疗法和心得著书立说，继 1959年出版《平乐郭氏正骨法》之后，以《世医正骨从新》以传后世，为医学、为国家、为人类留下一笔财富。

书写得很苦。年已古稀，郭春园担心自己在进入墓地之前摸不到带有油墨芬芳的“产儿”，每每直至夜深，仍伏在木桌上，一会提腕奋笔疾书，一会一笔一划地细描图例。笔与纸磨擦的沙沙声，记录着他脉搏的跳动……

2001年 4月，《世医正骨从新》终于付梓。抚摸着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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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的结晶，郭春园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一桩美丽而庄严的使命。当他像暴风雨似的把自己的才思、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精力倾倒出来之后，他的心情，犹如雨后的晴空那样恬静，那样闪烁着欣慰的泪光。他相信这种美丽、这种庄严，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常在，即使在他死后也仍然存在下去。这种前景使他感到慰藉。是的，一个率真地爱着党和人民，爱着事业的人，会将他的灵魂和力量留在人间，鼓舞后来者奋身前往的。

郭春园拿出十几本新著，郑重其事地在扉页写下赠言，寄送每一个儿女。叮嘱平乐郭氏第六代传人用它挽救更多的生命，帮助更多的病人恢复功能。

在写完《世医正骨从新》不久的一天，郭春园突发心肌梗塞晕倒在诊室里，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经过重症监护病房数十天的连续抢救脱离危险。自此，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作为 一 个 医 生 ，

作为 一 个老人 ， 郭春园清楚地知道死神已经在 一旁觊觎着他了。他的身体在癌变的攻击下 ，腋下肿瘤穿洞的 地方

《世医正骨从新》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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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袭来一阵阵剌骨的疼痛。他一辈子为患者治病，现在，轮到为自己对抗可恶的病魔了。

但他不愿意住院，不愿意躺在病床上。住院不仅要花钱，虽然那是公家的钱，可花得还是心疼。更主要的是，住院远离病人，就好像鱼儿离开了水，他受不了。

每次从死门关走回来，他都迫不及待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工作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就像穿上了电影《红菱艳》中的那双魔舞鞋一样，不停地跳呀跳呀，只要不倒下，他就要一直跳下去。

郭春园先后动了三次手术，最长一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最短的一次则只住了 3 天。他带着医生给他开的药，回到平乐骨伤科医院三楼那间既当诊室又当宿舍的小房间，一边养病一边继续为患者治病。在可怕的癌症面前，谁能不对死亡感到惧怕？然而，郭春园却对逼近的死神作出蔑视之色—他还像以往那样每天坚持出专家门诊，坚持每周三天的住院部查房。

2004年 6月 3 日，星期四，又是郭春园的查房日。他像平日一样，早晨 8点钟就第一个来到护士站，等候随他一起查房的医生们。他穿着那件胸前戴着共产党员红色徽章的白大褂，缓步走在前头，边走边向住院医生了解一些重症患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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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一层病房查下来，郭春园没了先前那股的精气儿，额

头开始往外冒汗，两条腿也有些微微发抖了。院长黄明臣见状，上前扶住他：“您太累了，今天就查到这里吧。”郭春园低声说：“我能查房的日子不多了，今天能多看一个病人就多看一个吧。”

两天后，郭春园的病情进入危险状态，被送入 ICU 病房急救。当医生们听说他两天前还在查房，连呼“不可想象”。

不可想象的还有，老人家又挺过来了，又惦记着给病人看病了。

在郭春园病重期间，有的病人还是拿着 X光片找到病房里来，守候在旁的老伴姜素珍心疼了，这些人怎么回事天底下就一个郭春园会看病吗？人都快不行了，还要劳累他。有时，就悄悄推掉病人，请他们去找别的医生。郭春园得知后，不高兴了，虎起脸对老伴说：“你不要再阻拦我的病人好不好？人家大老远奔我来了，怎么能随便把人打发走呢？”老伴知道，看不到病人，他的心就会烦，就会难受。他生存的乐趣，全在给病人看病上了。他说过：“能给病人看病，我的病就好了一半。要是不能给病人看病了，我活着也没啥价值了。”老伴不想让他感到自己“没用”，伤他的心，也就由着他的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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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就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三楼那间“荣誉院长办公

室”，郭春园躺在病床上，耳朵里塞着一只简陋的塑料助听器，一边打着点滴，一边半侧着身子，用那只手没有扎针头的手给病人把脉开方，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挣扎在死亡线上，更需要别人的帮助和治疗，更需要休息。长期的病魔折磨大量地消耗他的精神体力，使他枯瘦如柴，唯有那双炯炯的双眼仍放着倔强的光芒。他不仅自己坚持给患者诊病，还把老伴“拉下水”，让已经退休的姜素珍当他的医助。每当他给病人看完病后口述药方，姜素珍便为他代笔写好处方，然后再按他的要求，向病人详细讲解用药方法及康复保健方法。

2004年冬，像一根燃尽最后光华的红烛，郭春园的身子终于撑不住了，数种病魔群攻着他已经羸弱无比的身体—左食指鳞癌伴淋巴结转移、原发性胃癌、心功能衰竭、肿瘤晚期恶病质以及因抵抗力下降继发性肺部感染……残酷地侵袭着老人的脏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老人的生命。他躺在平乐骨伤科医院的病房里，时而陷入昏迷。他的身上遍布急救管线，心电监护仪在一旁不停地闪动，人们衷心希望这个生命力极度顽强的老人可以再一次从死神手里逃逸回来。

2005年 1月 5 日，郭春园的呼吸变得急促，血压和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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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搏更加不稳定。医院的急救人员迅速抬来担架，立刻将他转到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进行急救。

“慢点慢点，前面慢点儿。爸，走了，咱上市二院，咱去二院啊！”

当担架抬到平乐医院门前时，昏睡中的郭春园突然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牢牢地盯着大门口“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牌子，老泪纵横。他不愿离开这里，不愿离开这个与他朝夕相伴将近 20年的“家”。

3年内下了 10多次病危通知的郭春园，这次真的是站不起来了。三女儿郭玉焕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特意从美国赶看望，可父亲已经认不出她了。

偶尔，他还会清醒一下。清醒的时候，他不找老伴，不找孩子，只唠唠这么几句：把片子给我拿来……把处方给我拿来……你哪不舒服？……你拿这个方子去抓药吧，记住要按时服药……你下次来复诊时，一定记得把 X光片带来……意识模糊之际，还吃力地抬起手，重复做给病人看 X光片的动作，又或者以握笔写字的姿势在床单上划来划去问他写什么，答曰：“开药方。”

郭玉焕心疼万分，冲着老爸泪流满面地喊：“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还在想着给病人看病哪！”

1月 9 日，是郭春园的 81岁生日。往年，每到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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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郭春园都会自掏腰包设“寿宴”，请医院的所有员工“撮一顿”。那是自来深圳创业起留下的“传统”。当年生活艰苦，医护人员的家又大都在郑州，郭春园便每年一度以过生日为由请大伙到饭店“大吃大喝”，算是改善一下生活。当然，这个隆而重之的生日会是拒收任何形式的礼物的。

可今年这个生日宴会怕是开不成了。被抢救脱离危险的郭春园刚醒过来便想着不要“欠”大伙这顿饭。他让老伴对院长黄明臣说，希望在这个生日照旧请医护人员吃顿饭。黄臣明一听，都病成这样了，心里还惦记着请大家吃饭，可大家怎忍心再花老人家的钱呢？他与医护人员一道，精心策划了一个病房里的生日会。

一个直径 81厘米的大蛋糕，上面插着 81 支生日蜡烛，以及 81 朵盛放的鲜花，带着平乐骨伤科医院所有员工的心意送到了郭春园的病榻前。听着柔和温馨的“祝你生日快乐”的生日歌，神智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郭春园眼眸溢出了晶莹的泪光。他听到陈汴生副院长向他读了郑州市市长王文超专门给他发来的生日贺电，又听到黄明臣院长宣读了医院的决定：“为了弘扬郭老为患者鞠躬尽瘁的崇高医德从今天开始，深圳平乐骨科伤医院将每年的 1月 9 日定为传统教育日，让郭春园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在全院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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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这时的郭春园，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随着深圳媒体的

大力宣传，传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传到了他的老家河南也传到了首都北京。河南省、深圳市掀起了向他学习的热潮。他就像煤的形成一样，在漫长的熬炼中有幸成为煤，更有幸的是被发现了，被开采了，被使用了。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上，只想付出，未想回报，这次被发现、被开采，实在是他意想不到的。病人认可他，朋友认可他，同事认可他，国家认可他，党认可他，给了他这么多、这么高的荣誉，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可悔的呢？

在鲜花和笑脸的环绕之 中， 郭春园吃力地呐呐道：“我只是做了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却得到领导和群众那么多的关爱，得到那么多的荣誉，我很感动……我这辈子，真是值了……如果有来生，我还当医生，还要这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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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

34 精 神 不 灭2005年 2月 26 日，晚。深圳的夜很冷，下着雨。海南岛的夜则很暖，风很柔和。海口市国科园生活小区的一幢小别墅里，郭维笃正在

灯下与妻儿说笑耍乐。突然间，他浑身一个激凌，似乎被一股阴风裹挟着，接连猛打了十几个喷嚏。他的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莫非……

两个小时后，他接到了来自深圳的电话，是大姐玉凤的声音：“爸已经走了。”

一股剧烈的悲痛猛然冲击而来，奇怪的是，当那几乎将人压碎的悲痛过去之后，他反感到一种宁静，甚至有点爽快——他感到，套在头顶上的金箍咒终于解除了。

然而，很快，又有一股沉甸甸的东西从天而降，压迫着他，分分秒秒在加重。他知道，那是一种责任感。那是一种来自父亲的呼唤。

自从 1989年底闯天涯以来，郭维笃极少回深圳探望老爸，只是每次当父亲病危时，他才会飞过去探望。他与父亲之间，相隔着一道比琼海海峡还深还宽的鸿沟。

郭维笃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看到他那么虚弱，-255-

苍生大医随时都会破碎似的，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父亲先开腔：“你回来了？”“是的，爸爸。”

父亲示意他坐下，说：“你吸烟吧！”郭维笃说：“病房里不准吸烟。”父亲说：“不要紧。”这就是父亲的柔情哪！郭维笃隐忍着鼻酸，点燃一根

烟，深深吸了一口，借以掩饰一种情感的冲击。父亲真的老了。那用力挺起的脊背已无法掩饰地驼下，

说话的声音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宏亮。但父亲仍然很自傲。时而父子对视之间，父亲仍在故作威严，还在极力保持父亲的形象。良久，父亲叹口气，对他说：“老子不能给儿子认错。”

父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凝固的。那目光并不是向儿子乞求，而是在表示，他身上最牢固的东西仍然完好无损。他那憔悴的面容已经看不清表情了，只有那双大眼睛还放射着光泽。

郭维笃明白，这已算是父亲在向他示好了。与其他兄弟姐妹一样，他收到父亲亲笔签名的《世医正骨从新》；与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的是，父亲给他的那本，写着“维笃 郭氏平乐六世传人 父字”字样。他知道父亲已经作出一个姿态，希望他能继承父业，希望他破誓“重操旧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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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些年，他在海南岛当真遵守当初向父亲所发的毒誓，没有挂牌行医，而是搞医药公司。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愚蠢，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与父亲，永远是互相需要的，终身信任的。

如今，终生充满苦和爱的父亲走了。他与父亲之间的那道鸿沟彻底消失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或者更愿意做郭春园的儿子，他深知自己传承了父亲的不少精髓，这是血液与遗传的优势。他感受到生命传承的庄严、感受到父子之爱的深刻。他真想冲着父亲说：爸，我理解了您！

郭维笃赴深圳奔丧。他不愿再踏足金塘街那块“伤心地”，但一走近那幢装修一新的小楼，一种熟悉的气味仿佛勾起了某种乡愁，一种遥远的、朦胧的、对于平乐郭氏正骨的眷恋。神情恍惚之间，他对于自己的存在与未来产生了茫然之感——平乐郭氏正骨的大旗该怎么高举？平乐郭乐正骨的精神该怎么延续？郭家儿女及郭氏传人散居各地，各自为战，平乐郭氏正骨将会发扬光大，还是随风而逝？

他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们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但他们相信，不公正不会永远持续，爱不会消亡，光明不会真正熄灭，真正的路不会是完美的，路途不会是限定的。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的第二天，郭维笃便抱着父亲的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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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大医像坐上了绕道广州、湛江等地，还得过轮渡才能到海口的火车——他听说父亲临终前说过想去海南岛看看，因为父亲不敢坐飞机，所以，他只好陪“父亲”坐火车去海南岛。他想让父亲看看他现在的事业，看看他的家。

父亲会为他感到高兴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有一个遗愿，那就是让他继承衣钵。他能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安息吗？他还是不知道。因为，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扛起平乐郭氏正骨的大旗。郭家兄弟姐妹都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可他，正在渐渐远离深圳。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三楼走廊尽头那间小室，门上“名誉院长办公室”的牌子已摘下了来，变了一个传统教育的陈列室。里面，郭春园穿过的白大褂，写过的病历，当年创业时从郑州骨科医院带来的那台旧 X光机，以及用过的物品等等，供人参观，让更多的人体味和学习郭春园的医德、医风、医术以及创业精神，让共产党人的优秀品质一代代传下去。据院长黄明臣介绍，平乐骨伤科医院准备申请成立“郭春园骨科研究院”，对郭春园贡献出来的秘方进行研究、制剂、临床使用，推向社会。

夜幕降临了。午夜，过道掠过一阵轻风。深圳骨伤科医院三楼护士值

班室的小护士，习惯性地抬头看外望望，几乎冲口叫一声“爷爷！”

定睛一看，门口什么也没有。-258-

苍生大医小护士蓦然惊醒，爷爷——郭春园老院长已经永远地

走了。他再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在她们上夜班的时候，给她们端来夜宵，关切地嘘寒问暖，与她们聊天了。虽然她们的工作很辛苦，但是爷爷总是让她们有种很温暖，很温馨的感觉。

小护士的泪又流出来了。小护士走近窗前，抬起了头。仰望夜空，星团茫茫，银河荡荡。医国的天穹里陨落了

一颗亮星。它划过长空，曳出一道光的轨迹倏地消失。消失，只不过是我们肉眼看不见罢了。物质不灭。流星已燃烧、火化成比尘埃还微小的美丽粒子，翔舞于宇宙之中。

大医虽去，骨魂犹存，芳馨永驻。2005年 5月 3 日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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